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墜落般的失重感後，最先感受到的是刺眼的強光，包覆在極致的寧靜與祥和之中，漂浮感逐漸落下，溫熱的酥麻感由內外擴張，令人渾然忘我。
還來不及思考，溫熱的舒適感徹底剝離，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語的冰冷，彷彿人生第一次離開了溫暖，接觸了外在世界的冰冷。
在冰冷之中，強烈的窒息感堵在喉嚨，痛苦侵蝕了一切，只能無力地掙扎。
我快要死了。
忽然重力倒轉，世界在眼前轉了一個大圈，背部傳來重重的拍擊，一下又一下。
堵塞的肺部乃至全身，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後，豁然舒暢，冰冷的空氣湧入體內，我忍不住發出幼兒哭啼般的尖叫。
視線在扭曲著，朦朧扭曲的輪廓，一切色彩混濁。
溫暖的東西將我包覆住，止住了我的顫抖。
然後我看到漂亮，帶著溫和笑容的女人。
她用單手就將我給抱住了。
這怎麼可能？
雖然因為癱瘓的緣故，我的體重直落到非常危險的數字，但要單手把我抱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對方只是個女人，抱得還十分輕鬆。
被拍打的背部還在火辣辣的疼，但也多虧那幾下拍打，將嗆在肺部裡的水給拍出，我才沒有被嗆死。
……火辣辣的疼？
癱瘓多年的我，脖子以下是完全沒有知覺的，別說拍打幾下，就算拿刀捅都不會感到任何疼痛。
這是怎麼回事？
不，不只疼，還有其他的感覺。
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
我能感受到我的手腳，我能移動他們。
雖然很虛弱，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我能感受到包覆我的毛毯，溫暖和冰冷。
心跳的鼓動是多麼的有力，我多久沒有感受到了？
難道……不可能吧？
不不、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我的身體狀況有多嚴重，我自己最明白。
現代醫學是不可能醫治好我的癱瘓的。
但這些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些感覺只是幻覺嗎？
這一定是幻覺。
……但、這是如此真實。
我、我……。
我恢復正常了。
是的、是的。
我能感受因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臟，因興奮而顫慄的肌膚。
沒錯、這是真的！
無論理性還是感性的我，都在大聲嘶吼著同一個答案。
我恢復正常了！
極致的喜悅湧上心頭，我再也無法控制情緒，放聲大哭。
與之前的啼哭不同，這是最為喜悅的哭聲。
神阿，我讚美你！
何等的喜悅、何等的喜悅！
就算下一刻讓我死了，我也滿足了。
拿著毛毯包覆我的女人俯視著我，邊笑邊說。
「──ＸＸ────ＸＸＸ───」
什麼？
她在說什麼？朦朦朧朧地聽不清楚，似乎是某種語言，卻從來沒聽過。
女人抱著我，交給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手中。
要不是臉色那麼糟糕的話，或許是個難得的大美人吧？
眼眶凹陷，褐色的頭髮乾燥，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
她看著我，虛弱地喘著氣。
女人像是用盡了全力，抬起了手，如鷹爪般畸形的手摸過我的臉龐。她用力睜著眼睛，像是要把眼角給撕裂般，然後落下了淚珠。
「──ＸＸ」
兩個音節的字後，她放下了手，眼皮垂下，不再喘氣了。
她死了。
死亡對我並不陌生，看著死去的女人我並不感到害怕，卻打從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漂亮女人將死去女人的雙眼合上，低念著聽不懂的語言，但我明白，這是在為死去的女人禱告。
漂亮女人把我抱起，將我的頭面向已經死去的女人。
「Ｘ──ＸＸ──ＸＸ」
說完話後，又將我抱正，低頭看著我，笑容淡淡的溫暖。
「─ＸＸＸ───ＸＸ」
然後將我抱入懷中，慢慢走離。
在這段時間內，我終於稍微弄明白現在是怎麼回事了。
在被抱的時候，翻動身體時有看到，自己的身體進入了視野。
那是成年人不該有的身體。
