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和尚的拳頭襲來之際，高文先生已有準備。大劍一舉，生生擋下兇猛凌厲的攻勢。
拳頭擊打在劍身之上，發出響徹四方的巨大聲響，震得四周群眾鼓膜生疼，嗡鳴不止。
豈料拳勢固然兇猛，實際傳上的力道更是大得驚人。高文先生心下大驚，腳跟前踩、挺直腰桿，再上五成力，終於將和尚的拳頭架開。
這番拼搏，令他持劍的虎口發麻疼痛。
「能接得下貧僧一拳，是柄好劍。」
那和尚平淡說道，似只為那柄劍如此堅實感到詫異，高文先生能接下他的一拳卻並不驚訝。
他的身姿平靜安穩，適才那足以轟穿石牆的一拳彷彿一夢。
單單接下這一拳，高文先生便明白。
擁有此等剛猛武技之人，生平未見。
強敵，硬仗。
這仗打上不是辦法，高文決定一探這和尚虛實，佯裝疑惑，皺眉問道。
「大師作為出家人，二話不說便開打，只怕有違佛法吧？」
即使高文出身西方，也明白極東僧人戒律極為嚴格。
只見那和尚垂目，雙手合十。
「施主多慮了，不殺生，便不算破戒。」
高文先生雖不熟佛道之法，卻也知道那諸多清規戒律絕不是這麼回事。
「堂堂僧人，淨是瞎扯。」
他神色雖平淡，但心頭卻甚是焦急。
孤雲柔捨命讓他自酒樓中脫身，獨自絆住兩大高手，全待他搬救兵回師營救，再說恭禹和洛神飛那兩個瘋子隨時都有可能從後追上，他又哪有時間和這滿嘴胡話的和尚糾纏？
「大師，鄙人身有要事，不便多陪。」高文先生朗聲說道，「你擊在我胸口這拳，我便當是誤會一場，不和你計較了。請大師快快讓路吧。」
「那可不行。」
和尚搖了搖頭，一拂衣袖，藏在暗紅眼窩中的目光緊盯著高文。
「貧僧打探得知，身穿白衣素衫的美貌女子和紅髮紅鬚的西來者在一起，那西來者便是施主罷？貧僧就只這一事相求，施主領我去見昂煦之徒，之後決計不會再耽擱施主一分一秒。」
他話聲輕描淡寫，卻只讓高文感到不寒而慄。這人剃著光頭、穿著袈裟，但眼中的暴戾乖張卻顯而易見，絲毫沒有隱藏的意思。
就算高文先生再怎麼老實，他也明白。
這人，絕不只是個和尚。
高文先生閉上雙眼。
對方來者不善，又豈能容他去尋孤雲柔？既然孤雲柔已捨命相救，他也不可在此停下腳步。
「大師尋霞寧谷門人所為何事？若大師肯明說，鄙人也不是不能安排兩位見面。」
「我佛慈悲，貧僧與她之間尚有不解之緣，旁人又何足道哉？」
和尚沉聲說道，顯是不願意透漏隻字片語。
「佛門四大皆空，又有何緣不解？大師這話未免也太過忤逆佛道了吧？」
那和尚抬起眼，「佛道又豈是施主這般異邦人所能明白？善哉，佛法之深，自非尋常之人所能一窺。」
這渾和尚滿口胡話，有理說不清，與那窮追猛打的洛神飛倒有幾分相似。
高文暗忖，莫非洛京人都是這番模樣？
「不錯，撫雲確實與我同道。」高文沉住氣，高聲說道，「但你口口聲聲說要找昂煦的徒弟，卻連個理由也不願揭示，反倒一來便是出拳攻擊，如此蠻橫之行徑，還盼鄙人帶你去見她？」
「施主此言差矣。即便施主不便相告，貧僧倒也自有法子讓施主開口，有沒有這一拳，對貧僧來說便無足輕重了。既然施主與昂煦之徒同路，那將施主擒下，逼她現身，只怕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那和尚話一說完，排山倒海的肅殺之氣便朝高文先生襲來。
高文先生心下惱怒，這和尚竟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這番言論好像說擒下他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一般。
他修養本是極佳，但今日碰上洛神飛衝著他死纏爛打，若非為了孤雲柔等人的計畫，便是十個洛神飛他也正面迎戰，又怎麼會如此逃之夭夭？這下碰上一個瘋和尚瞎攪和，他內心早就忍無可忍。
即使直面那和尚不寒而慄的氣燄，高文先生也毫無退卻。
