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先前就已經在無意間得知了這件事,但當氣溫隨著一張張被撕去的日曆紙逐漸下降,蓮生仍會忍不住想起故鄉的漫天大雪。
想起隨風在空中恣意飛舞的片片雪花,想起被一鏟一鏟堆至路旁、混雜著落葉與泥土而顯得汙濁的霜雪。溶解過後又重新凝結的冰晶顆粒明顯比新下的雪要來得粗糙堅硬,也使路面變得濕滑難行。
當時蓮生總得仔細注意著腳下以防自己滑倒,寸步難行;有時當外頭下著紛飛大雪,他甚至連出門也無法,只能窩在屋裡那盆小小炭火前發呆;可即便是這樣的回憶,如今回想起仍讓人懷念。
十二月,換算成他故鄉的曆法的話大約是等於他們的「師走」。
那是一個因為即將迎來一年的終末而忙碌的月份。眾人開始要為各式各樣的事務奔走,為這一整年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向神明報告這一整年來的狀況並祈求來年的昌順等。
這些,都是蓮生「聽」來的。
他向來是與大人們那樣倉促的步伐絕緣的。即便在他漸漸開始必須分擔一些家務以及責任後,他也開始像他們一樣踩著匆匆的步履在各個不同地方間來回,但那些繁雜與紛亂卻仍難以進入他心中。
他像是行走在紛飛大雪中的旅人一般,任由片片飛舞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將他的大衣覆蓋,又在他髮梢凝結成冰;可當他離了那片大雪後,曾經附著在上頭的雪片或被拍落,或消融於那片深色的布料之中,再也無法窺見其身影。
抖落上頭沾著的雨水,蓮生將用畢的傘收妥,好好地放進門口的傘桶裡後才推開辦公室的門。十坪大的空間裡是一片寂靜,他摸索著打開電燈,小心翼翼地繞過地面上放置的幾個紙箱,將手裡提著的提袋放到木桌上。
過幾天就是是感恩節了。
在瑪因大陸,這是一個可以讓人在一年的終末,向這一整年來所有親近的、幫助過自己的人獻上最誠摯的感謝的節日。這和蓮生過去生活的世界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當時他們所感恩的對象多半不是人,而是神明。他們國家的人並不如這裡的人們那般善於向他人表露情感,更多的反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默默付出。
要將心中所思、所想傾訴於他人,對蓮生來說……好像不是很難,但他幾乎沒有這樣的經驗。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說得好、不確定自己能否以言語將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清楚描繪出來,但至少他並不討厭這樣做。
理解並不是單向的。在他洞悉周遭夥伴的一切的同時,他知道他們也是了解自己的。他們彼此間是有所連結的,並不是蓮生單方面地知道對方所有事情,然而對方卻對他一無所知。
「對了。」他想起甚麼似地喃喃,轉身將背包拉開。
小小的月亮熊在背包的底部蜷縮成團,蓬亂的毛正好將所有裡頭所有空隙都填得滿滿的。
用指尖搔了搔小熊的額頭,少年的眼底劃過一絲溫柔。
晚點再說好了。他想。
*
蓮生送給松雪的是一本以白雪為背景的記事簿。
他記得剛來到瑪因時,對方因為不認得字而只能在自己的協助翻譯下完成身分登記;如今來到這裡已經一段時間了,他或多或少也會趁著工作閒暇之餘教松雪認字、寫字。即便教得不多,但仍成為了蓮生想送對方筆記本的動機之一。
他覺得松雪可以或寫或畫,在這本空白的記事簿裡表達些甚麼。松雪不常說話,內心充斥著的感覺通常很難以被歸納成一個完整的想法或是言語,但或許透過書寫,透過實際活動身體,讓筆尖畫過紙張所記錄下的東西,會不太一樣。
至於為何挑了以雪作為主題的簿本,則是因為蓮生覺得那便是松雪。一如自己對家的情感,那並不能被稱作是喜歡或憧憬、嚮往,而是很自然地便會認為那是自己的一部分。
「覺得適合於是便送了。」這麼說或許乍聽之下有些不負責任,卻也可以成為蓮生此時的寫照。因為適合,所以這麼挑了;用以傳遞我對你的感謝。
*
送給千眼全體夥伴的是兩盒精緻可口的小點心,在這個小隊裡,有他熟悉的夥伴,當然也有些人是未曾有過太深刻接觸的。
雖然是個孩子,但在原本的世界已經算是成年人了的蓮生,自然不會因為平時的交集比較少就忘了隊友們。大家平時有事沒事窩在基地時,肚子餓了就可以拿來解解饞──他是基於這樣的心思,選擇這兩盒點心的。
然後他來到了傑伊的房門口──卻又倏地停下了腳步。
不在啊。
理解地點點頭,他抱著懷裡原先是要送給對方的禮物又折返了回去。
他為對方準備的是一個軟軟的小雞抱枕。真要說為甚麼要這樣送的話,可能是因為他覺得傑伊是一個很纖細而柔軟的人吧,抱著小雞抱枕意外地合適。
而且,亮晃晃的黃色也與傑伊非常相襯。
在幾個他想單獨贈送感恩節禮物的對象裡,讓他感到最煩惱的,或許就是黑蓮花了。對方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非常帥氣而果決的,要說對方會需要甚麼……她好像甚麼都能自行生產,也不需要其他人來送。
原先,蓮生是想送她髮飾的。因為一直對她蒸氣龐克風的打扮感到印象深刻,同時也想著若能將長髮束起的話,或許對方在戰鬥時會比較方便。可是後來他發現,黑蓮花好像已經有一個非常不簡單的髮帶了!