無論是癱瘓前還是癱瘓後，那都不是我的身體。
那是嬰兒的身體。
在癱瘓以前，我也是看過不少小說和漫畫的，一個大膽的想法湧了上來。
我這該不會是轉生了？
還記得躺在病床上時，那股死亡漸漸侵蝕意識的恐懼，還有解脫的愉悅感。
癱瘓那麼久，什麼時候死去也不奇怪。
然後一轉眼就到了這裡。
但轉生這種事，真的可能嗎？
這太離奇了。
不，我能從癱瘓中恢復，還有什麼能不接收的？
轉生了，一定是這樣。在我死後，以另外的人生活了過來。
也就是說，剛才那個死去的女人，就是我這輩子的母親。
才相識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卻天人永隔了。
或許是孤兒吧，我這一輩子。雖然沒看到爸爸，但爸爸應該是不存在的。老婆病得那麼嚴重，生產時卻不在場，這男人要不是死了，就是個人渣，或是根本不知道生父是誰。
無論是哪一種，我這輩子大概是沒雙親了，或是說沒有更好。
現在抱著我的漂亮女人，應該會照顧我吧？
希望會，不然我就死定了。
沒了雙親，某方面來講也算是鬆了口氣。
雖然我上輩子的父母死得早，但我也叫他們爸媽二十年了，實在不想改叫其他人。
「ＸＸ────Ｘ───ＸＸ」
漂亮女人帶我到了一個潔白的教堂內，邊走邊對我說著話，可惜我是一個字都聽不懂。
現在我都少能明白嬰兒和寵物貓狗的心情了。
我什麼都聽不懂，你倒是說得挺高興的。
教堂很漂亮，這樣形容似乎有些枯燥，但癱瘓在床上好幾年的時間，別說學習了，知識也只能偶爾從電視上攝取，實在很難想出更好的形容詞。
真要形容的話，教堂內充滿了神聖的色彩，像是歐洲的古老教堂。天花板很高，到處都非常的白，有美麗的彩色玻璃窗，光線明亮，。
教堂內的長椅上坐著許多人，似乎在禱告。也有不少穿著跟漂亮女人類似的女性，似乎是教堂的工作人員。
該不會是修女吧？
會有這樣的疑惑，是因為她們穿的修女服有些……大膽？
不是說露骨的性感，而是很多裝飾，一點都不樸素。
看起來挺漂亮的，黑白的主色調，還有一些花紋蕾絲。
每個修女之間的修女服還有些細微的不同。
這究竟是哪個宗教，竟然會同意修女穿成這樣？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歐美的某個國家嗎？
漂亮女人──改叫漂亮修女好了，漂亮女人聽起來太輕浮了──帶著我到了一個女神像下。由純白大理石雕塑而成的女神像栩栩如生，美麗非凡，尤其是其面容，能清楚感受到她憐惜世人的慈愛。
但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女神。
雖然我對宗教沒有研究，但也知道大多數宗教的神的形象都是男性，很少有女性的形象。
聖母瑪利亞？
雖然不知道聖母瑪利亞長得如何，但感覺眼前的女神不是她。
在我看著女神像時，有種奇異的感覺。
似乎女神像也在看著我，那種被凝視的感覺是如此強烈，想當做錯覺也沒辦法。
在漂亮修女的招呼下，有一個年輕修女靠了過來，漂亮修女將包覆我的毛毯取下交給了她。
漂亮修女貼近我，小聲說著什麼，我依然是一個字都聽不懂。
在女神像前有一個半圓形的水池。漂亮修女將手放到我的頭上，望著眼前的女神像虔誠祈禱著。然後將我橫躺抱穩，緩緩往水池放下。
這是要洗禮嗎？
在碰到水面時，我屏住呼吸，避免被嗆到。
我整個人潛到了水下。
意外的是，這水一點都不冰冷，反而十分溫暖，還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感覺，讓人想永遠委身於這溫暖之中。
我依然睜著眼，看向女神像。
在水中模糊晃動的女神像，彷彿從高聳的天國俯視著我。
難道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原本不信仰神明的我，癱瘓在床上過了好一段時間後，也開始向神祈禱。
但這與其說是信仰，更像是一種交易。
若有誰能治好我，我願意付出一切，無論對方是神抑或是惡魔。
難道是聽到我的祈禱，與是神給出了回應，讓我重獲新生？
若是的話，那神明必定索求著什麼。
漂亮修女將我從池水中撈起，交給一旁的年輕修女，她用毛毯將我重新包覆住，擦乾我身上的水，並細心檢查著我。
「Ｘ──ＸＸＸ──Ｘ───ＸＸ」
漂亮修女對著年輕修女交代著什麼，途中不斷提出兩個同樣音節的字。
那兩個音節的字，在我這一世母親去世之前也提到過。
雪倫。
創作內容
【七神下的深淵】第一章 救贖(2)
未分類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