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系上大二的蕭海威,從今天開始加入系隊。不過,他不會參與練習,主要負責球隊經理的工作。」
黃昏色的天空下,系隊球員在那座小型球場邊或站或坐,聆聽隊長簡單的例報。
盧以文抬頭挺胸,聲音鏗鏘有力,相當有隊長威嚴。
蕭海威的目光迅速掃過,不著痕跡地算了一下人頭。總共十六人,比他想像得還多。
隊員們面面相覷,臉上的神色古怪。
「有什麼問題嗎?」盧以文問,環視全場,但沒人回應,「掌聲呢?」
隊伍裡舉起一支手,盧以文朝他點了點下巴。
「請問……蕭學長就是『戰神蕭』,對吧?」
雖然場上依然沉默,但是氣氛明顯有了微妙的變化。
盧以文瞥了蕭海威一眼,點了點頭。
「那確實是蕭學弟的綽號。」
下方響起了陣陣竊竊私語。
「隊長,你說蕭學長不參與練習,意思是他只上場打比賽嗎?」
「不,目前規劃裡,他只負責經理的工作,不論比賽或練習他都不會上場。」
「經理的工作是指什麼?像明予學姐或昱庭負責的那些嗎?」
另一邊隊員舉手問道,他是蕭海威的同班同學,不過兩人幾乎沒說過話。
「不止,還有包含倚仗他的籃球經驗,替對上規劃練習項目和戰術。」
「戰術……?」
「所以是教練囉?」最初提問的學弟急切地問。
盧以文和蕭海威互望一眼。
「概念上類似。」
這話一出,耳語的聲音又更大了,好幾個人舉起手想要發言。
「等等,所以我以後可以說我是戰神蕭的徒弟嗎?」
「如果是戰神蕭,搞不好真的可以……」
「可是……他也是我們系的學生啊,為什麼他不下場呀?」
「他不是打內線為主嗎?這樣擔任教練沒問題嗎?」
「白痴,那是戰神蕭耶,你毛都還沒長齊他就已經在打球了。」
「有了戰神蕭當教練……我們今年系盃是不是……很有機會啊?」
這時,一個站在後排、看起來相當輕浮的三年級生舉起手,沒等盧以文指名就開口。
「我說,盧仔——」
「叫我隊長。」
「好吧、好吧,隊長……」他舉起雙手,投降般說,「我不明白耶,過去這一年來,我們不是都希望能找蕭學弟來隊上打球嗎?」
盧以文皺起眉頭,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現在他真的加入了,結果只是當個球隊經理啊?」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但卻不知不覺讓其他人靜了下來。
「說到底,這個經理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要讓『戰神蕭』整理器材?讓『戰神蕭』替我們撿球?辦練習賽或交流賽的時候,由他出場洽談面子比較大?還是說,學校系賽的水準太低,不配讓戰神蕭下場?」
站在另一邊的林明予大聲斥喝:「林嵩明,你說話注意點——」
「怎麼了?親愛的明予學姐?我哪裡說錯了嗎?」
林嵩明無辜地說,即使林明予比他高一年級,他依然是一副隨意的態度。
「我知道戰神蕭很厲害,非常厲害,如果蕭學弟願意教我們打球,我很感激。」
「那你就別給我說這種——」
「可是,既然我們有了這麼厲害的球員,讓他上場比賽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練習、不下場?這是怎麼回事?怕他搶了其他學長們的先發資格嗎?還說害怕我們派了戰神蕭參賽,落了其他人的口舌?盧仔,我們系隊的隊呼什麼時候變成『志在參加,不在得獎』啦?」
聽見他這麼一說,其他部份球員臉上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似乎不少人都與他抱持著相同的疑問。
「我們拼了老命練球,可不是為了『啊,能在比賽裡上場,此生無憾了』這種沒意義的自我滿足而已,不是嗎?隊長?」
林嵩明用幾近挑釁的方式看著盧以文。
雖然他的神態依舊吊而啷噹,但蕭海威卻能夠看見深藏在他眼中的某種東西。
某種正在靜靜燃燒的東西。
——我們可不是為了想受輕鬆愉快的社團生活而努力練球的。
