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者的挽歌】第二章

　　過了多久了？

　　是想知道我在這片黑暗中待了多久？還是想知道上一次問這個問題是多久以前的事？或者是想知道上次能清楚分辦自己到底是否清醒距離現在過去多久？

　　或許哪種都可以吧。

　　反正這個問題，或者說思考的本身，更甚至存在在這漆黑中的一切，都只是亳無意義的吧。

　　不知道。

　　或許我是希望那是有意義的。

　　但那很難，不是嗎？

　　我的眼睛現在是合上的，還是張開的？

　　無論哪一種其實都一樣，都只會看到亳無止境的一片純黑，結果都不會因作出不同的舉動而因此有所改變。

　　我就只是被困在了這個地方。

　　因為一些不是我的錯的原因。

　　儘管，其實我也想不透到底應該是誰的錯，又應該由誰來承擔這個結果。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想不起來了。

　　就乾脆當作是新冒出來的想法，然後繼續重覆下去吧，有關於自身對錯的這一點。

　　我將手緩緩移動到眼皮上狠狠按了下去。

　　是睜開著的阿。

　　真痛。

　　大概吧。

　　如果要跟在漆黑中為了確認自己仍然存在，而作出那些自殘行為時所感受到的疼痛作對比的話，其實好像也不是很痛。

　　或者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可以說我比較分不出痛楚的程度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我是指，失去痛覺在這片漆黑中大概是一件好事吧，讓自己免於在承受精神上的折磨之外的物理上的折磨。但失去痛覺，好像也就無法察覺到自己到底被漆黑一片的這個地方吞噬了多少神志。

　　而這代表連自身都開始失去了意義。

　　這算是一件好事嗎？

　　大概吧。

　　我仍然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也許我真的該試著想一些事。一些關於自己的事，但關於我的又剩下多少，關於我的又有什麼意義呢？就如睜開眼睛也看不見光芒，那些事即使思考多少次也改變不了結果吧。即使如此也要去想的話？歸根到底，也只剩下那些了吧──我在這裡多久了？我可以在這做些什麼？我有什麼辦法能夠讓我離開這裡？又或者更像是對誰的質問，思考著我到底為什麼要被關在這裡？是誰？然後大概就會如輪迴一樣，回到我沒有錯的這個結論。

　　雖然我也不清楚這個過程到底重覆了多少次，又或者重覆了多久。

　　也許我只是希望透過不斷重覆思考而從中找到答案吧。不，不對，答案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想找到的不是那些亳無意義的答案。因為不論是何種結論，最終都會隨著這片漆黑而最終喪失意義，打上一成不變的標籤。我想找到的，應該，只是一點點，一點點也好，一些新的改變。

　　不論多微小也好，只要有什麼改變了都好。

　　例如現在的眼睛，即使只是一片漆黑也好，如果能稍微，從睜開眼睛看到的黑暗，變成閉上眼睛的黑暗，雖然行為上亳無意義，仍然能帶來一些感知上有哪裡不同的滿足感。

　　更明確的說，就是能讓我認為眼前的黑暗跟上一秒看到的是不同的就好了。

　　不論到底黑暗本身有沒有真的改變，只要認知上能說服自己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點點。

　　是不同的，有什麼改變了。

　　一點點就好。

　　改變了就好。

　　不同的就好。

　　我也只是想要看到，或者說，說服自己時間正在流逝而不是靜止不動而已。比起在靜止的時間中承受折磨，期待著時間推進而解放，我認為在流動的時間中承受折磨至少能認為時間到了就能解放，而很顯然地在觀感上後者對我來說比較好承受。所以，我會那樣希望著能看到時間正在流逝的痕跡，即使這片漆黑吞噬了時間，但是，一點點改變就好了。即使不是真實的也沒關係。