他劍鋒一轉，將劍扛在肩上，仰頭朗聲。
「大師吃齋唸佛，莫非當全天下人都吃素？嘿，只怕你要生擒鄙人，也沒那麼容易。你若不讓路，便莫怪鄙人強行開道了。」
和尚一擺僧袍，雲淡風輕。
「逆來順受也是佛家教誨，我佛慈悲，施主自可一試。」
「胡言亂語，談何佛家教誨？」
高文先生一聲清亮長嘯，高舉巨劍疾衝，二話不說便朝那和尚劈下。
『星落』（Star Fall）！
高文今日受了這諸多晦氣，心中惱怒至極，是以這劍毫無收斂，劍鋒兇猛無比。
那和尚雙手合十，低聲祝禱。
只見他身影閃動，向一旁躍開，輕鬆避開了高文這看似威力無窮、但劍術軌跡卻過於簡單的一擊。
和尚身形一轉，欺上前打算進攻，卻感到一絲異樣，連忙退開。
一劍斬落的高文先生咬緊牙關，雙臂糾結的肌肉暴漲，靠著純粹蠻力拉起劍柄，那柄幾乎與他同高的大劍竟然在觸地之前硬是被他從直劈轉為橫砍。
『流星』（Meteor Light）！
巨劍切裂空氣、劃出聲響，劍鋒劃過那和尚身前數吋，若非他退後數步，那巨劍已經將他攔腰斬斷。
劍身終究太沉，斬出的收勢未及，劍尖就已經碰到地面。
一陣刺耳的碎裂聲，市集本來整齊的石板路被高文先生的這一劍劃出一道彎如新月的淺溝。
「善哉，西方劍技，實屬兇殘……」
高文先生劍招未收，攻勢又起。
他大步踏前，手上的巨劍再次朝那和尚橫削，力道依然猛烈，也不在乎會不會傷及一旁建築。
只見那和尚高高向上一躍，避過高文的劍勢。高文大感驚訝，想不到那比他更為壯碩的身子竟然如此輕盈，在他這一躍之下，劍鋒甚至連那件破爛僧袍的衣角也沒傷著。
和尚在半空之中翻身，左掌豎於面前，而右掌，朝高文迎面劈下。
高文暗罵，迅速收劍。
若是尋常人這樣平平無奇的一掌，高文先生根本不會理會，但他適才才被那和尚的拳頭打到嘔出鮮血，眼下可不敢再冒險。
果然，劍身接下的力道又沉又重，若高文以身體硬接，筋骨非被打斷不可。
和尚足下落地之後，左手握拳，跟著擊出。
轉眼間，那和尚雙拳猛烈交替，一套快拳在他身前使將開來，每一拳的聲響都清晰可聞，赫赫生風。
『莽漢十六打』！
高文先生高舉劍身，左支右拐，硬是將那和尚的又凶又快的拳路全數接下，霎時間，以拳擊鐵的乒乓聲響不絕於耳，響亮而清脆。
和尚的攻勢著實猛烈，他每往前一步，高文先生就後退一步，那生猛至極的十六拳使完，高文已經退了十六步。
高文的背貼上大道邊屋舍的石牆上，倘若再讓和尚繼續進攻，他必定被那巨鎚一般的拳勢擊中。
他一咬牙，趁著和尚一套拳術使完之際，將巨劍豎於地上，撐起身子，一躍而起，藉著背後牆壁的力量，雙足朝和尚胸口踢出。
和尚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使出這不倫不累的功夫，匆忙將雙手護於胸前。
這回高文的雙腳終於擊中和尚，傾全身之力將和尚遠遠踢開。
這一踢衝擊之大，讓和尚首次向後仰去。
而那和尚下盤功夫也異常了得，即使他受到如此猛烈的一擊卻是足不離地，雙足在地上拉出兩道長長的軌跡。
兩人這一來一往的相互進攻，本來圍觀的群眾早就驚叫著四處飛竄，即使有好事之徒也不敢靠近，只敢遠遠觀戰，生怕被波及。
這場短暫交鋒之後，高文先生明白了一件事。
這名僧人外家功夫，登峰造極。
論剛猛，與高文自身是在伯仲之間，但他同時兼具極東武技的靈動和變幻莫測，絕非高文先生這大鳴大放的劍技所能相比之。
雖然高文先生的劍圍更長，但只消被那詭譎的身法貼近身前，他是對那剛猛拳術毫無辦法。
兩人過了數招，高文先生卻始終看不出這和尚的來歷端倪，但他卻明白，若是雙方以命拼搏，他只怕戰不過百招。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打倒那和尚，而是盡快逃離此處，所以也完全沒有硬拚的理由。
若只論逃脫，他自忖還是綽綽有餘。
