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我在東引，天氣晴》〈一〉燕秀

〈一〉燕秀

 

坐上了前往機步連的地獄軍車，車上的大家一動也不動，連話都不說，異常安靜。

 

在東引島上的最常見軍車有輕戰和中戰，除了官階比較高的軍人，像是指揮官那種的，才是坐轎車出巡。路上行走的軍人不論見到哪種，基本上都是要對軍車行禮的。

 

至於輕戰和中戰主要的差別在於：輕戰為載人移動為主用的廂型車；中戰則是後車廂很大的搬運用卡車，外型相較來說，中戰不僅空間大，體積大，連噪音也很大。

 

沒錯，那噪音真的很大。

 

雖然才第二次搭乘，但卓男坐在車上不到三分鐘，就已經受不了這過度吵雜的引擎聲。他看著後車視角的一切景色，再看看車內這偌大的空間，裡頭除了他們這些菜兵與行李之外，還塞滿了各種椅子和桌子。卓男都覺得他們比較像順路被載的乘客，只是剛好有多的空間才隨便塞一塞罷了。

 

「你們知道燕秀嗎？」終於，有個路人同梯開口，打破車上死氣沉沉的氣氛。

 

「燕秀？」卓男聽都沒聽過，哪個燕和哪個秀啊？

 

「喔我知道，可以看山壁的那個。」大陸人依舊是搶話的第一個，卻沒說到什麼重點，其他人還是一頭霧水。

 

「那個好像也是，但最重要的是，燕秀是個據點，機步連的據點。」路人又接著說，卓男才想起好像聽說過東引島上是有不少據點沒錯。

 

大多的據點一樣有隸屬的單位，他們的連上分佈的距離大多遙遠。也就是說，據點的生活很容易被獨立開來，而負責主要各項事務的又大多是連上，所以，據點通常是個很涼的地方的代名詞。

 

「所以燕秀很涼嗎？」又一個路人問，其他人瞬間對機步連燃起了一線生機。

 

只見開頭的路人搖搖頭，大家的希望維持不到三秒就破滅。

 

「聽說機步連可怕的地方，不是因為他們是戰鬥單位很操，那些都還好，最可怕的是那個燕秀，聽說那裡可以說是全島上最──硬的地方，比任何真正的連部都還硬！」路人用誇張的方式說著，表情隨著他的描述逐漸猙獰起來，像靈異節目在台上嚇唬人的來賓，令人聽著不免膽寒起來。

 

「幹……所以我們是怎麼分連上或燕秀啊？」志翔開始擔心起來了，他就是個標準的只會說大話、實際很俗辣的膽小鬼。

 

「看連長心情吧？」路人聳聳肩，其他人聽完後心情更糟了。

 

原本就沒有好轉的氣氛頓時降最低點。

 

「匡啷！」車子突然駛入一個充滿坑疤的下坡，引起劇烈的震動，大家猝不及防，各個被震得東倒西歪。卓男看不見前方的狀況，只知道車子還在不斷地往下坡開去。

 

坡道不僅陡斜，還相當狹窄，考驗著開車駕駛的技術。剛剛前面的一個大彎後，大家已經心驚膽跳，沒想到還有下一個彎道，簡直要了大家的命。

 

除了引擎聲外，就是樹枝不斷摩擦車頂的尖銳聲，讓周遭顯得更加可怕，大家都害怕著這台車到底要通往什麼樣的地方。

 

終於，坡道開始緩降，車體不再傾斜，隨後慢慢停了下來。

 

「嗶！嗶！嗶！」車上的人依稀可以聽到三聲清脆俐落的哨聲，不知道前方又做了什麼，車子這才繼續往前行駛。

 

「排副好忠義剽悍！」前方傳來了衛兵喊叫的聲音，但大家都聽不清楚內容是在喊些什麼。

 

直到車子的尾端全部越過站有哨兵的大門，卓男等人才知道，他們進入某個營區內。

 

