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觀葉植物伸展著葉片，很享受似地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之中。
環視一圈，牆面貼著許多宣導海報及生活公約，給人無機質印象的書櫃整理得很整齊，多出來的空間擺有幾隻超市兌換公仔。
這裡是輔導室。五分鐘前班導離開後，因為輔導老師一句「等我寫個資料哦」不知道是有話要說還沒要說，總之我待到現在。
「……啊，抱歉，我忘記隆盛你還在了。」
我就知道。看上去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實習老師很尷尬地笑了笑，說：
「已經沒事了，可以回去了哦。」
「知道了，謝謝老師。」
我從藤椅起身向老師敬禮，走出門前又敬禮一次。實習老師笑著揮手的模樣充滿親和力，只是那句「有空再來哦」讓我在心底苦笑。
對學生來說，被找進輔導室就像是貼上不名譽的標籤。翹課、作弊，舉凡任何蔑視學生本分和挑戰校規的行為，又尤其是屢勸不聽的累犯，一定都會被丟到這裡。
不過這也只是大家的刻板印象。雖然例外不多，但也有因正面意義被找進輔導室的狀況。
升學輔導就是其中之一。
「要我說的話也不算多正面就是。」
之所以直接把心裡話說出來，是因為現在還是上課時間，而這樓層教室都沒有學生的關係。
畢竟現在是自習課的時間。為了備考，三年級學生的課表就只剩下自習和測驗。雖然有學生反應不該把體育課拿掉，但只想提高升學率好打廣告的學校高層根本不聽。
總之，既然有機會出教室換氣，我當然是放慢腳步欣賞不曾仔細看過的中庭花園了。呃，訓導主任居然在露天涼亭。雖然可惜，但我還是靠裡面一點比較安全。
看去天空。時節已屆冬季，空氣卻仍暖洋洋的。雖然剛才只瞄到一眼，灌木也就算了，樹葉倒還挺綠挺多的。
然後看到老師辦公室外，那並排而立的嗡嗡作響的冷氣室外機。雖然了無新意，但我真心覺得該把這些老師送去菲律賓體會大自然的怒吼。
亦步亦趨，途中繞去廁所一下，悠哉洗手。經過我巧妙的計算，回到教室那一刻，下課鐘也剛好響起。
「隆盛你也晃太久了吧！」
「就你沒資格說我。」
畢竟倪昆翰昨天混掉整整一早上。要不是運氣好老師沒來查堂，被抓到還不叫他愛校服務。
「再一節就吃飯，乾脆直接去社團教室吧？」
「你是直接跳掉下一節嗎？」
「聽不出來嗎？」
「有時間開玩笑不如去趟合作社。我記得茶包快用完了。」
「喔好啊。」
太好了那我回座位瞇一會。才剛這麼想，我的後領就被倪昆翰拉住。
「你當然也要一起來啦！」
抗議無效，來去合作社。認命的我和倪昆翰離開教室，來到隔壁教學大樓。因為不是一下課就衝的關係，加上接著就是中午，人潮還頗驚人的。
「喔？中央餐廚手製布丁？」
眼尖的倪昆翰立刻注意到入口旁的海報。說起來，的確女學生的比例還挺高的。
說到這讓眾多學生寧可排隊也要買到手的布丁，是由負責我校營養午餐的公司不定時贈送的手製產品。鮮甜的布丁體加上微微焦香的糖漿，美味程度遠勝一般市售產品，還有人拿這當告白工具。
「難怪人這麼多。」
我嘆氣，同時踮腳尖探頭。
從入口往裡面看，右側的水泥色牆壁被四台大冰箱擋住，左邊的靠牆貨架是學校制服、文具用品和日用品，大廳中央則由放滿各種餅乾和巧克力的零食貨架疏散人流，麵包和熱食類則在收銀區外，由另外的櫃台負責。
茶葉不知為何被歸類在日用品的貨架上。由於大家瞄準的都是午餐，日用品區還挺空的。順利擠到目的地的我，綠茶紅茶各拿一盒準備結帳，卻看倪昆翰兩手抱胸，一臉不解地說：
「我還是很想問，全國哪間學校會像我們高中在合作社賣茶包？」
「大學吧？便利店什麼都賣。」
「那規格外啦。說真的，就算是老師要喝好了，擺在合作社賣不覺得有點怪嗎？」