高文先生抄起一旁攤販的竹簍，連同簍內十餘顆大白菜一同朝和尚丟去。
和尚才剛接下高文的踢擊，只見那竹簍遠遠飛來，不及細想，頓步上前便是一拳。
那一拳轟擊在竹簍上，登時將竹簍打穿一個大洞，那十餘顆白菜也被剛猛的拳勁轟開，白綠的菜葉在空中爆炸，四處飛散，也濺得那和尚一身菜腥味。
和尚連忙撥開臉上的白菜葉片，卻看見高文已經轉身，奔出數呎。
和尚當機立斷，奔向一旁攤販搭起的矮棚，一拳打斷棚子的梁柱，抄起柱子朝高文先生的方向擲去。
且不說那和尚居然有將那粗長圓柱擲出的臂力，他的準頭竟相當不錯。梁柱飛過市集半空，恰好就落在高文先生的跟前。
高文先生大罵，正待繞路而行，那和尚卻已然從後方追上。
高文心下甚是焦躁。
如今在市集鬧出這麼大的騷動，想必早已驚動官府，後頭還有洛神飛、恭禹這兩大麻煩隨時可能追上，眼下這些人目標都在他身上，他紅髮的特徵又明顯易認，若當真被追上，那是躲也躲不掉。
除此之外，他也十分擔憂孤雲柔。
別說武技高低，單單是孤雲柔一人女子得獨自面對兩大強敵，這便已經大大違反高文先生過去的行事作風。若非顧忌密謀許久的計畫見光，他說什麼也不會隻身離開酒樓。
說不得，眼下已經無法完全脫身，也顧不及他們隱蔽行事、遮蔽鋒芒，只能夠走得一步算得一步。
念及此處，高文先生心意已決，不再猶豫。
他當即橫握劍柄，擺開架式，將身子對準那朝他疾衝而來的和尚。
那曾將洛神飛轟過整個酒樓的『擊墜邪龍之星』蓄勢待發。
但他劍還未擊出，卻在突然間感到一陣寒意。
猶如冷風、猶如凍水。
與高文先生對峙的和尚同樣發覺矛頭不對，臉色古怪，兩人當機立斷，立即收招，向後躍出一大步。
高文先生站穩腳步，定神一看。
只見兩人之間，悄然站著一個紅色的身影。
那人頭戴斗笠，身著與『宮皇朝』人民不同的鮮紅服飾，一手拿著一串鹹肉串，另一手則握著一柄細長的倭刀。
那股令高文先生和和尚感到一陣窒礙的肅殺之氣，正是從此人身上傳來。
但那斗笠之下，卻是一張五官標緻的少女臉龐。
「小小女孩，殺伐之氣竟然如此之重，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和尚瞇起雙眼，盯著那少女，拳下不敢放鬆戒備。
高文見那少女現身，卻是吁出一口長氣，心下略寬。
那是同伴，是他和孤雲柔的同伴。
「感謝上天，阪神姑娘，妳來的正是時候。」
「阪神流清介泉水，給大人請安。」
那少女盈盈躬身，臉上依然面無表情，彷彿這禮數只是交差了事，配上眼下情況，看上去又有些嘲弄的意思。
高文本來就不是宮皇朝人士，再說這當口何必計較這些繁文縟節，只是應了一聲，當作招呼。
這紅衫少女名叫阪神泉水，並非宮皇朝本國人民，而是出身自皇朝的附庸小國。
雖然年紀尚輕，但憑著高超的劍技，讓孤雲柔僱用她來擔任鏢師，長年相伴孤雲柔等人左右。
高文先生和孤雲柔目前屬合作關係，自然也與阪神泉水同行。三人此行目的本來就是皇都洛京，進城後便不用再共同行動，各自四處遊玩，卻怎知今日在酒樓用個膳卻遇到這等荒唐事。
「高文大人，這兇霸霸的大和尚是誰？」阪神泉水問道，聲音清脆而冷漠。
高文搖了搖頭。
「全然摸不著頭腦。用極東的說法，我想我今兒是倒足霉頭了。」
她將手上的鹹肉串送進口中，瞄了高文身後。
「孤雲姊姊人在何處？」
高文先生一想到此事就頭痛，眼下也沒時間一一詳述。
「說來話長。阪神姑娘，勞駕妳走一趟，從這兒往東去，有一間酒樓，叫做『鴻門』，孤雲姑娘為了我，在那兒絆住了兩個敵人，請妳去搭救一番。」
阪神泉水瞥了他一眼，臉上仍然面無表情。
「怎麼是孤雲姊姊替您絆住敵人？高文大人您還是不是男人吶？」
這事高文先生心裡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事已至此，他只能低聲嘆息。
「不用我替您處理這大和尚嗎？」
阪神泉水將素淨的手掌放到腰間刀上，拇指輕輕將倭刀推出刀鞘。