老天，這不會就是機步連吧？！卓男的心跳瘋狂加速中。

 

車子又往前一段距離，在一個地方右迴轉，然後轉來轉去，轉到都不知道什麼方向，才總算停在一個像是籃球場的空地，剛剛的原住民長官從前方副駕駛座下車，往車廂後方走去。

 

「行李先不用下車，大家先幫忙把椅子啊、桌子啊都搬下來，麻煩一下啦。」長官說，對著車上的所有人朝自己的方向揮了揮手，口氣貌似輕鬆，大家都不知道要以什麼心情面對現在的狀況。

 

所有人聽話地照做，將桌椅一個一個搬下車來。

 

卓男大致張望四周，籃球場的後方有著籬網和鐵欄包圍，網子外是一片草地。營區內左右各有一棟碩大的建築物，中間有條通向海洋的波道，可以清楚地面向大海，只是通往海面的那條路也被一個大型拒馬給擋住了。

 

「翔哥，這些再麻煩你啦！我先送他們回連上！」右方的那個建築前，站了一個體型精實的另一位長官，由於太遠了，大家都看不清楚他的樣貌。只見原住民長官對著他笑著喊道，還用上尊稱，看來是個位階不低的長官。

 

「沒問題，交給我們，先回去吧麥克。」那長官回應的聲音有點扁平、低沉，並不渾厚，但穿透力十足，很隨意地對著原住民長官揮了揮手，卓男才知道原來這原住民長官叫做麥克，雖然名字早繡在衣服的胸口上了。

 

「好啦，謝謝你們當苦力，上車吧，我們要回連上了。」麥克轉身對茫然的菜兵們說，要大家趕緊再回到車上。

 

「是。」雖然大家對現在的情形依舊霧裡看花，還是乖乖地上車。

 

在場沒有一個人聽得出來，這個地方的人喊機步連為”連上”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意識到，這裡就是剛剛他們在車上，不斷叨念的那個可怕的據點──燕秀。

 

車子又轟隆隆地朝著燕秀的出口駛去，哨兵仍然對著麥克鬼吼了一次大家聽不懂的口令。隨後，大家用著車廂後方的開口，目送燕秀。

 

離去前，卓男偷偷地觀察著剛剛在燕秀的那個長官的面容。年記大約三十有了，看起來氣色不錯。全身沒有一點贅肉，體脂相當低的樣子，雖然不是健身那種厚實體格的路線，但隔著軍衣的他仍看得出相當精實。

 

髮型刺刺的，側邊一樣推平，標準的軍人頭，俐落好看。濃眉大眼，眼神感覺隨時散發著殺氣，不苟言笑，卓男在心中想著，雖然不是邪惡的長相，但他也不會把這個人歸為善類。但不論怎麼說，這還是卓男入伍以來，第一次在軍中那麼明確地見到所謂的帥哥，而且是大帥哥！

 

不行，心裡都有軍和了。卓男在心中趕緊打消任何有可能犯花癡的念頭。

 

就在快要看不見那位長官的最後一刻，卓男用超乎他自己想像的好眼力，把長官胸前有點老舊的名條記了下來。

 

王岳翔。

 

希望還有機會再看見他，卓男在心中期盼著，這樣的奢望不算背叛軍和吧？

 

管他的，也不一定會再見到王岳翔這個人就是

 

燕秀就這樣暫時消失在大家的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沿路上坡的風景。不得不說，上坡不比下坡輕鬆，整台大車吃力地向上開，在車廂內的弟兄們都聽見引擎像匹未吃飽草的老馬，不斷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轟隆聲，大家面面相覷，不約而同都害怕著整台車會不會突然撐不住而向後退撞上山壁，最後全部客死他鄉。

 

好在最後還是平穩地離開了，看著坡道的卓男等人，在第一個彎道看見了路邊的山壁有塊大石頭，石頭上寫著兩個鮮紅的大字”海龍”，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意思。

