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想嗎?」
闕之珩刷地抬起頭,眼也不眨地,兩道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
「你以為我想背叛你,想作惡多端,想害人嗎?!」闕之珩的怒吼一句比一句高昂,忽然一個箭步向前,狠狠推對方一把,「周牧洋,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種冷血動物嗎?啊?!」
眼淚宛如被擠壓的海綿,一時間汪然不止,打濕了純白的衣襟。
「你知不知道,我是逼不得已啊!」顫抖著嘴唇,闕之珩一面掉淚,一面搖頭,「只要照著他的話去做,我媽就會被醫好,然後、然後……」
原本還咬牙切齒,最終卻宛如洩了氣的皮球般,沒了聲音。
他已經竭盡所能了。
想起自己是怎麼言聽計從,洩漏周牧洋的行蹤、把李汶芳推下樓梯害她流產,最後他甚至把最好的朋友推下樓──
可母親還是死了。
他咬著牙,慘慘地笑著,感覺自己就是個笨蛋。
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抬起頭,凝望表情複雜的男人。
「周牧洋,我不會道歉。」闕之珩笑了下,眼角的淚水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因為哪怕重來,我還是會做那些事。」
為了母親,再卑鄙都無所謂,哪怕是迫害摯友。
「是我害了你。」闕之珩垂下臉,低不可聞的嗓音像夢囈,卻清楚地被李哲熙捕捉,「所以,你恨我也理所當然。」
李哲熙動了動唇,隱隱作疼的胸口無法對那個「恨」字作出反駁。
有好半晌,他們都沒有開口,那片沉默讓呼嘯而過的風顯得特別寒冷,像是吹進骨髓一樣。
忽然,闕之珩三步併兩步上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隨身碟,用力地塞入李哲熙掌心。
「這是最後的線索了。」闕之珩輕聲說,腳步同時在往後退。
李哲熙盯著手裡的隨身碟,一下子出了神。這陣子最讓他朝思暮想的東西,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入了手。
他忍不住感慨,只要有了這個就能打破膠著,去追逐那個操控一切的神祕人……
當他抬起頭,足以令心臟停跳的場景在眼前展現。
「你幹什麼!」
李哲熙驚叫出聲,只見那道纖瘦的身影不知何時退到了矮牆邊,在大風裡搖搖欲墜。
「……對不起。」明明說了不會道歉,這聲「對不起」還是衝出喉頭。
闕之珩慘然一笑,兩隻手左右撐著矮牆,往後頭一蹬──
「不要!──」
剎時,李哲熙發狂地撲了出去,半個身軀探出矮牆,只希望能把那個人用力扯住。
不遠處那聲「過了」的叫喚並沒有讓他抽出劇情,他瞪大雙眼,拍攝裡始終搖搖欲墜的熱淚,啪地打在闕之珩仰起的臉龐上,淺褐色的眸子反射性眨了下,露出錯愕的表情。
闕之珩正懸吊在距離樓台矮一公尺的半空,兩條長腿蹬著牆垣,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向下看挺可怕的,向上看正巧對上李哲熙驚魂未定的目光,也正巧目睹那抹淚珠落在自己臉上。
那滴淚水,彷彿在彼此心底都掀起驚滔駭浪。
兩人對視好半晌,直到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準備把闕之珩拉上來,李哲熙抹了抹眼角的淚光,向闕之珩伸出手。
「你還要掛在那邊多久?」
闕之珩愣愣地點頭,在眾多想要拉扯他的手之中一把握住李哲熙的,似乎一時間無法平復情緒。
工作人員有的拉手臂,有的扯肩膀,在機器同時運作下,闕之珩很快著了地。
闕之珩還沒站穩,李哲熙劈頭就開始問。
「還好嗎?有沒有傷到哪裡?」
一把抓住纖瘦的手臂,刷地將袖子向上捲,反反覆覆確認裸裎的肌膚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方才鬆了口氣。
