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快點，蕭海威在操場單挑國中生，快去看！
我被人稱為天才。
——那個小鬼不是才小五嗎！為什麼、為什麼沒人守得住他啊？
——聽說隔壁班的蕭海威上次鬥牛鬥贏高中生，太神啦！
——那場你沒來看真是太可惜了，那個國中生跟鬼一樣，見神殺神、佛來滅佛！
我並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蕭仔，你以後要不要去打ＮＢＡ啊？我覺得很有機會耶。
——高中聯賽的冠軍賽你看了嗎？維明高中的那個大前鋒太噁心了吧……
——你好，蕭同學，我是志遠高中的教務主任，你願不願意轉學來我們學校的體育班？相信你知道，我們學校的籃球隊很有名，我們能夠給你最好的訓練。
我只是留在球場上的時間比其他人久了一點，比其他人更執著一點。
——別傻了，怎麼可能打得贏維明？他們有『戰神』耶。
——喂，下週模擬考，大家回去記得認真唸書喔，除非你們要像海威一樣以後去美國打球。
——『戰神蕭』今年高中畢業對吧？哪間學校搶到他？他入學可以確保未來四年的大專杯冠軍，划算得不得了啊！
但是他們稱我『戰神』。
——不是吧……是本人？你……你真的是蕭海威？那個『戰神蕭』？你真的來我們學校唸書？太帥啦！我們得到『戰神』啦！我們得到『戰神』啦！
——我現在宣佈大專盃首發隊員，大前鋒：蕭海威！
——各位觀眾，接下來進場的是海天大學的隊員！是的，你們沒看錯，他那就是去年在高中冠軍賽自幹七十分、今年加盟海天大學的——『戰神蕭』！背號四十號，蕭！海！威！
所以我想回應他們。
——咦？蕭海威他怎麼啦？他的跑步姿勢是不是……怪怪的？
——海威，醫生說你的腳踝狀況不怎麼樂觀，最好先修養幾個月。這段時間你先作替補球員吧。
——為什麼『戰神蕭』只上了前兩場，其他都做板凳？不是吧？韌帶拉傷？真的假的……
我想回應他們。
——啊，海天八強敗退？好可惜，虧他們拿到『戰神蕭』了說。
——你這樣下去不行，海威……
——『戰神』是不是……變弱了？手感還沒回來嗎？
不過如此而已。
——你就是『戰神』啊？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
——海天大學也太虧了吧？他們不是提供了全額獎學金嗎？
——真是令人失望啊。
本該如此而已。
——蕭海威是不是離開校隊了？
——他們說他染上恐懼症，沒有辦法再打球了。
——以一個專業球探的角度來說，蕭海威同學恐怕很難再回到球場上了。是的，很可惜，我認為這是台灣球壇的一大損失。
——聽說有些人叫他『敗陣的戰神』，還有人說他是『害怕戰場的戰神』。
「『戰神』的時代，結束了。」
※
下課鐘剛響，坐在最後一排的蕭海威就拉上帽Ｔ的帽子，拿起早就收拾好的書包，走出教室。
午餐時間的走廊到處都是學生，即使蕭海威的身高比其他人還要高兩個頭，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
唯有如此，他才能夠隱匿在人潮中。
「就是他嗎？」
「對。」
「學弟，蕭學弟！」
蕭海威轉過頭，一男一女的雙人組穿過人潮，朝他走來。男的那個面無表情，女的那個則掛著燦爛的笑容。
他見過他們幾次，如果他沒記錯，應該是系上的學長和學姊，不過他從來沒跟兩人說過話。
「你就是蕭海威沒錯吧？」學姐面帶笑容地問。
蕭海威點點頭，「對，我是。」
「太好了。啊，我叫林明予，今年大四，你好、你好。」
蕭海威意思意思與她握了手，並不答話。
「我是系學會秘書兼系籃球經，這個不講話的怪胎叫盧以文，他是我們的系籃隊長。我們希望你能夠——」
「我拒絕。」
「咦？等等，我什麼都還沒講……」
蕭海威別開目光，「學姐希望我加入系籃隊伍對吧？對不起，我不打球了，請兩位另請高明吧。」
他欠了欠身，轉身就走，但學姐卻匆匆忙忙繞到他面前，伸手攔住他。
「等等等等，不要這麼絕情嘛……說什麼另請高明，你可是『戰神』耶，我們上哪才找得到比你高明的選手啊？」
「學姐，既然你們會找上我，表示你們已經調查過我的資料了，那麼你們應該知道我的狀況吧。」
「呃，你說那些什麼『球場恐懼症』的謠言嗎？放心，我們壓根兒就沒當回事，對吧？盧盧？海威，去年你還在校隊，禁止參加系際盃，我們可是扼腕到不行啊！既然你今年退了，那當然——」
「那並不是謠言。」蕭海威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打球了。」
「咦？等等……蕭學弟，別這麼……」