——我們是為了勝利而練球的。
那麼,既然戰神蕭是全隊最強的球員,那為了贏球,就該讓他出賽。
「喂,你這小子——」
「明予。」
盧以文伸手制止打算發火的林明予,示意她安靜。
「我明白你的意思,嵩明,我並沒有執意大家的決心。相信我,我比你們更想贏,就算不擇手段。」
「那你就不要用這種不乾不脆的作法,我們的對手可不是文院或商院那些弱雞系,而是電機、土木那些一個系可以報上三四隊的強系,要贏他們,再多的準備都不夠。既然戰神在我們手上,我們就應該讓他出賽。」
盧以文正待反駁,但另一邊站在前頭的隊員就舉起手。
蕭海威立刻就認出他,林明予給他看過的那張照片中,他和林明予一起站在盧以文身旁。削短的頭髮、粗獷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膚,典型的中鋒體格。
「這件事我站在阿嵩這邊,盧盧。」
「叫我隊長!」
「——好吧,隊長。」他嘆了口氣,「就像阿嵩說的,大家一直期待蕭學弟能夠加入系隊,如今他好不容易加入了,卻突然跟大家說他不出賽。不管怎麼說,這點你都必須說明一下吧?」
盧以文一臉不甘願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最後目光落到林嵩明身上,吁出一口長氣。
「好吧,你是對的。可以吧,蕭學弟?」
見他望過來,打從他站在眾人目光之下時就開始發抖的身體、以及隱隱作痛的胃又更加劇了些。
蕭海威閉上眼,點了點頭。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蕭學弟因為腳傷退出校隊——」
「腳傷?」
「所以那是真的囉?」
「聽說是韌帶?」
「安靜,再吵我就不說了。」
盧以文不耐煩地說,等到隊員安靜下來後,他才繼續開口。
「將近一年來,蕭學弟一直在進行復健,所以沒辦法打球。他本來也認為自己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參加系隊,因此婉拒了我的邀請,是我為了今年系賽才硬是希望他能留下來當球經,將他的經驗借給我們。」
他環視所有的隊員。
「就是這樣,還有問題嗎?」
而這回,不再有人舉手,甚至也沒了耳語。
眾人只是將他們的目光投在蕭海威身上而已。
蕭海威忍不住拉低帽T的帽沿。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這個說詞是他、盧以文和林明予討論出來的。
雖然他患上『籃球恐懼症』的謠言人盡皆知,但他本人終究不曾親口證實過。
心態上,他還是不希望這件事被人所知,所幸盧以文和林明予二人都能理解。
所以,如果有必須說明蕭海威之所以不能參與練習、不能上場比賽的情況,就以腳傷來解釋。
「很好,既然大家都沒有問題,那麼——」
盧以文抬起手,搭在比他高了兩個頭的蕭海威的肩上。
「從今天起,蕭學弟就是我們的隊友了。」
蕭海威彎下腰,朝他的新隊友們鞠躬,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聲音不再顫抖。
「請各位多多指教。」
沈靜了半晌,掌聲才在這座狹小的球場中響起。
「好,我們開始暖身吧。」
夜色下,蕭海威閉上眼。
這樣就好。
※
運球、吆喝,和球鞋摩擦的聲音不絕於耳。
蕭海威坐在場邊,盯著手上的球員名單。
為了讓蕭海威明白隊上球員的實力,盧以文特別將全隊十六人分成兩隊,分別由他自己和另一名大四老將吳守鈞帶領,進行一場練習賽。
直到現在,蕭海威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就算他強迫自己遠離籃球將近一年,某些東西卻依然靜靜地沉澱在他的身體裡面。
那些過去日積月累的經驗,還有同齡中見識最廣的眼界。
僅僅看了一場比賽,他就已經將十六人的球技水準、防守位置、球風、強項、弱點都摸得差不多。
這些球員的水準理所當然遠不及校隊,但可以看得出來練習相當扎實,盧以文和林嵩明所展示的鋒利求勝心絕並不是憑空說說。