 

「海龍…？」路人同梯若有所思。

 

車子繼續向上開，在經過了第二次大陡坡的彎道，終於回到大馬路，離開這詭異的地方。

 

只是，大家這次才發現，這個連接大馬路的彎道，設有一個路標。

 

路標指著剛剛往下的那個坡道，寫著：”燕秀潮音”

 

「……」這消息震驚六十億人口！

 

原來他們早就深入龍潭虎穴了，現在只是暫時死裡逃生……

 

回到大馬路後過不到三分鐘，中戰在一條大馬路開始倒車，在後方的卓男清楚看到，現在倒車的方向，就是機步連沒錯了。

 

機步連位於他們昨天下船所抵達的那個中柱港，右邊的那條斜坡上去後稍微左轉，那裡就是機步連的所在地。中戰在車尾接近門口的前一刻停了下來，麥克一樣先走下了車，往車後方向走去。

 

「下車吧，把你們的行李都拿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配合菜兵們的心情，麥克說話的語氣也不再那麼輕鬆。

 

大家一個接一個從中戰下車，卓男首先見到的，是路樹成蔭的陰涼哨所，哨旁的門口有一個體型胖胖的女兵和一個瘦弱的男兵，明顯就是哨兵。

 

「排副好！」兩位哨兵對著靠近的麥克敬禮。

 

「好、好。你們跟值星講一下，說新進弟兄已經到了。」麥克是個輕鬆的人，簡單地回禮後便交代哨兵通知連長。

 

「好。趕快跟值星說。」胖胖女兵豪邁地指揮另一個哨旁的瘦弱男兵，要他用對講機通知值星，看得出來這女兵滿資深的。

 

男兵傻愣地用對講機告知了菜兵們到達的消息。不久，又一個沒見過的新長官從營內朝眾人走來，這人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值星了。

 

值星是當周需要負責一切行程安排的長官，分為值星官和值星班。值星官的位階不要很大就是夠資深，為主要負責人；值星班則是配合宣達的那種中、下士。

 

「排長好！」兩位哨兵喊道，那長官舉手回禮。大家這才知道，這人就是機步連的排長，位階相當得高。

 

這人叫做周進興，機步連的排長之一，主要負責砲排外的所有弟兄的建制排長，為了區分他和另一個排長，大家稱他叫周排。

 

長相一點也不好看，眼睛擠在一起，嘴巴翹翹的，皮膚也是黑黑的有些偏黃，但都沒有麥克那麼黑就是了。反正是卓男不會有興趣的類型。除此之外，身高體態一切都很普通，身上多背了一條值星帶外，沒什麼特別的了。

 

「周排，他們先交給你了。」麥克對著到來的周排說。

 

「好，你先去忙吧。」周排笑笑，送走了上車的麥克。

 

車還沒走遠，周排隨後轉向卓男等人。大家緊張地對看著，不敢出聲。

 

周排算了算人數，確定是十二個人後，便直接來了個指令：

 

「先面對我成六二正面。」

 

語畢，大家慌忙地排成兩排六人隊伍。

 

「不錯，都還記得。聽口令，向左轉。」周排口吻老練，繼續下達指令，大家立刻向左轉90度。

 

「起步走。」

 

周排站在卓男等人的左方，開始帶隊朝營內出發。

 

機步連整個營區的面積像是一隻帶骨頭的大雞腿，哨所那裡是骨頭的部分，然後向內慢慢延伸成整隻向左彎的雞腿肉。

 

「一二一二，左轉彎，走。」經過了哨所，周排帶口令，在彎處讓大家轉彎。大家配合著，除了大陸人腳步根本沒有走對過……

 

入營第一件大開眼界的事情，就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傳說中的甲車，那外型之霸氣讓大家大開眼界，果然戰鬥單位就是不一樣。

 

