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我立於南京城東門城樓之巔、觀察著往來行旅。
「大妹子、過年也不歇停會?」來者江南追,輕功比我差一些、算得上一流,江湖號稱「大風起兮人難追」、我認為言過其實,他那張嘴比他的人還飄。
「歇停?」我皺眉:「老百姓怎麼過年?」
江南追從前和我是一夥、專做劫富濟貧的行當,那時還有一老夥計名為宋九、專司把風接應,後來宋九收養結義兄弟的遺腹子、遂決定金盆洗手;江南追生來命好,生在富可敵國的家庭、一家四子裡最沒用,他一輩子都在偷拐搶騙,最後竟然還能左擁右抱、自在逍遙,想來是上輩子拯救過寰宇蒼穹、黎民眾生、這輩子才有這麼多陰德給他糟蹋。
江南追從兜裡取出一包切糕、邊吃邊說:「窮有窮的過法,會窮一輩子的也不會只窮過年。」
我嗤之以鼻、譏諷:「你真道世人都如你這廝般命好?」
江南追怪笑道:「妳不會真以為窮是命中註定吧?」
我就討厭他這嘴臉、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看上他的那些女人的眼珠子都是用爛泥糊的,要不是他還有點能耐、我絕不會想跟他搭伙。
「還記得我們偷賈大戶的夜明珠那一回嗎?」
江南追這一問才讓我想起來——十年前大約也是在這時候,我們一夥人路過寧波慈溪一帶、偷過一戶姓賈的茶葉商,賈大戶經營的大盤是貢茶、負責監製貢茶院的製茶廠,這人發家致富的秘訣全靠層層剝削手下的工人和茶農、壓榨每一分利益,這種人的富貴全是他人的血淚、挑他下手天經地義,十顆夜明珠、整個縣的窮人都能過好年。
「怎麼著?都過十年了。」
「李寡婦的兒子剛滿二十、上個月被打死了。」
我希望江南追只是在開他的王八玩笑、偏偏他此時收起玩笑的嘴臉,這個男人一臉嚴肅的時候絕不扯謊、如他殺人時從不說話。
「他兒子怎麼死的?」
「跟他爹一樣——還不出賭債、被人打死了;李寡婦現在還是在給人打雜,她大字不識、數不過十,能有什麼長進。」
我頓時語塞、心頭五味雜陳;李寡婦是賈大戶手下的雜工,十年前年紀尚輕、拖著一個兒子艱苦度日,眼見年底快繳不出田租、即將連人帶屋被賈大戶霸佔,和江、宋兩人一番商量後決定給她一筆錢遠走他鄉,她得的錢比我們救濟的其他人還要多、誰曉得她繞了一大圈後又繞回原地,應了江南追當時的預言。
「賈大戶還是賈大戶、李寡婦還是李寡婦,妹子、長點心吧。」
江南追把剩下的一半切糕留給我、拍了拍手掌上的糕屑,趁著一陣風吹來、縱身無影,這陣風把我吹得無言以對、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