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朗斯戴爾，這是一個每天充斥著槍聲、砲聲、血腥和硝煙的小鎮，距離強大的軍事鄰國亞美利斯只有數公里，即使沒有正式宣戰，兩邊也會試探性的互相交火。
根據老人們的說法，這裡原本也是一個繁華的都市，從交錯複雜的建築廢墟就能看出她過去的輝煌，但當鄰國的侵略者腳步擴張到她前面時，她無法倖免的跟其他被侵略的城市一樣，淪為槍砲和火柱的犧牲者。
年輕人已經忘了這座城市的過去，對在戰火中長大的小孩來說，這裡就只是一個整天有槍聲，每天有死人的鬼地方罷了。
奇奇利就是這樣的年輕人，對他來說所謂的日常就是從死去的士兵搜刮值錢的東西，買點零食，跟其他小鬼一起踢球，渾渾噩噩的度過一天，未來對這些隨時會死的小孩來說，太過遙遠。
直到那天，他從某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屍體上拿走兵籍牌。
「小偷。」一名身材粗壯的男子將他撞倒在地上，撿走兵籍牌，隨後朝他肚子一踢，將他踢到路邊。
「知道這是什麼嗎？」男子用手指轉動手中的兵籍牌，眼神充滿對奇奇利的怒火，「這可不是讓你拿去賣的廢鐵。」
說完後，男子又一腳踢在肚子上，一腳，接著一腳，把奇奇利今天吃的所有東西到踢出，男子依然沒有停手。
「貝爾，夠了。」一個年老的聲音制止了男子。
一個身高矮小，肌肉精實，皮膚黝黑，白髮蒼蒼的男人出現在被稱為貝爾的高大男子身後，他點起根菸，看也不看的對貝爾說，「找到就好了，趕快解決掉，休息時間快沒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新人，結果居然偷跑出去還被亞美的流彈打死，真是……兵源不足啊。」貝爾抱怨的同時，從懷裡拿出一把手槍，上膛。
奇奇利看向對著自己的槍管，他還不能意會到現在的況狀。
「我啊……最討厭你們這些偷物資的賊了。」
會死吧，就像他每天看到的屍體一樣，奇奇利的腦海中響起了槍聲，那是從他還在懷胎時就伴隨在他的身邊，像是搖籃曲般的音樂。
砰──
子彈沒有打中奇奇利，子彈以非常細微的差異從奇奇利的臉龐劃過，奇奇利的眼神堅定地看著貝爾，既沒有閃躲也沒有任何恐懼，因為對他來說，這也不過是渾渾噩噩的日常中的一部分。
「小鬼，你是嚇傻了嗎？快點逃啊……難道用槍指著你沒用，要海扁你一頓你才知道要跑嗎？」貝爾吃驚地看著奇奇利，呆子他見多了，像奇奇利這麼呆的還是第一回。
「我可以……走了嗎？」奇奇利的語氣平穩地問。
「小子……」老年男子點起一根菸，好奇地看著他，「你很鎮定嘛，覺得自己不會死嗎？」
「會吧，不過死掉在這裡，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奇奇利偏頭的問，他的態度自然的就像在與老年男子討論今天的天氣。
「說的沒錯……哈哈哈哈。」男子爽朗的笑了，「把他帶回去，我很中意這個小鬼。」
「是是是，只會使喚人的糟老頭。」
「快點快點！」身旁的學長不斷催促著一個連鋼盔都還沒戴好的菜鳥，那個菜鳥脖子上的兵籍牌刻著「奇奇利」的名字。
警報響起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奇奇利才剛巡邏完，正想要去洗個澡的時候，突然天花板劇烈震動，接著警鈴大作，即使是剛接受完訓練，根本還沒有遇過敵人的奇奇利也知道這次的炮擊跟過去試探性的發炮完全不同。
在集合的廣場中，沒有看到指揮官囂張跋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之前把奇奇利帶到軍隊中的老年男子，他的名字叫做基斯。
「各位，我剛剛確認了三件事情，第一：亞美利斯對我們正式宣戰，他們打過來了。第二：我們的指揮官昨天就知道這件事，他連撤退命令都沒下達就自己跑了。第三：中央那邊發給我們一個命令，告訴我們沒有任何援軍，要我們全軍陣亡之前，用盡手段擋住所有軍隊。」
「在座的各位，包括我，都被我們的國家拋棄了。」
基斯的語氣沒有任何怒火，他只是就事論事的把事實告訴其他人，但接到消息的士兵們就沒這麼冷靜了，此起彼落的怒罵聲，哀號聲，哭聲，就像奇奇利小時候的搖籃曲般迴盪著廣場。