「不用，我應付得來，而且我很擔心孤雲姑娘的安危。」
她了高文先生一眼。
「您認為我打不贏這和尚？」
「我沒這麼說。」
「您不擅長說謊，高文大人。」
「讓妳見笑了。」
高文初時也對她這冷淡而飽含嘲弄的態度頗為棘手，但相處一久，也自然有了幾招應對之法。
「孤雲姊姊的敵人是誰？」
「一人身穿破爛黑衣，頭髮散亂，使長劍，身法極快。另一人著皇都禁軍打扮，似乎是『無雙』的恭禹。」
聽見這話，阪神泉水抬起目光。
「恭禹？您兩位怎麼去飯店打個尖，就遇上這種大人物？」
「我們也莫可奈何。」
阪神泉水微微沉吟，「您說那人身法極快？跟我相比如何？」
「輸妳。」
這回，阪神泉水面無表情的臉蛋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可行。」
紅影閃動。
阪神泉水話音剛落，身子就毫無徵兆地向前疾衝。
已經熟悉她武技的高文並不驚訝，但那和尚卻吃了一驚。
「站住了！」
只見他原地側身，龐大的拳頭舉起，二話不說便朝那團紅色身影揮下。
「這身帶戾氣的女施主也識得昂煦之徒吧？既然如此，還請女施主留步。」
阪神泉水見他一出手便是殺著，也不驚慌，疾衝之際一個旋身便避開和尚的拳勢。
身法極快，姿勢極美。
旋即，和尚的第二拳便落了下來。
「大師您別客氣，您身上的戾氣比起我們家小姑娘來說，可是不遑多讓啊。」
清脆的擊鐵之聲，和尚的那拳擊打在巨劍劍身之上。
慢了一步的高文先生已然趕上。
阪神泉水見高文舉劍掩護，便不再費神提防，足尖點地，又向前奔出幾許。
「別走！」
和尚立刻出掌，欲突破高文先生的劍圍抓人，但卻迫不得已在半途收手。
高文手中的大劍揮下，只消那和尚收手的時機晚了半刻，手臂便已被高文先生斬下。
這一耽擱，阪神泉水已然竄進人群之中，不見蹤影。
和尚見已無望追上，轉過頭來，殺意張揚翻飛。
「大師，眼下你我立場可是反過來了。」高文笑道。
阪神泉水的劍技高文先生十分清楚，有她相助，孤雲柔平安脫身的指望又高了幾分。既然孤雲柔的安危已經不必擔心，那他也沒必要急著趕去求援。
「對不住，可得請您在這兒陪鄙人一會兒了。」
那和尚抬起眼，細長的雙目兇光閃動。
他一擺衣袖，伸出拳頭，擺出架式。
「看來貧僧與施主因緣不淺，昂煦的徒弟貧僧定是要找的，只能繼續勞駕施主帶路了。」
然後，凶氣大盛。
高文先生心知，那並不是尋常江湖人士擁有的氣息。
與洛神飛對西來人士的執著、或是恭禹對武技的沈醉都不同，那是曾經與鮮血為伍的氣息。
與其說他是和尚，不如說是久馳戰場的征伐者。
這個和尚，想必與高文先生一樣，曾經沾染滿手鮮血、曾經被戰爭蠹蝕。
不對，這個和尚，恐怕陷得比他還深。
高文微微一笑，劍身一轉，豎於胸前。
——他的生平絕學『擊墜邪龍之星』雖然被稱作屠龍之劍，但實際上在這套西方劍法的原意中，斬殺之物並不是飛龍。
這和尚行事乖張，殺意凜然。
雖然身披袈裟、手捏佛指，但裡頭卻是身染污血的凶獸。
——『擊墜邪龍之星』所斬殺者，並非「龍」，而是「邪」。
——當遇上真正邪佞之物時，方能體現『擊墜邪龍之星』真諦。
「大師如何稱呼，還請示下。」
和尚抬起目光，看見高文先生提劍臨戰，氣勢翻飛，不由得瞇起雙眼。
「雲州廊閣寺，法名，『無方』。」
高文先生微微一笑。
「托姆納帝國，傭兵團『聖殿騎士』，高文．葛蘭多！」
◇
恭禹狂喜。
洛京畢竟是皇都，百里內的武學名家大多都曾進過京城，有來禁軍中謀求一官半職的，也有被司徒恭請來指導恭禹武技的。
所以恭禹對洛京四周各地的武學路數大多瞭然於胸。
但這個女子不同。
霞寧谷地處西北，門人本來就少，天蒼尊者昂煦晚年又鮮少踏足江湖，是以霞寧谷門下的武技雖然名氣響亮，卻十分難得一見。
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至柔之劍，果然，不凡！
恭禹再次舉劍，朝那白衣女子劈去。
