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朝的床上技能是出了名的糟。
字面上的,非字面上的,都糟。
身為某人同床共枕的枕邊人,有好幾次謝俞都想直接把人打暈捆起來直到天亮。兩人的作息其實不太一樣,醫學院一如往常的忙,有時只是把工作跟課業換個地方繼續,根本沒有消停的意思。
謝俞忙完幾乎是深夜了,賀朝大多時候會等他一起睡覺,只是礙於自己的精神狀況不佳,時常沒撐到人忙完就在床上昏死過去。
賀朝的睡姿跟他的人一樣瀟灑,雙人床愣是他被睡成了單人床,一雙大長腿開得像是中間隔了楚河漢界,一腳一個枕頭,不是普通講究──成功讓連天塌下來都能面不改色的中央空調黑了半邊臉。
謝俞站在床邊,賀某人的腰上還勉強掛著三分之一邊的棉被,另一個三分之一壓在身下,最後一點直接落地板了。他看著比戰場還艱難的床,思考著是要把他打醒還是把人直接揣下去。
賀朝自然不會知道他男朋友在自己睡著的時候進行了對他的精神拷問,也不知道自己在地府前遊走了好一段才被放回來,他一個覺睡得美茲茲,還夢了一個謝俞對他投懷送抱的美夢。
賀朝一覺醒來神清氣爽,覺得可以再戰十年。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對著自己精神喊話得到一天的好精神,就被枕邊人一腳踢了下去。
「吵死了,閉嘴。你嫌你昨天不夠鬧騰嗎?」
賀朝:?????
等等。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解釋。
他才剛站起身,看見男朋友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身子完全埋進被子裡,看不清臉,他不禁感嘆男朋友的睡姿越來越清奇了。不過他是什麼也不會說的,誰讓他是中國好男友呢?
這事恐怕沒完。
謝俞跟賀朝的上課時間不太一樣,金融的早課多,大多是早八,醫學則是早九,偶爾兩人會一起出門,只是這個偶爾發生的機率實在是不高。賀朝想著想把男朋友哄來騙來跟他一起上學,卻不知道怎麼下手成功率比較高。
想是這樣想,但看到謝俞臉上日漸嚴重的黑眼圈後他打消了念頭──大不了翹課陪他一起睡覺吧。
最近明明沒麼活動,他怎麼感覺謝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這樣不行,他必須做些防範,謝俞是個有男朋友的人,他應該要好好替男朋友著想,別把別人的男朋友給累壞了,不然讓他上哪去再找一個?
「老謝,你最近很忙?」
賀朝還是忍不住問了,謝俞正坐在沙發上弄他的筆電,順著賀朝的角度能勉強看見一點下巴輪廓。他忙得堪比皇帝日理萬機的男朋友頭也不抬,手還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冷淡回了一句「還行」。
賀朝不高興了。還行?還他媽的行!那那個黑眼圈難道是偷人來的?
不行,這非常不可以。他覺得他應該要好好重振一下自己的威風,武力鎮壓肯定是不行的,柔情攻勢也沒用,四捨五入──還是直接說吧。
賀朝拿定主意,邁開步伐走到謝俞身旁坐下,一隻手按上了對方的鍵盤,用自認最苦口婆心的語氣道:「別忙了吧,都出黑眼圈了。」
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這個語氣跟神色是滿分!可圈可點!然而他並沒有等到男朋友一個擁抱,或是清清冷冷的一聲「哥」,反倒是謝俞呵了一聲,把他放在鍵盤上的手拿開:「你差不多點我就不會有黑眼圈。」
賀朝:「?????」
不是,我到底做了什麼,你倒是告訴我啊?
賀朝沒有意識到自己堪比世界奇觀的詭異睡姿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同居人的生活品質,而同居人也沒意識到罪魁禍首沒意識到這件事,兩方人馬僵持不下,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謝俞有樣很糟糕的毛病,他總是喜歡忙到三更半夜,不陪他的男朋友睡覺,賀朝非常不高興,有些人脫單了,卻像是守了活寡。
他的男朋友像天上星塵那般閃耀、像湖上水面那般清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麼都好,就是那點不好──他什麼時候能學會哄他男朋友我?