蕭海威繞過慌慌張張的林明予，朝下樓樓梯的方向走去。
那些人口中的球場戰神早就已經不在了，又何必給他們希望呢？
「等等，『戰神蕭』。」
這聲呼喚並不宏亮，但是非常清晰，穿越擁擠的人潮，傳了過來。
蕭海威不禁停下腳步，轉身回望。
林明予身邊，那個叫做盧以文的學長筆直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蕭海威總覺得，他的目光中存在著某種他不得不直面的東西，讓蕭海威的腳像是生了根一般駐足。
林明予站在他們中間，不知所措地來回看著兩人。
「你打算繼續逃避嗎？」
「什——」
「在我們這一代，只要曾經在球場上奔跑過、曾經對籃球有任何一點研究，一定都聽過你的名字，一定都看過你打球的影片。」
盧以文靜靜地說，但一字一句卻十足強烈。
「等等，盧盧，你在說什——」林明予不明究理地看著盧以文。
「雖然我比你長了兩歲，但就算是我，也是從高中時代一路聽著『戰神蕭』的名號打球的。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戰神蕭』幾乎就是籃球的同義詞。」
蕭海威別開目光，望著地面。
「根本就沒有什麼戰神，我只是——」
「我們都還在球場上，你憑什麼離開？」
盧以文提高音量，直到這時，他本來平靜無波的臉上才顯露出一絲激動。
「等一下，喂，盧盧，你不要這樣亂說話啦。抱歉，蕭學弟，我們這個常常會跑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林明予終於反應過來，衝上前抓住盧以文的手臂，想將他拉走。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放棄嗎？就這樣離開球場，你甘心嗎？」
「我……」
蕭海威愣愣地仰望那個不論身高、長相都不起眼的學長，說不出話。
「帶著默默無聞的維明高中贏得高中冠軍的是你、一手打出近十年高中球壇最佳成績的是你、一手締造『戰神』傳說的人是你，難道你捨得讓『戰神蕭』這三個字讓那些人踐踏嗎！」
「盧盧，你等等，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但今天就先這樣吧……旁邊人很多，不要讓人看笑話——」
雖然四周人聲鼎沸，但還是有不少人朝這個方向望來。
盧以文的聲音不大，但穿透力卻很強，已經是足以引起騷動的地步。
「我看錯你了，蕭學弟。我以為『戰神蕭』是個有骨氣的人，沒想到不過是輸了幾場球就這樣一蹶不振。」
「好了啦——」
他將林明予的手甩開，筆直地望進蕭海威的眼睛。
「是啊，因為你過去百戰百勝，所以不曾輸過球吧？很痛苦吧？輸球。可是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是背負著輸球的壓力，一步一步爬過來的！」
目光重新回來了。
即使蕭海威的臉隱藏在帽Ｔ之下，他還是感覺到人群漸漸注意到他。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就像在球場上一樣。
「那個高個子是戰神蕭？」
「打籃球那個？」
「我是聽說他來唸我們學校……」
「他不是受傷了嗎？」
盧以文的身材，突然顯得高大駭人。
「你真的打算，以這裡作為『戰神蕭』的終點嗎？『戰神蕭』就這樣結束，真的無所謂嗎！」
顫抖從指尖向上竄升。
蕭海威感到一陣反胃，雖然肚子裡空空如也，但他卻有股想將整個胃袋掏空的衝動。
「我……我才……」
「夠了。」
林明予大聲說，她盯著地盧以文，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夠了，盧以文，意氣用事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她的聲音堅定而嚴厲，即便是盧以文也只能乖乖閉上嘴。
她轉過身，對著蕭海威，一臉歉然。
「對不起，學弟，給你添麻煩了，請相信我，這不是我們的本意，真的非常抱歉。」
林明予出乎意料地以非常正式的方式道歉，深深地鞠躬。
「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考慮我們的提議，我認為……我們的系隊需要你。」林明予看著蕭海威，堅定地說，「我們會等你的回音。」
她再次向他欠了欠身子，然後用力抓住盧以文，曳著他，朝著走向走廊另一端走去，留下竊竊私語的人群，還有蕭海威。
蕭海威摀著嘴，強硬地將那反胃的感覺壓制下去，盡可能忽視其他人的視線，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別理他們。