「你想說什麼？」
「這樣多賣個羊羹也不為過吧？」
「……別想叫我作。」
倪昆翰一臉世界末日般的表情。誰理你啊？上次把紅豆攪成泥差點累死我，想都別想。
「好啦結帳，一人出一半。」
「羊羹……」
「休想。」
「隆盛居然進入反抗期、我不記得我是這樣教育你的啊！」
「老爸，付錢了。」
「而且還這麼勢利……喔？欸，左我彌耶。」
「少騙。她哪會在中午前人擠人這節下課來合作社……還真的在。」
在冰箱前那誇張的隊列，稍微駝背又兩手抱著錢包的就是左我彌。不過因為那一帶是食物激戰區，已經看她不只一次被人擦撞肩膀，甚至還被人插隊；她的表情透出些許焦躁，但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平時和左我彌相處，三不五時被她牽著鼻子走幾乎讓我忘了，她原本就是不擅主張自我的類型，更別說那縮著身體的模樣給人一種懦弱的印象，才成為那些插隊學生眼中的肥羊。
「……隆盛。」
「多買瓶飲料嗎？」
「對。」
「好啊。」
我和倪昆翰相視而笑，走上前去。這時剛好，又一個一年級女生看準機會準備插到左我彌前面，還變本加厲向朋友揮手：
「啊，這裡這裡！排這邊──」
「休──蛋機咧唷！」
人聲鼎沸的合作社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剛才那聲怪叫的來源，也就是倪昆翰。
而這仁兄居然還擺出日本不動明王神像般的姿勢，連那凌厲的眼神也模仿得維妙維肖。
在那視線前方的一年級女生理所當然地一臉莫名，而倪昆翰趁這機會繼續說：
「這位同學，插隊可不好喔～晚到就排後面等，創造和諧的購物環境吧。」
這會又變成寺廟佛像般的慈悲表情，只差沒在腳下踩朵蓮花。
「等、等一下，你什麼時候看到我插隊的？」
「剛才啊。」
「哪有人像你這樣隨便誣賴、噫！」
一年級女生突然發出高八度的怪叫。其實我也差點叫出來，而說到為什麼──
「妳剛剛是說，昆翰哥哥誣陷妳？」
──沒錯，就是被不知何時出現的姜莠芯嚇的。
看起來不像是剛到的姜莠芯理所當然地走到倪昆翰身旁，往外伸手就一隻智慧型手機遞過來。我猜是那位鴻吧？為什麼說是猜，因為我沒辦法從人群中找到他，堪稱忍者等級的隱身技法。
「這裡有合作社的監視器影像。」
以這句話為開頭，姜莠芯就像是要將恐懼植入人心般，以或緩或急卻帶有些許威脅感的語調，將插隊會造成的惡影響無限擴大。
從習慣小惡到日後作奸犯科、被記警告影響升學前途、好面子老師以此下達愛校服務懲處、朋友圈中壞名聲不脛而走……等等等的，明明是讓人不屑的老生常談，但旁觀的人們卻因為她過人的演講技術而臉色發白。
趁姜莠芯完美控場的現在，我來到左我彌旁邊：
「……嗨，左我彌。」
「隆盛？」
「我來買飲料的。」
「我沒問，隆盛怎麼會來，哦？」
啊～飲料種類好多啊，不愧是合作社。
「總之我要買飲料就是了。妳呢？是排布丁？」
「嗯，但是……」
看到大冰箱，應該放著布丁的層架空空如也。
雖然這是左我彌沒能阻止插隊者的惡行導致的結果，但看她明顯消沉的模樣，我忍不住脫口：
「布丁的話，我也會作。」
然而左我彌還沒回答──
「那我要羊羹！」
「如果方便，可以請學長讓我錄影嗎？」
──我開始覺得這是這兩人給我下的套。
「隆盛會作布丁？」
可是一看到左我彌那閃亮亮的眼神，就像電視中那淋滿身雨的小狗仰望給自己撐傘的高中生的捉到救命稻草般的眼神，又讓我難以拒絕。
「……嗯，我只作布丁。」
至於倪昆翰在後面喊什麼男女平權云云，就請姜莠芯讓他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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