　　就跟那件事一樣。

　　我也只是希望能在那件事中看到一些改變而已。

　　只要讓我認為，這個選擇，我為這個選擇付出的，都是有回報，有價值，有收成的，那些轉變就是必須存在的。

　　因為我沒有錯。

　　所以必須展現出來，我在選擇之後能得到的成果必須要展現出來。

　　因為我的選擇沒有錯。

　　所以應該要在成功的路上前進。

　　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

　　只要有所改變就好。

　　但是，因為，我沒有錯。

　　所以，不應該，不應該倒退。

　　和這片漆黑的轉變不同。

　　應該只有前進才對。

　　怎麼會向著相反方向，倒退了？

　　不明白。

　　我沒有錯。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那是不對的。」

　　是嗎？

　　是這樣嗎？

　　是這個意思嗎？

　　不明白。

　　想不明白。

　　一點也不明白。

　　我沒有錯。

　　所以，歸根究底，這些事，思考著關於自己的事，尋找那些自己的事的答案的本身又剩下多少意義？

　　根本沒有能理解的答案。

　　只是沒有意義的答案而已。

　　沒有意義。

　　是的。

　　沒有。

　　沒有意義。

　　思考關於自己的事，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什麼才有意義？

　　在這片漆黑中？

　　關於時間？

　　關於空間？

　　關於未來？

　　關於現在？

　　又或者，關於過去，關於......

　　......

　　我不知道。

　　應該嗎？

　　不知道。

　　或者，我也有另一個選擇，是的，好像是有的，我是有另一個選擇的。

　　我沒有錯。

　　只要不斷地，不斷地，繼續重申這一點。

　　雖然用重申這一個詞我也不知道對不對，畢竟我也不記得自己是否執著過，或者想過這件事了。

　　到底是關於什麼事？

　　暫時，或許？反正現在我想不太起來是對什麼事的執著。腦海中唯一留下過的只有一連串如電腦雜音的，不斷重覆的，自己的聲音。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就這樣，一直，不斷地重覆著。

　　與漆黑中迴盪的那些聲音互相呼應，形成一種詭異的旋律。

　　對了，還有偶然，那麼非常微小的機率，在那一群狂暴的執著中穿透而來的一句。

　　「那是不對的。」

　　我仍然不理解，甚至有一瞬間，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甚至還忘了導致這句話出現的原因，但是.......

　　......

　　過了多久了？

　　我將手再次伸向了眼睛。

　　手指上能感受到眼球在眼皮底下無意義的動彈。

　　也許我真的該試著想想。

　　一些事。

　　或許？不，不是。是真的，很重要的一些事。

　　「那是不對的。」

　　我聽見了腦海中那一連串的噪音中傳來的細小，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

　　於是噪音停頓了一瞬間，遲疑了一瞬間，然後再次越叫越大聲。

　　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我沒有錯。

　　只是不斷嘶吼著。

　　失去了意義。就如這片漆黑中那些早就失去意義的言語一樣。

　　但就唯有那一句從來都不會褪色。也許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又或者其實只是還沒有被黑暗染指。我想，在這一點上面，我或許更偏向於前者。

　　想想吧。

　　試著去想想吧。

　　繼續不斷的去思考。

　　因為思考是保持理智的手段。

　　過了多久了？讓這句問題重新拾回意義，我想我還是能做到的。

　　換一個問法或許比較好，讓頭腦更加清醒，讓問題更有方向性，反正無論如何，只要我能夠將這句話變得有意義後繼續不斷思考就好了。

　　我沒有錯。

　　從那時之後過了多久了？

　　一個小小的念想，一個大大的抱負。

　　那就是那時。

　　我的記憶，我的思想，我所見之物。

　　我沒有錯。

　　「那是不對的。」

　　無論是時間，無論是空間，無論是何者，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我知道那是有意義的。

　　時間，以及空間。

　　是具有意義的。

　　一個，很深刻，很深刻的意義。

　　是的，無論何者，時間，又或者空間，兩者都是有著深刻的意義的。是即使要對抗這一片困著我的漆黑，也不會因此被吞噬的，是帶有著什麼與其他事物不同的意義。

　　不。

　　也不全對。

　　仔細想想的話，或許又不然。在這片漆黑中，至少在我的感知中，時間和空間都是沒有意義的。時間和空間的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但時空是有意義的。

