12
黃曦瑜一直在暗中觀察著。
其實那種舉動是很細微的，她本來應該要看不見的才對，但她處處留心，才捕捉到幾個瞬間。畢竟僅僅是幾個瞥眼，陳思璇每次關掉那種東西的速度又很快。
她會看幾部拉小提琴的影片，如果有帶著耳機，就說明著陳思璇在傾聽著音色，通常她會拿張薄被蓋住自己的頭。那不過是黃曦瑜的猜測，但她在想陳思璇是否不想被自己看見那種舉動。
當她看見陳思璇賴在床上，整天不過幾個翻身時，她就覺得這女人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絕對不是指陳思璇在休息的事，而是她本來就不該待在這裡。黃曦瑜清楚得很，待在這間冷氣房裡無疑是在蹉跎她自己的時間與才華──在舞台上，拉出美妙的樂曲才是陳思璇該做的事。
也是她唯一會做的事，更是她願意窮盡一生追尋的事物。
「幫我拿飲料──」
有的時候，陳思璇的使喚聲令她感到煩躁。即便如此，她仍然會幫對方拿起放在桌上的塑膠杯，遞到躺在床上的陳思璇嘴邊，給她吸個一、兩口。
絕了。她每次都覺得這樣很像母親在餵奶，有好幾次差點笑出來。「妳應該自己下床喝。我看妳從吃完晚飯後就沒離開過那張床，小心胖成豬。」該念的，她還是會隨口說個幾句，但通常效果不是太好。
「我的身體好沉，爬不起來嘛。」
陳思璇說得委屈至極，那雙大眼眨著眨著差點就把她的不悅拋到遠方，但黃曦瑜還是穩住了自己的陣腳。她用大力把杯子放回桌上來表達自己的無奈，只是留戀於被窩的廢人並不懂得清醒。
「可是妳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這樣很難叫人信服，妳懂嗎？」
黃曦瑜拉出陳思璇書桌下的椅子，坐了進去。她和在上舖的思璇有些高度差，於是對方能用一個極其微妙的視角向下看──她甚至有點被輕視的感覺，即使她明白那並非陳思璇的本意。
「聲音是聲音，身體是身體，兩者是不一樣的。曦瑜妳不懂嗎？」
她真的很懷疑陳思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欠揍的。在她的印象裡，陳思璇明明就是個大姐姐的形象，只有要互相調戲的時候才會講些壞話，怎麼現在開口閉口都這麼嘲諷？
「在超商或餐飲店打工的話，就能非常深刻地明白呢。」還沒能來得及開口，陳思璇就逕自補充了下去：「因為是服務業，要讓客人覺得妳很有精神，所以招呼聲一定要充滿活力！」
黃曦瑜搖了搖頭。從剛才到現在的感想只化為簡潔有力的兩個字。「夠了。」
拐彎抹角向來不是她的作風，所以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黃曦瑜開啟了她真正想聊的話題。「妳畢業以後想做什麼？」
「……嗯──嗯嗯嗯──」先是小小的停頓之後，陳思璇使用了思考時特有的猶豫狀聲詞。在不知道是第幾個長短音交雜後，思璇淡然地說出了她心底早就想像得到的答案，「不知道？」
陳思璇坐起身子，挑著眉，反問了一句：「那妳咧？以後有什麼理想目標嗎？」
她將身體向後靠，把背貼在椅背上，翹了左腳。「拼雙主修，大四延畢去交換，大五畢業找外商公司，最好一輩子都在國外。」雖然只是期待，但她確實想要過那樣的人生，所以對自己的生涯規劃從不馬虎。
「咦──好意外哦。」陳思璇用雙手抓住了雙腳的腳底，那微微上揚的眉梢似乎說明了驚訝之意。「我對妳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生涯輔導課的時候。妳還記得那時候因為寫不出學習單，所以被老師罵的事嗎？」
黃曦瑜一聽，臉色瞬間暗了。靠。髒話差點脫口而出，她想到了很不好的往事──原本她已經忘記了，誰叫陳思璇硬是要再提那件事，害得她腦裡滿是那時的不愉快。
「我沒那麼討厭過一個老師，她是第一個。」她用鼻子哼出一口重重的氣，把抱怨全都壓縮在言語之中。「拜託，只不過是作業遲交耶，她居然要記我小過，根本是瘋了。」
陳思璇發出一陣輕盈的笑聲，而她則是瞪了過去。「反正最後也沒記過啊，隨便啦。我想說的是──」
思璇爬了下床。可能是覺得這樣也不好說話吧，她猜。陳思璇走到她的書桌旁，把椅子轉向，跌坐進椅子裡。對方的表情有點黯淡了，黃曦瑜感覺得到。「明明那時候就只有妳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結果現在變成只有妳一個人走在自己喜歡的路上。」