這下少年又陷入了苦思。到底甚麼都不缺的黑蓮花得到什麼樣的禮物才會喜歡呢?他想,那就送一支筆吧。
尋尋覓覓之下,他找到了一枝黑色的鋼筆,上頭有著漂亮而優雅的紫色紋路;它不僅可以當作一般的鋼筆使用,尾端部分還設有一個小小的攝像頭,可以用以紀錄影像。
說穿了,就是可以拿來進行暗中蒐證的一大利器吧。
雖然他也覺得依照黑蓮花的戰鬥力,可能會需要偷偷攝影的機率不高,但他覺得對方應該會喜歡。
於是最終送到黑蓮花手裡的,是一個看起來風格有些詭異的髮圈,以及那枝兼具書寫、攝影、錄音等功能的鋼筆。
*
抬眼瞥了牆上的時鐘一眼,距離三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段距離。蓮生將剛才從袋子裡拿出的禮物又一個、一個擺了回去,只剩下一罐星星糖還有一份樂譜,被擱置在桌面。
那是準備要送給白鼠和弦林的禮物。
來到這裡之後,他受到白鼠與弦林的幫助非常多。不僅僅只是一般定義的那種「伸出援手」或是照顧,蓮生自己也不知道那份親近究竟該何以名狀。他們一起出過任務,一起完成那些千奇百怪的委託;他們互坑互整,彼此間卻好像因此而更加貼近。
──是能夠放心將背後交給對方的夥伴。
因為擁有讀心的能力,所以不必擔心自己會被誰給背叛,但卻也從未對任何人產生過信任或依賴──可如今不一樣了。
少年無法準確地去捕捉那緩緩流淌於心底的暖意,但卻能深刻感受到它的存在。
色彩繽紛的星星糖隨著蓮生的翻轉而在剔透的玻璃罐中一顆一顆滾落,他想起曾經和白鼠有過的那一段對話。
那時的他還搞不清楚香精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神秘存在,而對方雖然也並不是非常理解,卻仍將她自身對此的理解,盡量以一種自己能明瞭的方式講解。
白群應該也並不是對香精的味道特別喜歡或是狂熱吧,隨身攜帶的糖果口味也是隨心所欲地變換,沒有固定。
但在蓮生的記憶裡,那個長髮飄逸的身影,總會伴隨著一點淡淡的檸檬清香。
噹──噹──
遠處的鐘樓傳來陣陣鐘聲,蓮生抬眸一看,正巧望見細長秒針掠過數字十二的那一瞬。
「嘿,我來啦。」推門而入的,是一臉輕鬆愜意的弦林。他隨意地用手將斗篷上沾染的雨珠抖落,環顧了下這僅有十坪大小的小小空間。
他吹了聲口哨,「唷,白群那傢伙還沒來啊?」
在蓮生沉靜搖頭的同時,他拉開桌旁的木椅,坐到了少年身旁。
「所以找我們來做甚麼?」弦林將視線移到桌面上擺著的那兩樣物件,伸手將其中那個看起來頗精緻的簿本拿了起來。
「那是、要送你的禮物。」真的到了這樣的時刻,少年心底仍泛起了幾分緊張,藏在桌子底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我想,你很喜歡收集各式各樣的故事,就試著請人幫忙把我家鄉的音樂寫成樂譜,送給你。」
弦林順手將簿本翻到最後幾頁,果然有一段紀載著這樂曲中故事的文字──那是一段有些曲折,但卻又落幕於平凡的故事。
「我想謝謝你…平時的照顧。」雖然總是喜歡惡整自己,但實則溫柔無比。
蓮生想起第二次見面時,對方遞給自己的那杯紅茶。
「我去買點飲料。」在這樣一個寒冷而潮濕的夜晚,搭配著熱呼呼的紅茶一面享用晚餐,那肯定是非常舒服的。
期待著待會白群將為三人帶來的豐盛美食,少年興沖沖踏出辦公室的門。在被鑽入的寒氣包圍的同時,他也感覺自己的面頰傳來一陣冰涼。
下雪……不,下雨了。
少年微微彎起了嘴角。
後記:
明天還要考試呢我到底在幹嘛。
還在想要不要再去重新申請達人,可是又感覺我現在只想寫一些自己想寫的東西,有沒有達人好像不是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