如同過去百劍一般，劍招又被無聲無息地卸開。
「了不起！不愧是『撫雲』！能接我上百招，京城罕有！」
兩人自『鴻門』所在的東大街一路往南打，自大道之間打到屋簷上，已經能看見『洛京』的南城門。
一路上恭禹步步進逼，一招比一招兇猛、一劍比一劍快，但『撫雲』卻全數接了下來。
甚至還在還擊之際，在恭禹右肩和左脇劃出兩道口子。
明明恭禹的攻勢比她多上百倍，但他身上的傷口卻比她還多。
這叫他如何不興奮？
但恭禹知道，如此暢快淋漓的一戰，必然會有結束之時，而且來得很快。
他越鬥越憨、越打越猛，進招也越來越凶險。
『撫雲』終究是女流，體力終究有其界線。
恭禹之強是貨真價實，他的每次進攻，給她所帶來的負荷之大自然遠非尋常高手能比。
如今『撫雲』已經面露疲態，必然接不下下一個百招。
這麼鬥下去，『撫雲』必敗。
但『無雙』的恭禹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他恨自己，生不逢時。
如果他早生二十年，不，早生十年。
如果『天蒼尊者』昂煦依然健在，如果他能與全盛時期的霞寧谷宗師過招——
那又將是怎生一番光景？
念及此處，恭禹便感到熱血洶湧。
無奈這是場永遠也達不成的幻夢。
『夢不斷』！
恭禹飛身而起，劍尖斬落，屋瓦迸裂，卻不見鮮血。
他伸出手，攬住朝前倒下的孤雲柔。
「謝謝妳陪我打這一架，我很過癮。」
禁軍第二將軍哈哈大笑，蹲下身，讓孤雲柔跪在屋瓦上。
孤雲柔抬眼望著他，說不出話，卻滿臉不解。
「妳好好休息，我去也。」
就在他鬆手之際，孤雲柔脫力搖晃，向前一傾，從她懷中掉出一卷密封的紙卷。
孤雲柔神色驚慌，站起身，卻踉蹌地絆了一下。
恭禹躬下身，拾起那卷紙卷。
「別……別看……」
孤雲柔失聲叫道，身子卻毫無力氣。
恭禹武技雖然高強，但年紀不過弱冠，性子如同頑童一般，倘若孤雲柔不說，他恐怕還不會有興趣。
但聽孤雲柔這麼一說，那他說什麼也是是非看一眼不可。
本已脫力的孤雲柔不知從何處又生出一股力氣，起身一把將那紙捲奪來。
但恭禹早已經攤開，而那紙捲很短，只不過一眼就能讀畢。
孤雲柔將紙捲端回懷裡，卻見恭禹神色異樣，不由得一顫。
「等等……你……」
恭禹的目光望來，神色疑惑。
「那上頭寫的，真有此事？」
孤雲柔咬牙切齒，半晌之後，點了點頭。
恭禹沉吟，片刻之後，開口問道。
「那位異邦仁兄，現在在哪裡？」
◇
「妳是誰啊？」
洛神飛瞇起眼，盯著在他面前擋他去路的紅衣少女。
「嗯，破爛黑衣、頭髮散亂、使長劍，和高文大人說的一樣。」
阪神泉水將最後的肉串放進口中，然後將木籤子丟掉，然後抬起頭，本在斗笠下的杏眼迎上洛神飛的目光。
兩人視線相觸，洛神飛登時一震，連忙伸手握住腰間的劍柄。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輕聲說，「我適才也嚇了一跳，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同類。」
「妳到底是誰？」
洛神飛沉聲問，腰間那柄從恭禹之處拿來的長劍已經出鞘。
少女聳聳肩。
「出雲國出身，姓阪神，名流清介泉水，現役鏢師，受雇於御檀大小姐——嗯，這些對閣下來說毫無意義吧。」
她露出微笑，眼神卻冰冷。
「那麼，容我向您介紹另一個身份。」
少女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撫摸腰間倭刀。
「拙者出身出雲國汴川，人稱阪神宮之介，又被稱為『人斬阪神』。」
「與你一般，是浸染於鮮血之中的殺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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