賀朝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從早上出門想到中午吃飯,去幫男朋友送飯之後坐在附近繼續想,但答案依舊是無解。
「俞哥……」
就在賀朝坐在遠處不知道嘆了第幾次氣之後,一旁的醫學系同學忍不住了,這怎麼看都像是有情況啊!但這尊佛的臉色實在太冷,他覺得光是問出來都得耗盡一生的力氣。
謝俞還沒動那盒飯,手上工作沒完成前他不會有任何有關休息的動作,他沒時間跟心思去理會一旁同學的心理活動,只想盡快把這條公式的配方弄出來。
興許是某人幽怨的眼光太過深重,謝俞終究是停下動作,他繞過旁邊同學的目光,盯著遠處的賀朝看。那人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一隻腳的腳踝搭在另一隻的膝蓋上,手則撐在膝蓋上頭滑手機。
雖然穿著都是騷里騷氣,卻渾身散發出一股「老子不爽,快哄我」的氣場。謝俞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人的操作,不過就是讓他睡覺姿勢正常些,怎麼就整個人都萎了?
還委屈上了?
呵,怕不是反了他了。
謝俞還是沒理他,果斷冷處理,那股寒氣直逼背脊,四周空氣凍得賀朝幾乎要發寒,雖然他不明白在他看著手機思考人生時發生了何事,但他轉而思考今天自己會以什麼姿勢死去。
謝俞還是沒當場辦了他。
不是因為顧及面子,單純只是沒空而已。賀朝的狗命得以留到回家。今天他們難得一起回去,課表上要一起下課的時間太少,除非刻意為之,否則一起回去的機率近乎為零。
賀朝感受一旁冷得要從手背上漫延的寒氣,不怕死地瞧上一眼,謝俞還是那個樣子,看起來跟平常沒兩樣,卻給他對上眼神就會完蛋的壓迫感。
所以說他到底幹了什麼?
一沒偷人二沒冷落三更不多情,簡直是別人夢想的完美男友,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的?
賀朝還在胡思亂想,他們已經到了家門口,謝俞直接開門進去,差點蓋了賀朝一個閉門羹,好在他眼疾手快,堪堪護住了門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賀朝進屋後把門關好,謝俞好端端坐在沙發上擺弄他的筆電,樣子跟昨天沒兩樣,賀朝思忖著該如何開口,他甚至想問問萬能的百度大神這種疑似冷戰的情況該怎麼處理,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裝學渣時都沒這麼克難過。
他默默坐在角落,時不時往謝俞的方向瞅上幾眼,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事實上謝俞全看在眼裡,似是被瞟得不耐煩,兩人的視線撞上,賀朝慌亂得低下頭,最後就看著謝俞直直朝他的方向走來。
「你躲什麼躲?」
他一把抬起那人的下巴,謝俞的眼神銳利,被賀朝的小動作弄得煩躁,手勁不小,把某人的下巴弄出幾道紅痕。
兩人的臉貼得很近,賀朝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刺激得一愣,問句就這樣無預警脫口而出:「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謝俞還沒回答,就見那人又說:「不管是什麼我都道歉,我也願意改,不要氣了好不好?跟我說說話?」
謝俞被他一記直球砸得猝不及防,一時沒反應過來。那人掙脫了他的手,早在愣神之際就放輕了力道,一個鬆懈被輕易掙脫,隨後賀朝的手環了上來,整個人纏上了謝俞的身。
他把下巴輕輕靠在謝俞的肩上,吐息打在對方的耳廓:「小朋友,你已經很忙了,再加上不理我,我豈不是要守活寡?」
「噗哧。」謝俞忍俊不禁,想著這傻逼又在胡說個什麼傻逼話,「傻逼,我還沒死呢。」
「有些人活著,可他已經死了。」
「……我可以讓你現在就死。」
賀朝馬上採取防衛姿態抱緊身前那人,像個八爪章魚纏著他不放。謝俞被他抱得無奈,不禁思考起是要直接打死還是直接打暈。
後來他對上那人的眉眼,那是雙很漂亮的眼神,他從以前就知道了──他的男朋友像光,不論在哪都能熠熠生輝。
「所以你到底在氣什麼?」賀朝發現危機過去,膽子越發大了,整個人在纏在謝俞身上。
「沒什麼。」謝俞視線沒離開過電腦螢幕,又補了一句,「你再不下來,我立刻打死你。」
賀朝直接溜去睡了。
人離開後,空間總算是靜了下來。謝俞看著螢幕,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煩些什麼,或許是他太忙,或許是他沒什麼機會跟躺平的那個見到面,又或許是,害怕安逸的生活會在哪天消失殆盡。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雖然那人的習慣很糟,又很煩,吵得要死情商還低。謝俞推開了房間門,但他也只認這一個,再怎麼糟都是這一個了。至於那個差勁的睡姿,他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然後他看見了那雙橫跨楚河漢界的腿跟一半懸在空中的枕頭,眼角一抽。
「……還是直接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