不用理他們。
不過是文學院的系球隊隊長和經理而已。
連全國賽場都不曾踏上的人，又能懂什麼呢？
他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理解全世界都對自己失望有多可怕？
心裡的某處，那股聲音不斷地對蕭海威說，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漸漸的，反胃的感覺消退，身體也不再顫抖。
這樣就好。
他緊抓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了？
——你又要逃避了嗎？
——就像你逃離球場那樣。
——戰神蕭。
蕭海威咬緊牙關。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讓他停下腳步。
然後轉身，沿著樓梯向上奔跑。
三階併作一步，用盡全身的力量奔跑。
「咦？」
「好痛！」
「喂，你搞什麼？」
「撞到人不會道歉啊！」
就算撞上別人，蕭海威依然腳步不停。
顫抖又開始了，胃部也再次翻攪起來。
但他還是逆著人潮，在人群中向上奔跑。不知道什麼時候，帽Ｔ的兜帽已經滑了下來。
開什麼玩笑。
誰要逃。
終於回到五樓後，他沿著走廊，朝著深處跑去。
學生們紛紛抬頭看著他，其中甚至也有不少老師露出詫異的目光，但蕭海威還是一步不停。
拐過一個轉角之後，終於看到那兩人的背影。
林明予聽見腳步聲，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他。
「咦？」
蕭海威盯著盧以文，喘著氣，直直地望著那個他過去從來沒說過話的學長。
——『戰神蕭』就這樣結束，真的無所謂嗎？
「……怎麼可能無所謂？」
細碎的聲音從蕭海威的唇齒中併列。
甚至談不上說話，因為他的牙齒一直顫抖。
「怎麼可能無所謂？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還能怎麼辦？」
蕭海威頂對著系籃隊長大喊。
「說到底，像你們這種連校隊比賽都沒打過的人又能懂我什麼？『戰神蕭』？那全部都是你們的一廂情願，不要憑那些聽來的東西就說得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
一陣沉默。
林明予怯生生地來回看著兩人，臉上帶著好像想說什麼，卻不知道怎麼說的表情。
半晌後，盧以文才靜靜地開口。
「沒錯，我一點也不了解你，那種事情我才不知道。但是，我很了解『戰神蕭』。」
盧以文用平穩低沉的聲音說，那彷彿洞察人心的眼神看著蕭海威。
「讓我告訴你吧，蕭學弟，他可不是只因為輸了一兩場球就一蹶不振的傢伙。」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蕭海威身前，仰頭直面這個比自己整整高了二十公分的學弟。
「輸球？韌帶受傷？那對戰神蕭來說不過是小事吧？贏回來就好了！既然你背上了戰神蕭這個名字，那你就算用爬的，也得爬回球場、就算用扛的，也得把球重新舉起來。那樣才對得起那些一直等著『戰神』回來的人，懂了嗎，蕭學弟！」
蕭海威張開嘴，想要反駁，但盧以文的一字一句扎在他心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林明予別開臉，垂下目光。
「也許你覺得放棄比較輕鬆吧。可是請你記住，『戰神蕭』這個名號，早就已經不是只屬於你一個人了。」
【待續】
02. 點燃很容易，熄滅卻很難
後記：
體裁是輕小說，題材是籃球。
我認為有些東西只能這種競技類的主題中才能夠發揮透徹。
本來是想寫電競的，可是很容易變成網遊，我超討厭網遊小說，所以選了籃球。
這篇作品是為了致敬「 」的「 」而寫的，我藏了不少線索，有興趣可以猜猜看。
近況：
過去半年我在閉關和自我唾棄中度過，差不多該振作了。
（這樣應該就不用報備閉關結果了吧。）
希望這個月產量多一點，目標是寫完
《傾城刀光酒客》(預計五章，目前進度90%)和這篇《戰神蕭》(預計五章，目前進度50%)，然後年末再寫一篇我每年末固定會寫的愛情小說。
（我的天兒呀，原來《無星夜》已經兩年了，我這兩年來到底成長了什麼？）
另外書評也有很多作品想寫、下禮拜還有水行俠。
很拼，非常拼，盡力拼。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