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萬事屋】委託１　繩（３）

作者：KL│2018-12-31 14:19:01│巴幣：6│人氣：155

　　橘紅色的晚霞流入市區的巷弄間，小敏從回程的公車上跳下，步伐輕巧到她自己都難以想像。她在兩小時前將綁在石頭上的繩子丟入河中。站在橋墩上時還遲疑了一下。明明急於擺脫怪事的糾纏，卻萌生猶豫不決的心情，似乎有什麼在自己與繩索間牽起一種詭異的連結。小敏直覺這之中一定有某種牽絆，若非如此，她不會在石頭落水時感到悵然若失。彷若親手斬斷包著獵物的絲線的蜘蛛，或是折斷本體之後拉出細絲，最終進到不同購物袋的蓮藕。

　　遠遠看見那間今早之前還是平房的青葉蔬果店，入夜前的微涼秋風使長髮倏然遮蓋視線，往蔬果店方向的驚鴻一瞥使小敏停止呼吸。擺脫眼前礙事的長髮，萬事屋確實存在於蔬果店樓頂，招牌後方還冒出陣陣炊煙。

　　剛剛……聳立於橘紅之中的萬事屋似乎有一部分透視過去了？那一瞬間的虛無感令小敏倒抽一口氣。不，世上不會有這種事。她訕笑。一定是萬里無雲的夕暮讓視覺產生折射，就像海市蜃樓那樣。

　　早上看到的黃色傳單在數量上明顯收斂了一些。至少沒有遮蔽整座公佈欄，也沒有沿路到處都是……事實上已經收斂到只剩下唯一一張，就貼在公佈欄正中央。

　　冒著炊煙的萬事屋對面，小敏只稍作停留，然後踩著釋懷的腳步走上回家的路。

＊

　　隔天，小敏仍感到難受。

　　她又在半夜三點起床。這次純粹就是跌下床，吊扇上並沒有繩子的蹤影……這也是當然的。心底的惶惶不安令她心氣不順，好幾次輾轉難眠之後終於放棄掙扎，決定出門散心。

　　這兩天是假日真是幫了大忙……她獨自步出家門。在跨出門檻以前回頭望了一眼住了十七年的家。連天色都僅是微明的這個時間，從玄關向內貫穿一樓的走道間光線昏暗。安靜得什麼都聽不見，唯一的聲音來自經過這一區的送報車。

　　這幾天忙於工作的父母連個訊息都沒有傳來。無妨，之前也有幾次這樣的經驗，沒必要大驚小怪。小敏收起手機，漫步在住家附近的河堤下方。河水清澄，但距岸邊愈遠，透明度也愈低。或許是變深的緣故吧！小敏心想。

　　心情著實稱不上好。不僅只是父母，她與原本很要好的朋友之間鬧得僵，自然是無消無息。現在唯一慶幸的，只有那條繩子沒有像恐怖電影演的那樣跑回來。真是萬幸。

　　此外……

　　「喔，嗨！」

　　眼前出現的是那間詐欺萬事屋的年輕店員。黑色的那位。

　　小敏毫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你怎麼會在……你在幹嘛？」

　　黑色店員蹲坐在河岸邊上，腳尖前的草地上插著一根樹枝，末端繫著一根細線，線的一頭垂直落入水面，在緩緩流動的靜謐河面上劃出ㄑ字型的波紋。

　　「妳不知道這個？這是垂釣啊，垂釣！」對方一副「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的樣子激動地強調「垂釣」兩個字。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搞不懂為何要在這個地方做這種事？更何況，這裡明明禁止垂釣！」

　　「是嗎？我以為是『禁止戲水，可垂釣。』呢！」

　　「那邊明明就有公告！」小敏深吸一口氣。

　　「嗯……確實呢！不過，這裡也釣不到魚。雖然水面上這般平靜無痕，其實水底暗潮洶湧。因此根本不會有『小美人魚』裡那種魚隻成群的景象吶。」少年看似漫不經心的微笑著。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挑這裡做出這種舉動？小敏覺得這人做的事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只是忽然想要垂釣咩！」黑色店員反而用莫名其妙的神情看她，好像她才是那個怪人。「這世上又不是所有事都有前因後果。」他說，「連遭受詛咒都沒有原因的情況也可能發生吶……」

