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還是離不開你的啊......」
「我從來都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就算我已經不是魏雨嵐了......我怎麼可能忘記你呢？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了吧......」
「我始終無法明白，你為什麼要殺了我，我想我也沒有必要明白。我不可能死而復生，這個軀體仍在呼吸、血液仍在流淌、心臟仍在跳動，但我已經死了，也再也不可能活過來。即便我總是認為，自己還是活著的......所以才會如此痛不欲生吧？」
「你後悔過嗎？」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衛綾沚，回答我啊......」
無色，衛綾沚。
他坐在床沿，雙手環繞著煙霧般的冰氣，全身正止不住地顫抖著，卻不是因為寒冷。
他動手了。
他動手了，而那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他知道其實那人是能夠閃躲的。那人卻是一聲不吭地接受了他的攻擊，躺在地上，閉起眼睛，似乎是不願再看著他了。
魏雨嵐的靈魂被撕裂了些許，於是他陷入久久的沉睡，蒼白著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好像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一樣。起初他感到有些擔憂，但後來想起自己動手的原因，他露出殘忍的笑，再也沒有去探望魏雨嵐。
沒有人責罵他，也沒有人懲罰他。宮中的所有人，只是瞪著眼睛，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來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所有人全失去了語言能力一般。
長老們對他下的禁制他早就花了幾天慢慢解開，而身上鎖鏈的沉重感他也早已習慣，於是長老們對他下的束縛都沒了作用。而他沒有借助任何東西的增幅，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力量灌入符咒。
他總是想著，為什麼他是衛域的少帝？
他如同活在巨大的鳥籠中，即使奮力振翅也無法離開。
他所擁有的血脈是沒有人能奪走的，於是他的存在便成為了保留那股力量的容器。
日復一日，他早就明白，有些事情沒有辦法解釋，也沒有必要解釋。
因為，那是「命運」。
他天天看著魏雨嵐待在自己身邊，平常總是沒有表情，一直跟在他身後，為他打理一切。只有他受傷的時候，魏雨嵐才會站到自己面前，輕輕觸碰傷口。他那雙看著魏雨嵐的眼睛，漸漸變得黯淡。
在沒有顏色的夢境裡面，他看見了燃燒的烈火逐漸將他整個人吞噬，他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直到身體變得焦黑。他隱約間看見了魏雨嵐的身影，他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不要看我......」現在的我是何等醜陋？
「殿下。」那人跳入那片火海，然後緊緊的抱住他，像是害怕有人將他從他身邊奪走。
「站在前方的永遠都是您，我只能在後頭守候。我是您的影子，只要能看著您的背影就已經足夠。我願為您付出所有，而我在此，別無所求。」
然後，夢醒。
他身邊沒有一個人，迎接他的只有無邊的寒冷，就連溫暖的太陽都無法將這份冷意驅逐。那從未解開的鎖鏈散發著毫無生命的冰冷，而他所看見的景色，似乎也失去了色彩。
「哈哈哈......」
「我總是這樣啊、一點改變也沒有...」
總是如此輕易的摧毀了，身邊那些愛著自己的人們。
＊
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成這樣了呢？
——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不能做、不可以做，還是必須完成。
他在後花園看見了熟悉的白髮青年，那人臉上的表情有些錯愕，但隨即露出他所熟悉的溫柔微笑。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倒在青年懷裡，輕柔的力道小心地扶著他。
「魏雨嵐，你恨我嗎？」
他問了他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但也沒有機會在聽見那人的答案了。
他掌中的透明石頭幻化成一把黑色的武士刀，直直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噴撒在他身上的血，是溫熱的。
如果自己死了，那替身就沒有用意了，魏雨嵐面臨的也只有死亡一途。他曾經想過，讓眼前的青年接手他所有的權利，讓他成為衛域的王，而不是一直當作自己的替身。
他因此為自己受了許多傷，他認為沒有必要。
於是，唯有死亡，才是魏雨嵐的解脫。
那人失去生命的軀體緩緩向後傾倒，他卻只是站在原地，旁人看來就像是他因為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在原地發愣。他回過神踏出步伐，跪在那人的屍體邊，那人的眼睛微微突起，像是受到不少驚嚇，胸口處的心臟還在無力地跳動著，卻怎麼樣也無法繼續傳輸血液和空氣，因為在刀落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再也不會醒過來。
他傾下身，顫抖著親吻那仍是溫熱、柔軟的唇。
『你自由了。』
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他睜開閉上的眼，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黑髮的少年在他身後好像準備說什麼，但是只發出了短短的驚呼，似乎是捂住了嘴才沒尖叫出聲，他轉頭面向他，露出破碎的笑容，帶著絕望和痛苦。