要說最佳陣容的話——
「唷,蕭學弟。」
蕭海威抬起頭,看見林嵩明和那個照片裡的第三人、理著平頭大四學長吳守鈞朝他走來,那兩人正舉著手,想要和他擊掌。
他微微點頭,站起身,和兩人的手掌輕碰了一下。
「練習結束了?」
「休息時間。」林嵩明懶洋洋地說,拉起球衣衣領擦拭脖子上的汗。
「大概是因為你在旁邊吧,盧盧他比以前更嚴格了。」吳守鈞笑著說。
「你想說的是比以前更死板吧。」
「哪有?死板是他的優點耶。」
「有時候我真搞不動你對盧仔的評價——」
林嵩明仰起頭,將販賣機買來的冰礦泉水一飲而盡。
「對了,」他轉頭望向蕭海威,「阿威——我這麼叫你可以吧,還是你比較喜歡人家喊你戰神?」
「呃……」
蕭海威正想說「海威就可以」,但他沒等蕭海威回答,就已經自故自地說下去。
「剛才抱歉啦,把你入隊說得像居心不良一樣。」
幾秒後,蕭海威才了解他是在說練習前他和盧以文的那場辯駁。
「你剛才真的說得很過份,阿嵩。」吳守鈞笑著說。
「會嗎?阿威你不會生氣吧?」
見林嵩明目光投來,蕭海威支支吾吾。
「是、是也不至於生氣啦……」
「對吧?說老實話,你能來隊上我真的很高興,我從以前就是你的大球迷喔,請你一定要找機會幫我簽名。」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林嵩明那半開的死魚眼依舊毫無幹勁。
「但相比起來,現在這支隊伍對我來說更為重要。如果你只是抱持著看好戲或玩玩就好的想法加入,站在我們的立場,終究還是不希望隊友抱著這種心態,即使是鼎鼎大名的戰神也一樣。」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將臉埋進毛巾裡,像洗臉一樣擦拭。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呀。」吳守鈞笑著踢了林嵩明一腳,「『戰神蕭』打了一輩子的球,才不會抱著隨隨便便的心態咧。」
「事情總是得說清楚嘛。我們也不知道盧仔找上他的時候說了什麼,他這個人雖然一絲不苟的,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認他腦子不大好使,對吧?」
「哎,他有時候是會比較少根筋沒錯啦……」吳守鈞說。
「對吧?所以我想,該釐清的事情還是趁早釐清比較好。『戰神蕭』願意來隊上是很好,可是如果是被盧仔半強迫地逼進來,根本心不在此的話,那倒不如別加入比較好。我相信你也懂吧,我們所做的一切練習都只為了系盃冠軍。」
最後一句話,他對著蕭海威說。
再一次,蕭海威看見他死魚眼底下靜靜燃燒的某種東西。
我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系盃冠軍,所以,我不容許有人玷污那份決心。
蕭海威看著這吊兒啷噹學長,漸漸明白他慵懶嗓音下隱藏的本質。
他過去碰過很多心懷這種決心的人,為了目標不擇手段、能夠割捨一切的決心。
那種人在『上面』的世界到處都是,倒不如說,如果沒有這份決心,是不可能抵達『上面』的。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居然能在這種科系籃球隊也能碰見這種人。
「我明白,」蕭海威平靜地說,「是我的錯,我沒有考慮到你們的心情,應該先把我的狀況說清楚的,對不起。」
「呃,等等,你幹啥呀?」林嵩明表情古怪地看他,「明明失禮的人是我,你別道歉啦,三八耶,這樣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啦。」
吳守鈞哈哈大笑,拍了拍林嵩明的頭。
「別看這傢伙這付德性,海威學弟,這小子也是個性情中人,有時候他說話不經大腦思考的毛病比盧以文還嚴重,以後還麻煩你多多體諒啦。」
「那個,可以別把我跟盧仔相提並論嗎?還有,性情中人是什麼年代的說法啊——」