　　什麼……詛咒？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聽不懂啦！反正你請便，我要走了。」小敏逕自邁開腳步，準備繼續散步。默默在心裡打定主意絕不按照原路回家。

　　「吶啊，小敏。」

　　小敏發誓她原本不想搭理的，但雙腳卻自己停了下來。

　　黑色店員的目光留在從剛才便毫無動靜的陽春釣桿上。

　　「不可以在繩子面前說出要『丟掉』或『處理掉』之類的話喔。」

　　微風徐徐吹來，小敏盯著店員低垂的睫毛，心中泛起一股冰冷的恐懼。

　　「那個東西我早就丟到河裡了啦！人家不安的時候不要提到那麼恐怖的事！」

　　她頭也不回地逃離秋季尾聲，開始枯萎的乾癟草皮。

＊

　　發現那件或許是小敏此生最絕望痛苦之事，是在憂鬱星期一的早晨。

　　當天她一如既往的去學校。

　　沐浴在朝霧之中的校園令人身心舒暢。校門旁艷紅的梔子花幾乎掉落，在樹根處呈現氧化過後的深紅。她進入教室，赫然發現桌上的花瓶裡又換了新的白色雛菊。教室裡的氣氛已經輕鬆不少，卻仍然瀰漫著淡淡的，某種她不能理解的氛圍。

　　花瓶的存在是那樣突兀，小敏望著朝向窗戶蓬勃盛開的花朵，孤身一人的真實感只增不減。今天清晨，青梅竹馬的他一聲不吭地從她身邊走過。她想開口，卻因為莫名的罪惡感而噤聲。因為是她拒絕了他。因為她無法面對也喜歡對方的自己。但是，但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因為閨密也喜歡你啊！她有多喜歡你，你知道嗎？

　　一陣怒意襲來，她什麼都來不及思考，花瓶就這樣摔落地面。連同清新的美麗花朵也狠狠墜落，悽慘的躺在清水與皓白的碎片之中。

　　教室裡頓時一片寂靜。同班同學緩緩向外躲開，不知所措的佇在一旁。沒有人開口慰問，也沒有人動身靠近，甚至連剛剛抵達教室的閨密都站在遠遠的門邊，不敢置信地望著這個方向……以小敏為圓心，往外形成了一個彷彿靠近會被吞噬的黑洞。四周沒有人作聲，就連自己的喘息聲都聽不見。

　　明明從以前就不擅長外放心底的想法，小敏感覺自己有了很大的不同。胸腔總是容易脹滿，低落與憂慮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漸漸佔領心緒。

　　也漸漸不懂得忍耐。

　　小敏與同學們同樣驚愕不已。她大口喘息，可怖的目光與寂靜令人呼吸困難。

　　她奪門而出。將死去的陶瓷與花朵拋諸腦後，奮力向前奔馳。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了！我也是，我也很不對勁！重重踩下長廊的雙足不僅感受不到後座力，腳底也不覺得疼痛……好似輕飄飄的，飄忽得難以腳踏實地。

　　小敏驚懼不已，帶著這種詭異的觸感奔上樓頂。奇怪的是，應該是鎖住的頂樓鐵門很輕易就被推開了。豔陽刺得她瞇起雙眼。

　　好想哭……心裡很難受，即將腐敗的起司在心臟的位置膨脹起來，酸臭的氣味通過氣管呼出，又再次吸入。

　　小敏想起那一天，那個他告白的那一天，那棵樹下，潮濕的空氣與雨水打上土壤的聲音。那一天，也是帶回那條麻繩的日子。閨密那如同遭受背叛的眼神讓人無地自容。因為是他背著她回來的，儘管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但在旁人看來，有這種程度的接觸的男女關係已經毋需多言。

　　當時的罪惡感與欣喜幾乎不相上下，然而，之後她只感到痛苦。

　　為了保住友誼，她推開了他。結果什麼也沒有留住。

　　先是閨密，再來是他……她傷了他們的心。

　　小敏蜷縮在水塔邊的陰暗處。直到陽光爬升，陰影越來越小。

　　回家吧……小敏緩緩起身，拍拍沾上灰塵的制服裙。

　　此時，一陣騷動從樓梯處傳來。來人沒有進入樓頂，腳步聲在樓梯間嘎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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