「廩渃.....」
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見任何一點光亮，那唯一殘存的燭火也被吹散。陽光溫柔的灑落在他身上，噴濺在他臉上的鮮血卻更是熾熱，隨著時間逐漸冰冷、凝固。
他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然後，他會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後悔。
「怎麼辦、我殺了...他......」
「魏雨嵐......」
周圍，剩下死寂。
夢魘，白淩。
「主人，你有一封信。」有點不高興的從使者手中抽走白色的信封，塵南看見了上頭的印章之後心情更是不好了，但在使者的注視下，還是去敲了白淩的房門。
「好，稍等我一下。」門的另一邊他顯然已經清醒，沒過多久後他便打開了房門，「怎麼了？」
那是來自衛域的信。
他從塵南手中接過，然後關上房門，努力去忽略塵南臉上擔憂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將信打開。米白色的紙頁上是他所熟悉的字跡，他看見最後的署名時，差點沒能控制住他內心那扭曲的領域。
他花了點時間，緩慢地將信的內容一讀再讀，直到眼角泛淚，他還是控制不住地將那淡藍領域擴展開來。而在那領域內，他所感覺到的事物實際上是和別人相同的，那令人不適的孤獨和憂鬱，即便來自他的心裡，他也沒有因此感受不到那份痛處。
「殿下......」發出一聲小聲的輕喚，他沒有說出那人的名。
『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魏雨嵐，回來和我一起打敗落域吧。』讀完信中的最後一句話，他更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那不屬於人的妖力猛然爆漲。隱約間，他聽見了鈴鐺響起的聲音。
黑髮與白髮的孩子像是感覺不到那片領域所帶來的不適，他們牽著手走向半跪在地的塵南，合力把他扶起來。塵南被他們扶著時，瞬間脫離了領域的不適感，他馬上打開白淩的房門，手中的一把火燒毀了那封信。
「呼、呼......」白淩喘著氣，終於將那片領域壓縮在最小的範圍內，他雙眼無神地看著塵南和雙子，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他又忘記了，他又忘記他不再是魏雨嵐了。
但他怎麼可能忘記？怎麼可能完完全全的忘了那人呢......？
「塵南，我必須去找他。」他不用抬頭也知道塵南的臉色一定不好看，「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找他。」
空氣彷彿凝結一般，周圍安靜得如同時間停止，塵南望著他的眼睛，等待著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原因要去見衛綾沚。說不上來的原因，但是非做不可。
「你一定要去找他，我沒有辦法阻止你。」塵南解下了遮著眼睛的繃帶，動作異常緩慢。
「但你要回來。」混濁的灰瞳靜靜地望著對面白淩的藍眼，他等待著白淩的回覆，等待他對自己說，『好，我會回來。』
但白淩只是低下頭，沒再看向塵南。
「呵。」自然是懂了白淩的意思，塵南發出短短的氣音，並不是冷笑，也不代表著任何一種情感。塵南臉上的表情褪去了，他抿緊嘴唇強迫自己止住那幾乎脫口而出的指責。
塵南拉起雙子的手，卻只有白髮的孩子跟著，黑髮的孩子像是感覺不到塵南拉扯的力道，一動也不動的坐在白淩身邊。塵南沒做出什麼表示，拉著白髮的手走出房間，對使者說了幾句話。
「你也出去吧。」房間內，白淩對著黑髮的孩子說道。
黑髮的孩子卻只是歪了歪頭，輕輕笑出聲。
『明明擁有了如此愛你的人，你卻轉身離他遠去，再次擁抱過去的那人。』寄宿在黑髮的孩子體內的妖發出了聲音，藉由他的體，藉由他的聲，說出了一句話。黑髮的孩子只是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看起來天真無邪。
『過去的人帶給了你多少傷痛，你自己也明白。』
『只要不走出過去，你永遠也無法擁抱你身邊、愛著你的人，永遠只能看著過去的殘影，然後不停地為往事落淚。』
『你要去見他，是以什麼身份？』
『是替身魏雨嵐，還是妖鬼白淩？』
每一句話都打入白淩心底深處，他的身體因強烈的憤怒而顫抖著，那早已離他而去的情緒，又因他的記憶而重現。他拼命壓下高漲的怒氣，開口：
「我怎麼能不愛他......又怎麼能不恨他？」
他手上出現傳送的符咒，在法力灌入符咒的那一剎那，黑髮的孩子抓住了他的手，但並沒有影響傳送的繼續進行。傳送符爆出絢麗的紅色火光，不帶任何殺傷力的綻放開來，那道光漸漸吞噬了兩人的身影，隨著光芒的退去，房裡也沒了人影。
＊
白淩手上衛域印記的位置是和少帝一模一樣的，同樣在手臂內側，其他人的印記都是在手背上。而憑著他手臂上的印記，他證明了自己的身分，來到宮中，然後走到約定的地點。
宮裡的走廊沒有變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在他面前，牽動了過去的回憶。
弦舞萱曾說，是長老和少帝派了人殺死他，但並不是這樣的。
殺死他的，是他所服侍的主人，衛域的少帝，衛綾沚。
虛無的靈體從原來的軀體分離開來，發覺到自己觸碰不到任何東西時，他才明白自己是死了，被自己深愛著的人殺死了。他嘗試著開口，才發覺自己失去了聲音，接著他又失去了色彩，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墜入了死亡般的寂靜。
他所剩下的，只有單純的恨意。
——為什麼要抹殺我？
他無數次在心裡對著白髮青年質問，卻模擬不出一個好的答案。
最終，他才得知就連那份恨意，也是虛假的。