「喂,我是在幫你這個丟臉的學弟說情耶。而且你這個動不動就跟隊長硬槓的傢伙怎麼有臉說這種話?我跟盧盧從高中一起混到大四,我都不敢在他作為隊長的時候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到底該說你是有勇呢?還是無謀呢?」
「我希望你可以說我這是不畏強權。」
吳守鈞仰頭,笑聲遠遠傳出去。
「你該不會在說你姊吧?」
「耶,有這麼明顯嗎?」林嵩明懶洋洋地說,一副泰然處之的樣子。
「明予她很辛苦的,系學會那麼忙還來系籃幫忙,還不是都是為了她可愛的弟弟?」
「哼,那女人的個性就是那樣,總以為大家都需要她操心。既然她喜歡在其他人面前擺出一副長姊姿態,我也是無所謂啦,只是我向來不打算——」
「等一下,」蕭海威眨眨眼,看著他們兩人,「你們是說……明予學姐是你姊姊?」
他倆互望一眼。
「原來你不知道啊……」林嵩明咕噥,「嘖,早知道就別說了。」
「他們兩個長得很像吧?你看,例如耳垂的部份……」
「誰的耳垂不像啦!」
要說震驚,蕭海威真的感到很震驚。
林明予個性開朗認真,與林明嵩那毫無幹勁的懶散態度截然相反,所以他從來沒有一絲覺得他們是姐弟的念頭。
不過這麼一說,倒是解釋了很多事情,怪不得態度溫和的林明予對林嵩明講話會這麼直接。
蕭海威忍不住望向球場另一邊的林明予,她正藉著球場燈光指導另一名同樣擔任球經的大一女生功課。
真要說,他們兩人眉宇間還真有點像,只有眉宇間。
「所以呢?海威學弟,有結論了嗎?」
吳守鈞問道,將蕭海威的思緒拉回來。
「什麼?」他茫然地看著他。
「你剛剛不是在評估我們隊上的戰力嗎?」他用下巴點了點蕭海威手上的名單,「成果如何?」
他這麼說著走到蕭海威身旁,盯著他手上的筆記打良。聽見吳守鈞的話,另一邊的林明嵩也慢慢湊過來。
蕭海威不著痕跡地將名單轉了個面,避開他們的目光。
「說到這點,我有件事想確認一下,」他的目光飄向吳守鈞,「照明予學姐所說,盧學長是靠球技贏下隊長的位置?」
「是啊。」吳守鈞點頭同意,對他的這個問題感到不解。
「但是,如果單純比球技,你應該比他還強吧?」蕭海威語調謹慎,看著吳守鈞的眼睛。
吳守鈞抬起眉毛,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我畢竟有身高優勢嘛,那傢伙不到一百七——」
「跟身高無關,我不是這個意思。」蕭海威搖了搖頭,「持球動作是不會騙人的,守鈞學長,如果我沒有誤會,你應該有受過專業的籃球訓練。你以前待過球隊嗎?」
吳守鈞搔搔臉頰,他似乎也並不打算隱瞞,只是因為被拆穿,臉色一臉尷尬。
「咦?吳大大待過球隊啊?」
林明嵩側頭盯著他,眼神像是在審視。
「一段時間而已,國中……和高中的時候。」
六年。
「我懂了。」蕭海威喃喃說道,忍不住朝盧以文的方向瞟了一眼,「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可以問一下你不接隊長的理由嗎?」
「沒什麼理由。」他再次聳了聳肩,「我不是當隊長的料,球技強不強跟當不當隊長一點關係也沒有,盧以文的個性比我更適合,就這樣。」
蕭海威點頭同意。這點理所當然,盧以文確實是個優秀的隊長,要他來說,他認為吳守鈞的評價很正確。
在蕭海威的立場而言,確認了吳守鈞曾受過正規訓練之後,他在做安排和調度的時候也多了一個可以商量的對象。
「而且……」
吳守鈞移開目光,飄向盧以文的方向。
「?」
聽見性格爽快的吳守鈞吞吞吐吐,蕭海威和林明嵩不約而同盯著他看。
「——那傢伙有我沒有的特質。」
「啥特質?」林明嵩問。
「嗯,應該怎麼講呢。」他面露笑容,很苦澀,「求勝的……執著吧?」
彷彿能聽見林明嵩眨眼的聲音。
「再說一次?」
「盧盧他是個很老實的人,只要他訂下目標,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一定會拼命去達成,那種態度我稱為『執著』。」吳守鈞平靜地說,「而我只會逃避而已。」