　　時空。

　　是具有意義的。

　　是的。

　　時空。

　　好像有想起來什麼。雖然只有那麼一細小的想法，但我確實是想起來什麼了吧。

　　想起了一些，那個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久遠的過去的回憶，那些永遠都不會褪色的回憶，那些很重要，很重要，卻也是令我感到不能理解，不能明白，想不透的，那些回憶。

　　一個金碧輝煌的回憶。

　　很重要的，我的記憶。

　　不能忘記，不能扭曲，不能質疑。

　　是不同的。

　　跟所有事物都不同。

　　不能被時間，也不能被空間局限，永遠都應該一直記著的回憶，永遠都應該一直正確地熟記所有記憶的全貌。

　　全部。

　　無論如何，銘記在心。

　　小小的願望。

　　是的。

　　是的。

　　所以，我......

　　不能理解阿。

　　為什麼呢？

　　太多的疑問充斥了腦袋，就連一直喧嘩都在這時就像靜音了一樣，對比那些充斥了思考的疑問，那些得不到解答的疑問，那些喧嘩都算不上什麼了。

　　「那是不對的。」

　　怎麼能？

　　怎麼能？

　　不能理解。

　　怎麼能那樣？

　　為什麼？

　　想不明白。

　　那個金碧輝煌的記憶。

　　必須銘記。

　　所以，需要不斷的回憶，不斷加深記憶，讓這片光榮一直，一直，永遠的流傳下去。用文字記載，用語言傳承，用物品寄托，無論用何種方法，都必須一直，一直存在，不能斷開，不能忘記任何一幕。

　　不能。

　　那是必須的。

　　我沒有錯。

　　是的。

　　我沒有任何錯。

　　我的選擇是對的。

　　我做了正確的事。

　　一個大大的夢想。

　　即使一開始，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微小，那麼不值的注目，那麼亳無價值，亳無亮點又亳不起眼。

　　被不屑一顧的。

　　連我一開始也沒有過多留意，沒有投注任何想法和目光。

　　但我知道那時的我之後一定會為此而鄙視自己的。

　　因為那是多麼偉大，那麼的引人注目那麼的富含價值，充滿亮點而吸引所有的目光。

　　我很幸運。

　　因為在一切都太遲之前我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念想。

　　突破了時間，也突破了空間。

　　多麼的尊貴。

　　所以理應被投注應有的關注。

　　當然，那些關於必須，也只能，是純粹的關注。不能有任何雜念，不能有任何的感情，不能有任何的私欲，需要的，只能是一心一意地全心付出，獻上所有心神。

　　為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回憶。

　　一切都是有價值的。

　　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那些被平平無奇，被不想隨波逐流，不願相爭的表面蒙蔽而移開了目光的，包含一開始無知，不明白任何事懵然的我，最終的最終，都會被吸引。

　　然後為之折服。

　　因為那是多麼耀眼。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承傳下去，銘記在心。

　　正如我所做的。

　　「那是不對的。」

　　我沒有錯。

　　時間是有價值的，是有意義的。而空間亦然。

　　於是我也有了意義。

　　被賦予了，不，或許連這樣說都有些過於自我中心，過於高傲。應該說，是我找到了關於自己存在，屬於自己的意義。

　　一切都是為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完美的夢想和抱負。

　　所以我下意識的追隨，而有了意義。

　　現在亦然。

　　不斷的繼續，永遠的追隨著。

　　但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

　　我再一次看著眼前的黑暗。

　　我的眼睛是合上的，還是打開的？我看著的黑暗，是真實存在於眼前的，還是虛假的幻想的存在？

　　我希望是後者。

　　我將手緩緩移動到眼皮上狠狠按了下去。

　　是睜開著的阿。

　　真痛。

　　一切都在這片漆黑中，一切都亳無意義。

　　是的。

　　在這片漆黑中的一切都意無意義。

　　我聽見有什麼聲音傳來了。

　　是我腦海中不斷如電腦雜音一般的，自己的聲音，帶著對什麼的某種執著，不斷在腦海中大吼大叫，試圖訴說著些什麼。

　　我沒有錯。

　　在這片漆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