又是一陣沉默。兩雙視線交換著，她卻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什麼事物是傳達得了的。陳思璇很聰明的，這點程度的事情大概從她被迫放棄音樂的瞬間就想到了，但有沒有找出答案就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眼裡，陳思璇的前半段人生幾乎是全都沒了意義。她的才華不再派得上用場，天賦也要被埋沒在平凡的生活中。有任何事物是能夠逆轉的嗎？她認為有，但她的力量不夠，沒辦法為陳思璇做到那種事。
黃曦瑜看向那放在角落的提箱，上頭已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她曾親眼見過在舞台上演奏的陳思璇，很替對方感到惋惜，「那個還是捨棄不了的對吧？畢竟妳還特地從南部帶了上來。」
陳思璇笑了一聲──在她耳裡，那感覺是對自己的訕笑。
「本來那個也是要賣掉換錢的，但我跟爸媽大吵一架後，他們才准我留下這個。」又吁出一口長長的氣，這次的話語讓她確信陳思璇很是懊惱。「很像白癡吧？明明就沒地方可以拉了，還硬是要帶著這個。」
黃曦瑜搖搖頭。「一點也不。畢業之後再拉？」話一出，她就認為自己講了蠢話──現在就是那最精華的時光，沒能把握住的話，就什麼都會石沉大海了。
「算了吧，我可沒聽過有哪個小提琴家不練琴四年之後，還能夠安然出道的。」
陳思璇眨了雙眼，豎起纖細的手指，向上勾了幾下。她知道那是在示意著叫她過去。於是她很聽話地站起身，走到陳思璇身旁。
「妳蹲下一點，然後抱我。」她照著陳思璇說的做，但動作有點彆扭──尤其是她還沒洗澡，不想弄髒陳思璇的衣服，所以身體和身體之間留有間隙。「妳就直接壓在我身上就好了嘛，反正我們又不是那麼疏遠的關係。」
才剛說完，陳思璇就貼了上來，即使是她想逃，也早就被抓住了。耳垂忽然感受到一陣濕熱，一聲尖叫從喉頭漏出。她惱怒地一把抓住陳思璇那頭長髮，硬是把對方的頭揪住，轉正。「就叫妳不要舔我耳朵了！」
「曦瑜，妳好敏感哦──」從對方回的話來判斷，就能知道陳思璇完全沒有悔意。「妳的弱點太多了，這樣我很難決定要從哪邊進攻耶！例如──」
黃曦瑜下意識地縮緊身子，但還是來不及。兩邊的腰際已經被陳思璇的手扶上了，沒有逃跑的空隙。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咿！」
這次她有把聲音好好地壓下來，算是避免了被舍監阿姨罵到臭頭的結果。
「我想……以後可能就隨便做點事吧。」
夜燈還沒有熄滅，陳思璇的聲音劃破寧靜，吸引了黃曦瑜的注意。「也可以跟妳一起去國外呀。不過要先把我家的債還完，還有就是得順利畢業。」
她關上手機的螢幕，隨手把手機丟到一旁。「小提琴就……不要了？我是說音樂方面。完全不考慮嗎？」
「對我來說，沒有考慮不考慮吧。」陳思璇的語氣很淡然，像是看開了，卻又有種在哀怨的感覺。「都變成這樣了，音樂對我而言已經遙不可及──真奇怪呢。一年之前的我，還在幻想著要去歐洲體驗各種新奇的事物，結果到頭來只是和妳再次相遇了。」
她聽到這話，心頭很不是滋味，複雜得很有層次。一方面是陳思璇把她說得好像沒有很重要似的，另一方面是陳思璇好像真的要放棄了。
黃曦瑜是很想叫她不要放棄的，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沒錢的人連養活自己都是難題，更何況要選擇一個得用錢堆疊而成的職業，實在太勉強了。
她感到悲傷。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形容，但那苦澀就在硬生生卡在她的心裡了。
「至少我還有妳。」
黃曦瑜真的聽不慣這種話，甜蜜得有點讓人想吐。「妳知道這樣講有點偏執嗎？」
「沒差。反正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好啦好啦，隨便妳怎麼想。」
說完，她就把夜燈熄了，強制結束了這段對話。
只是，「幸福」那兩字一直留在她的腦海裡。黃曦瑜不認為那是真正的幸福──至少，對於陳思璇來講，那只是她欺騙自己的假象。
然而她卻不知道陳思璇該何去何從，她相信陳思璇本人也不知道才對。不然，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大家好，我4西瓜人。
我去當古戰場二等兵了，所以今天才這麼晚更，真是抱歉☆（給我有誠意一點RRR
總之！感謝大家再一次地收看！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