胸口撕裂的痛再次一陣陣傳來，他的眼裡看不見任何東西了，扭曲的空間將他徹底籠罩。他聽見記憶裡那人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向他走來，然後將他打倒在地，將寒氣打入了他的身體，撕裂了他的魂，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氣聲，變得越來越微弱。
他陷入久久的長眠，但最後還是醒了過來，回到他身旁，重複著不變的日常，享受那短暫的安寧。
他曾經想著，為什麼他是替身，為什麼他會在這裡？每次因為替身的工作而要傷害自己時，他總是這樣一問再問。
他是魏雨嵐，也是衛綾沚。
他漸漸變得不哭不鬧，就算再痛苦也不會吭一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能習慣忍耐身體的痛處。但少帝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往往牽動了他的心臟，他的呼吸，只要一被觸碰，便能使他痛不欲生。
曾經的他和少帝並排走著，少帝的時間繼續向前走了，他卻只能停留在過去，他的時間再也不會向前。
他化妖之後，再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時，他發覺了身上的傷依然存在，左肩、額角、心口，每一道傷痕都還留在他身上。
像是在告訴著他，他終究是那人的魁儡，永遠也逃不掉。即便換了身份，即便不再是人，那人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
多麼......可悲。
『不論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從來都不曾離去，看看......我就在你身邊吶。看看鏡子裡吧，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嗎？你是我的影子......不是麼？』
他聽見了那人的話，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有那人在和自己說話時，他才是「魏雨嵐」，但他總是因為沒有學習的範本而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那人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龐，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再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時，是完成了化妖的階段後。
即便再次擁有了形體，行走和接觸一切生物都消耗了他大半的體力和妖力，他過得也不像以往那樣輕鬆。他無法像其他妖一樣吞噬人類的靈魂，因此他變得越來越虛弱，而他被撕裂的靈魂也恢復的非常緩慢。
使他化妖的執念每天每天不停地催促著他，去殺死衛綾沚，然後他就能以另一個身份再次活過來，他或許就能放下一切。
然而一次一次的夢境告訴了他，沒有辦法。
「我就知道你會來。」他猛然抬起頭，看見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後花園，而白髮青年就站在自己眼前，臉上是他不變的笑容，與記憶裡的模樣如出一徹。
「我終於.....見到你了。」
他露出笑容，即便那帶著幾分虛假，隨著那人的接近，他也一步步在後退——他必須保持安全的距離，才不會讓自己在他面前湧現那股殺意。
直到他身後已經無路可退。
因為妖的執念而引起的殺意讓他瞬間展開了領域，黑髮的孩子站在他的身後，卻沒有被影響。這片領域所影響的只有他，和衛綾沚。
衛綾沚沒堅持多長的時間便跪了下去，他神色茫然，有些空洞的嗓音穿透了記憶裡的話語，向白淩質問道：「魏雨嵐，你恨我嗎？」
黑髮的孩子伸出了手，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空白的符紙，直接貼在白淩的額頭上，防止那片領域持續擴展，也防止白淩突然力量暴漲，殺了衛綾沚。白淩的力量因此變得越來越穩定，但在情感上，妖化的領域徹底影響了他的思緒。
他原本是可以好好活著的，那人卻抹殺了自己的全部。
他生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利，最後連繼續活著也辦不到了。
現在的他，並不是活著的。
他死了，是被他最愛的人殺死的。
即便他能以妖的姿態再次出現在那人面前，他早就不是人了，於是他的時間只能停留在過去，永遠不再向前。
因為在刀落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他明明應該憤怒，他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題外話：
好像催稿小天使變成我的鬧鐘了（被打爆
上次好像說要閉關關到星期二，但是我發現好像進度飛快我馬上就讀完一章，所以上來偷懶一下XDD
期末了呢，好沒有真實感XDD 時間過得好快但是每天都缺乏睡眠是一樣的QWQ
這篇我其實寫完一段時間了！！
不過中間有很多路線可以跑，所以我改了比較久的時間，也很糾結QAQ
這次只換了兩次的視角！！（大概吧）開心開心開心！
因為是東方世界的設定，中間我也改掉了一些比較西方的用詞（？）
我感覺會超過一篇，但是最後一篇應該會很短ＸＤＤＤ
我快改完下一篇了～～大家等我www
下一篇叫做「殘之月」，沒意外大概是倒數第二篇wwww
終於要結束這篇有點長的中篇（？）
終於要完結一部作品，感覺好開心啊啊啊啊
我寫得超累XDDD
話說我最近看了修仙突然覺得好像也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之前都看不下去ＸＤＤ
就像我最近對愛情小說有點看不下去而已www
好啦大家掰掰～～
創作內容
短篇集 (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