忽然間，奇奇利感覺到基斯的眼神，他回看過去，基斯嘴角揚起，他們彷彿是這個空間中，唯二還保持冷靜的人。
對奇奇利來說，他從出生那天開始就被國家拋棄了，對基斯而言，應該被丟到這個隨時會死人的前線就等於拋棄了吧。
「我們沒有義務遵守命令，現在也沒有人會處罰大家，門口就在後面，想回家的人就回去吧，不過……我的家就在這裡，我不會離開。」基斯拿出手槍，對空鳴槍，那聲槍響就像為他的宣言想起了禮炮，「我會留在這裡，我會作戰，我會在街道作戰，我會在屋頂作戰，我會在巷弄作戰，我會在水溝作戰，我會打光這裡每一發子彈，將那些亞美渾蛋的命當作我下地獄的勳章，並不是因為這渾蛋國家他媽的渾蛋命令，而是我不能走！我退一步，亞美的渾蛋就會離我家一步，所以我要在這裡，將他們全都幹掉！」
「幹，我老家就在隔壁，我走了之後我老婆就死定了。」一名士兵激動的附和。
「法可哩，指揮官不在又怎樣啊，他整天都不在啊，基斯你不出來跟我們說我們還不知道指揮官跑了。」
「我是犯了法為了減刑才來當兵的，中央的法律老子都沒在遵守，誰還管三小軍法，你爸我就是看亞美不爽啦！」
「各位不怕死的瘋子，想死的白癡，人渣、敗類！」基斯高舉手槍，宛如慶點開始的鳴槍慶賀。
砰──
「去抄傢伙。」
「二十年前，那一夜被稱作奇蹟之夜。」年輕的士兵抽著菸，聽老前輩說著故事，「一隻沒有任何後援，最高階的指揮官是一個區區中士，總人數不過百人，被政府當作棄子的軍隊，在這座都市擋住了亞美利斯的侵略軍，據說那一場戰役打破亞美利斯軍官死亡紀錄，最後在指揮系統瀕臨崩潰的情況下，宣告退軍，我們也才得以跟他們簽定和平條約。」
他們坐在一台運兵車上，車正把他們運往故事的地點。
「不過你懂得，對亞美利斯來說，所謂的條約就是用來撕毀的，不過六個月，他們就撕毀和約再度進軍，結果被同一支軍隊擋了幾個月。」
車隊非常的長，毫無疑問這是一批數萬人的大軍，坦克、大砲一個不缺，如此規模的軍隊絕對不是為了例行巡邏而移動。
「但是我們也失去了跟那支軍隊的聯繫，他們利用朗斯戴爾複雜的建築地行當根據地，導致我們無法聯絡他們，也無法對他們下達命令，結果他們就在這裡防禦邊境整整二十年的時間，簡直像是亡魂。」
「所以我們現在是要去接他們嗎？」新兵疑惑的問。
「接一群老兵不需要這麼大的陣仗。」老學長臉色陰沉的回答。
「那是要守衛國境嗎？可是我記得亞美利斯……」
「民主化了。」老學長說的時候，臉上不屑的笑了，「不只民主化，據說還裁軍，跟周邊國家簽訂互不侵犯條約，從一個侵略別國，屠殺別國的惡魔國家，一瞬間變成愛好和平的民主國了呢。」
新兵吞了口口水，他隱約知道老學長的意思了。
「亞美利斯周邊的國土，有一大半都是我們的，我們只是去要回來而已。」老學長的菸熄掉，新兵想要再遞一根給他，卻被他制止，「沒空抽了，準備作戰。」
「作戰？國境還有一段距離吧。」新兵疑惑的問，但隨後的巨響立刻告訴他答案。
最前頭的運兵車燃起熊熊大火，一發火箭炮造成的畫面。
新兵下車，看到故事中的廢墟城市，那確實是一個巨大到足以當作天險的奇觀，在那個奇觀之上，有一個人手裡拿著步槍，用望遠鏡看著車隊。
新兵也用望遠鏡看向那個人，那是一個年紀約莫在三四十歲的士兵，脖子上不知為何掛了三個兵籍牌。
「我們是國防軍，我們要經過國境，為何擋住我們？你們也是我國的士兵吧？還是我們的英雄，擋住侵略者，防護國境二十年，為何現在反叛國家，與我們為敵？」新兵的指揮官用擴音器問著。
對方也用擴音器回答，那個士兵的聲音，低沉而平淡，彷彿背叛國家，被擠萬大軍包圍這種事情都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我們被拋棄的時候所收到的命令是『用盡手段擋住所有軍隊』，不管是要侵略這個國家的軍隊，還是這個國家打算侵略別人派出的軍隊，對我們來說都沒有區別。」
「你們這群瘋子！」
「呵──」士兵發出笑聲，從他的笑聲聽起來，他或許是比外表還要年輕的人，「不瘋的話就不會留在這裡了。」
指揮官氣急敗壞地將擴音器丟在地上，轉身對身後的部下說：「談判失敗，按照原定計畫，開始攻堅朗斯戴爾，將這群叛國者，就地正法……」
砰──
巨響，從遙遠到難以置信的距離，一發貫穿指揮官的眉心。
完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