蕭海威反射性地別開眼,那個不經意的字眼刺痛了他內心深處。
「阿嵩,你應該也知道,如果少了他的帶領,我們上學期根本不可能打到校內八強。他的執著感化了所有人,那是我不可能做到的豐功偉業。我沒辦法那麼嚴格的要求自己,更遑論去要求其他人,我一輩子也沒辦法成為向他那樣的人。」
吳守鈞嘆了口氣,露出微笑,笑容裡有著釋然和決心。
「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決定了,只要他還是這個球隊的隊長,我就會在他身邊為他打球。」
蕭海威和林明嵩互望一點,他的死魚眼看起來稍微聚焦了些。
「理由呢?」林明嵩問,「你會這麼說,應該有什麼根據吧?」
「根據啊……」
吳守鈞搔了搔臉頰,有點尷尬地乾笑兩聲。
「說起來也是因為你,海威學弟。」
「呃,我?」
他微微一笑。
「你可能忘了吧,大概五年前吧,我曾經跟你打過一場球。」
「咦,是嗎?」他震驚地看著吳守鈞,「對不起,我完全忘記了,在哪裡?」
「高中聯賽的賽場。」
吳守鈞的聲音平靜,卻把蕭海威嚇得連手上那份名單都不小心掉到地上,他連忙彎腰撿起來。
他本來以為所謂的「打過一場球」,是在某個路邊球場鬥牛或半場報隊交流的程度,想不到竟然是高中的正式比賽。
「那時候你高一,初露鋒芒,『戰神蕭』的名字還沒傳開。」
吳守鈞搔了搔他的短髮,面帶微笑,語氣懷念。
「但我們這些校隊選手,大概都聽說過維明高中有個很扯的新生。那個時候絕大多數的人,都抱持著『我比他還大了一兩歲,應該不會被輕鬆解決吧?』的心態。你要知道,能夠進入校隊打球的,基本上都是在朋友圈子裡球技最強的人。」
蕭海威緩緩點頭,他總覺得他已經猜到吳守鈞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但是這種想法,在真正面對維明高中、真正面對上『戰神蕭』的時候,被無情地打碎了。」
他抬頭仰望看不見星星的夜空,語調輕得像在呢喃。
「跟『戰神蕭』面對面的當下,我就已經深刻體會到,我就算練一輩子,也不可能練到跟那個高一生一樣的境界。」
他對蕭海威露出微笑,但蕭海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是一旁的林明嵩接口。
「所以你放棄了?」
「我放棄了。」吳守鈞平靜地點頭,「大概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點,我的同學們——或者應該說全台灣——受到『戰神蕭』的影響,而開始著迷籃球,盧盧也是其中一員。」
林明嵩「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我也記得那個時期,進球場的男生變多了,在球場外圍尖叫加油的女生也變多了。」
「沒錯。」吳守鈞大笑,「因為他們沒有體會過跟『戰神蕭』面對面的絕望感吶。」
「後來呢?」林明嵩問。
「什麼後來?」吳守鈞反問,一臉明知故問。
「別裝傻。你不是放棄了嗎?怎麼現在又回來打球?」
吳守鈞嘆了口氣,露出微笑,混雜著些許無奈。
「因為盧盧來找我。我高中跟他同班,他知道我打過系隊。他說他有一個『靠自己沒辦法去的地方』,希望我能夠幫助。」
「就這樣?」林明嵩詫異地問,「你就這樣被他拐來啦?」
吳守鈞聳聳肩,「別看他那樣,他這個人有時候意外地能看透重點,而且他是不會有所隱瞞的,當他求助的時候,就表示他真的希望能得到幫助。」
「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
「他是我沒辦法成為的那種人,」吳守鈞看著自己的手掌,「明明知道前方有一堵怎樣也跨不過的高牆、明明知道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抵達想去的地方,但他還是會為此拼盡全力。我很想成為他那種人。」
他轉頭望向蕭海威。