沿路慢慢見到了連上的其他弟兄，大家都一邊和排長敬禮，一邊投以好奇和觀察的眼光，看著菜味濃厚的菜兵們，若有似無地私語討論著。

 

「右後轉彎，走。」快走到盡頭，周排又帶大家右轉了180度，然後又喊了”立定”和”向左轉”的口令，停在一片大空地，菜兵們才終於得以停下腳步喘口氣。

 

不過一分鐘的路程，卓男在心裡已經翻了無數次白眼，不會以後每次進來都要這麼複雜吧？

 

一下轉這、一下轉那，在場沒有一個菜兵知道這其中的規則是什麼……

 

「置物、好。」周排說，大家隨即將手中重到麻木知覺的行李放下。

 

「稍息，立正。」又整了一次隊後，周排向大家閃了一個眼神，每個人都立即接受到了他的殺氣，那眼神傳遞著一個單一且直接的訊息：”都給我站好、誰敢動誰就死定了。”

 

然後，周排接著轉向大家面向的左前方房間，還沒開始動作，就有另一個長官從那房間內走了出來。

 

卓男用餘光偷瞄了一下那個房間，門牌上寫著”連長室”三個字。

 

再繼續瞄向剛剛走出來的那個人，他就是機步連的連長。

 

周排先是小跑步過去，向連長敬禮和報備人數後，又小跑步回來，站在一旁，隨後，連長便跟著走了過來。

 

「所有人聽好，稍息。」連長喊道，他的聲音也是屬於嘹亮型的，一不小心就會破音的那種。

 

大家聽令跟著動作後，卓男老樣子先打量一下連長的外型。

 

 

「輕鬆站就好了。首先先歡迎各位加入機步連，我是機步連的連長，我叫李英宏。大家從台灣來到東引，我想應該很多人心裡都在罵髒話吧？但是呢，最久也不過一年，我不會說在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回憶，回去會記住一輩子之類的話，你們自己體會就好，我只跟大家說，不要試著排斥這裡，日子會比較好過。機步連累歸累，但大家相對很團結，有事情就找弟兄或長官幫忙，只要遵守軍中的規矩，每天做的事情就那樣而已，一年也一下就過去了。然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定要平安退伍，沒有人希望來當個兵就變殘障回去，一切請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要項，軍中任河一件事情都沒有安全重要，要是危險，當它狗屁就好，來跟我講，我絕對不會放過它，知道嗎？」連長不愧是自己人，說話一點也不客套、不拐彎抹角，至少沒有試著推廣東引觀光，講的話也讓卓男等人聽在心裡比較能接受，說話很實在。

 

「知道！」彷彿已經把連長當自己人，大家都精神奕奕地回道。

 

「回話的時候要立正。」連長又說，菜兵們都慌忙地趕緊立正。

 

「記得就好，稍息。等等會分配你們的寢室，大家先把東西都歸定位，行李就放行李庫房。然後有衣服尺寸不合的，就找大東排副，他在中山室。」連長接著說道，說完突然看看手錶。

 

「現在是三點二十分，給大家整理到四點，等等一樣這裡集合。然後，有幾個會下燕秀，待會唸到的人，行李先放中山室就好，等四點集合，你們過去燕秀的時候再把行李拿過去就好。」

 

連長毫無預警地接續宣告訊息，大家聽了內心不禁抽動，彷彿自己是台上即將被判處死刑的囚犯那般忐忑不安。

 

卓男也是一樣地煎熬，雖然燕秀有那個岳翔帥長官，可是一想到那個路人同梯把燕秀說得有多可怕，不免對於燕秀還是感到懼怕。

 

連長拿起單子，不疾不徐的朗聲唸出了即將前往燕秀的人員名單，那單子在大家眼裡看來，簡直就是死亡筆記本。

 

「廖家依、林培秋、許志翔、溫瑞汎，還有…」

 

「趙卓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