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噩夢纏身而渾身冰冷的芷是在被溫暖所包圍之下轉醒的。
她的眼神盈滿著溫和的棕色,卻隱隱看的見幽暗在其中孳生。
視線逡巡一陣後終於在那銀灰色的眸前定格。
「殿……下……,失禮了!」即使才剛從惡夢中醒來,芷那對外塑造的疏離依舊難以揭去,對於這種明顯昭示著的溫暖她仍舊掙扎著想要逃離。
怎知對方只是更加大力道地緊箍,阻止了芷的逃離。
「別動。」那溫暖的嗓音在芷的耳邊響起,惹得她耳朵微微顫動:「告訴我,妳在害怕著什麼?」
「我沒有害怕!」
「妳的反應是害怕。」那聲堅定讓芷瞬間豎起的防備被受到了驚嚇轉而軟化。
看著那幾分驚愕的棕色雙眸,震伸手輕輕撫摸著那金褐色的頭髮,又再一次重複了疑問:「告訴我,妳在害怕著什麼?」
「我不……。」那不容說謊的眼神直直地射穿了芷心中最後的城牆。
眷戀著的存在這樣子詢問自己;那半夢半醒一般的感覺;無法忽略的輕撫與懷抱著自己的溫暖;堅定溫熱的詢問關心。
一切的一切層層堆疊而起,終於在那瀕臨邊緣的心緒上重重地壓下,造成了潰堤。
「我害怕著。」聲音飽含的是無盡的顫抖與沉重,那數十年來無法向他人傾訴的苦痛被悄悄地逸散出了些許。
「害怕著妖怪、害怕著孤獨,更害怕著黑暗。」短短幾字,卻是她從未向他人袒露的事物。
並不是沒有說過,卻因為訴說時她的神情太過於平靜讓人無法相信。
在震那溫柔眼神中的鼓勵下,芷慢慢地敘述起那掩埋在心底深處的黑暗。
被害怕妖怪的朋友所依賴時,她想說她也會怕;
被害怕孤獨的病人所傾訴時,她想說她也會怕;
被害怕黑暗的親人所倚靠時,她想說她也會怕。
她一直都害怕著,但她不能讓這些依賴著她的人知道她也害怕。
卻萬萬沒想到在做下這個決定後她就再也沒有辦法回頭。
時時武裝著自己的習慣更讓她每一次在與陌生人結識時,依舊無法剝離這份溫暖柔和的偽裝。
想說,但不能說。
這樣的心境讓她走向絕路,更沒有人將她拉回。
聽著芷的話語,震凝視對方的眼神變得更加溫柔。
他們何其相似。
想要做的事與能做的事情相互衝突,而最後都選擇了能做之事。
名為責任的鎖鏈將他們的恣意纏繞,他並未迷失其中,而她卻無法逃脫。
他隱約明白為什麼他無法將芷忽略不顧了。
既然如此——。
「妳所害怕的事物,正是我所要剷除的。」對著那結束敘述後陷入沉默中的芷,震輕聲地向其敘說:「而我不會讓妳獨自一人面對。」
聞言,芷的雙眸恍若撐起一艘小船的湖泊開始搖曳,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複誦:「不會獨自一人?」
「是的。就算是黑暗,我也會陪在妳身旁。」不論妳身在何處。
「不會拋下我嗎?」
「是的。」不會拋下。
「即使我在三更半夜找你也沒關係?」
「是的。」無論何時都歡迎妳的到來。
「我……。」不確定性的感覺讓她無法停止疑問,卻被抵在唇上的手指擋下。
「妳的責任讓我與妳一同承擔。」
被這句話所觸動的芷不由得輕聲呼喚:「殿下……。」
「震。」被糾正的稱呼,讓芷除去掉安心更多是驚訝。
「可是殿下。」想勸阻。
「震。」卻被回絕。
「殿下你應該知道這樣是不合禮節的。」不想放棄這層疏離。
「震。」卻仍舊被堅定地敲打著。
抿唇,芷看著那明明是糾正卻仍舊帶著笑意的震,眼眸的小船開始不穩。
芷很清楚她的雙唇微微地顫抖,面對著那飽含鼓勵的眼神,輕輕地直呼其名:「震。」
聞言,震嘴唇的弧度變得越加地大,更是啟唇回應:「芷。」
「!」
明明只是一聲呼喚,芷卻恍若嘴裡嘗了一口甜蜜,甜膩地讓人有些牙酸,酸得讓眼眸中的船大力晃蕩。
再也無法抑止這個距離,伸出了雙手,將那個自己念想著的溫暖擁入自己的雙手之間。
對方那幾分濕漉漉的髮絲被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不知何時被披上的被單吸去了殘存的水分。
此時的芷開始變得有幾分失控,她不斷地呼喚出了對方的名子。
「震!」親暱的呼喚隨著一次次出現開始參雜上幾分沙啞。
那穩穩載著的船終究是翻覆了。
本早已有著濕意的被單再次承接起了來自於另一人的淚水。
面對著那彷彿孩童一般嚎啕大哭的芷,震只是將懷抱加重,讓兩人之間近乎毫無縫隙。
感受到懷中的溫暖,震自己很清楚他心中有個一直緊緊懸著的大石頭也悄然落地。
兩個承擔著無數責任之人,從對方的溫度中找到了依靠之所。
對於芷而言這是個不眠之夜,然而她毫無悲傷,更多的是對第一次感覺到了救贖的喜悅。
數年漂泊的小船雖然翻覆,卻終是有所停泊之地。
在月光的照耀下,兩個人緊緊地擁抱著彼此,淡淡的安寧祥和在這個房間蔓延而開。
鬆開了懷抱的震抬起手,輕柔地將芷面龐上的淚水拭去。
「震?」
面對著芷的疑惑,震只是抱起芷說道:「那麼,就讓我兌現諾言吧。」
看著面露驚訝的芷,震的笑容再次舒展:「難道第一天就有辦法離開我身邊度過黑暗嗎?」
「可是,我還沒習慣……。」
「別憂慮,我們有很多時間讓妳習慣這些。」
很多時間。
這樣的話讓芷說不出話來,只能滿臉通紅地埋在震懷中。
「走吧。妳是該好好休息了。」
那被月光照映出的身影,相互貼近,顯得溫暖而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