「這麼說吧,海威學弟,我們之所以會站在球場上,可能確實或多或少都是受了你的影響。但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自己的夢想,你沒必要一個人去承受那些無聊的重擔。」
蕭海威驚愕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好像能夠洞悉他的內心一樣。
「蛤?等等,你在說什麼?」一旁的林明嵩來回看著他們兩個,眉頭皺到連眼睛都快看不見。
「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角度給學弟一個建議而已,沒你的事。」
吳守鈞伸了伸懶腰,拍了拍蕭海威的肩膀。
「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但是看看盧盧、看看這支球隊、看看我們吧,也許某一天你也能夠找到答案。」
蕭海威怔怔看著他嘴上的微笑。他口中的『我們』這個詞聽起來很強烈,令蕭海威非常羨慕。
「我們沒有『戰神蕭』的才能,我們不過是心懷夢想的平凡人而已。但就算一輩子也沒辦法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我們依然有即使是匍匐前進也想去的地方,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支球隊最強的男人捏了捏蕭海威的肩膀,悠閒地說。
「對了,」吳守鈞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說道,「我們還沒跟你道謝呢。」
「啊,對喔,虧我們還特地跑來說。」
「呃,道謝什麼?」
兩個學長望向他,露出微笑。
「謝謝你加入我們球隊,海威學弟。我相信有你在,盧盧的夢想就能實現、這支球隊的夢想就能實現。」
林嵩明用力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畢竟你是『戰神蕭』嘛。」
話聲剛落,宣佈集合的哨音就像說好似的響起。
蕭海威跟在兩個學長身後,朝集合地點走去。
突然間,他覺得他們的背影巨大無比。
※
集合完畢後,盧以文留給蕭海威一小段發言時間,希望他就剛才那場練習賽的成果給予簡單的評估和想法。
「有心得了嗎?」林明予問。
蕭海威吞了口口水,僵硬地點點頭。
「大概吧。」
「那就交給你囉?」
「好。」
林明予退開後,蕭海威走上前,面對包含盧以文在內的所有系隊隊員。
他們一言不發,靜靜等待他開口。
雖然他過去是宰制球場的戰神,但在那麼多人面前說話的次數可是寥寥無幾。
蕭海威清了清喉嚨,讓聲音遠遠傳出去。
「在開始之前,我希望能向各位道歉。」
他的隊友們疑惑不解,互相對望著,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對不起,我騙了大家。」
顫抖和胃痛又回來了,蕭海威使勁將他們壓下去。
「我沒辦法上場的理由,並不是因為腳傷——」
他們注視他的目光,幾乎如同球場燈一樣刺眼。
但是蕭海威還是強迫自己直面他們的眼睛。
這是第一步。
「自從我腳受傷之後,我就沒辦法再打球了,我害怕籃球。」
別再逃避了。
「那是真的,『籃球恐懼症』的事情是真的。」
因為他們相信我。
「對不起,我沒辦法上場打球,沒辦法陪大家練習、沒辦法為系上比賽。」
所以我想回應他們。
「但是,我想幫這支球隊,我想幫這支球隊贏得系盃冠軍,我會盡我一切力量完成這件事。」
不過如此而已。
蕭海威對著整支球隊彎下腰,道歉和請求。
「我可以幫你們,請讓我幫你們。」
如此而已。
蕭海威一生贏得的掌聲很多。
但那一夜的掌聲,他永遠難忘。
本來想順便替自由象限宣傳一下站聚攤位的,回過神來卻已經結束了,我會反省的。
這兩天事情比較多,下禮拜會去看《蜘蛛人》和《我英》的電影。
看到蜘蛛人那排山倒海的好評讓我超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