可一抬頭,紅腫的臉頰映入眼簾,李哲熙頓時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手忙腳亂地和工作人員索要冰毛巾和消炎藥膏。
林導等人走了上來,還沒開口,被心急如焚的李哲熙搶了先。
「林導不好意思,接下來的場次可以作更換嗎?」李哲熙一面說,一面搶過工作人員遞來的冰毛巾,眼底歉意十足,「他現在可能拍不了……」
輕輕將冰毛巾捺上通紅的臉頰,闕之珩因突如其來的冷意打了個顫,伸手想去接,李哲熙卻沒有放手。
林導一怔,探頭過去審視,臉色微微一變。
「你……」林導嘆了口氣,將到嘴邊的訓斥吞了回去,「沒事,之珩的戲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會回棚裡拍。」
語畢,林導轉過頭面向副導,吩咐他告知各組提前進入午休,接著擺擺手要兩人趕緊下場休息。
李哲熙連忙向林導道謝,顧不得眾人好奇的眼光,拉著闕之珩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與大休息室同一條走廊的最末端,典雅的木門上掛著「李哲熙」三個字,他自然而然推門而入,回過身才發覺闕之珩一臉遲疑。
「這裡安靜,最適合休息。」
李哲熙招招手要闕之珩進門,見對方卻步的模樣,乾脆伸手去拉,反手將門闔上。
闕之珩無措地打量陌生的環境,不知該站還是該坐。
「你太大驚小怪了,我沒事。」
「什麼沒事?你自己看一下臉有多腫再說。」李哲熙輕聲駁斥,聽不出半點嚴厲。
將闕之珩安頓在沙發上,他說了聲去和工作人員拿消炎藥膏,又急急忙忙跑出去,留闕之珩一個人忐忑不安。
劇組發配給李哲熙的休息室,與黎麗麗的格局相差無幾,採光良好、寬敞舒適,一排衣服靜靜掛在沙發旁,私人服裝與戲服一絲不苟隔開,洩漏出所有者的性格。
闕之珩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嘴角微微揚起,臉頰立刻傳來一陣刺痛,然而這並不阻止笑意蔓延。
這是他第一次全心全意投入一段劇情,也是第一次發覺,原來演好一齣戲竟是這麼酣暢淋漓。
「很開心吧?」
闕之珩一驚,下意識收斂笑容,一從化妝鏡看見笑容可掬的男人,莫名鬆了口氣。
李哲熙在闕之珩身旁坐下,伸手觸碰湊在頰邊的毛巾,濃黑的劍眉隱隱一皺,輕聲問了句「要不要再換一條」。
闕之珩搖搖頭,瞪著忽然放大的俊臉,有一瞬間恍神。
「還疼嗎?」李哲熙輕聲問,沒有掩飾眼底的心疼。
「小傷而已。」
「哪裡是小傷……」李哲熙忍不住嘟噥,拿著消炎藥膏的手不自覺握緊,又默默放開。
總是攪擾氣氛的沉默又一次橫亙在他們之間,烏雲似揮之不去,李哲熙盯著手裡的藥膏,而闕之珩攥著手裡不再冰涼的毛巾,兩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可以說,迎著彼此的目光,忽然又說不上來了。
「那個……抱歉,是我沒控制力道。」撓了撓頭,李哲熙打破沉默,「我很清楚臉是藝人的重要資產,但我當時聽到你那聲笑,是真的忍無可忍,然後……」
說不下去,李哲熙苦哈哈笑起來。
換言之,他當下已經不是演戲了。
闕之珩抬起頭,迎著寫滿抱歉的俊臉,好一陣子沒有回神。
「……我讓你動真格了?」
闕之珩不確定的語氣,一時間讓李哲熙愣住了。
下個瞬間,他展開大大的笑容,伸手拍拍闕之珩的肩膀。
「何止認真。」回想拍攝當時的狀況,李哲熙感慨地說,「原本我還能冷靜應對,後面完全被你的氣勢帶走了。」
「真的?」闕之珩難以置信。
李哲熙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重複闕之珩的話。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會那麼入戲,並不是因為對角色的理解夠高,而是因為你嗎……」摩娑著下顎,李哲熙不禁勾起嘴角,露出意猶未盡的笑容。
就算他演技公認的好,「入戲」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狀態,他也好一陣子沒遇上了。
而這也意味著,闕之珩當時的表現絕對與他旗鼓相當,不……甚至比他更好,因為到了後半段,整齣戲的節奏都是闕之珩帶著走的。
思至此,他深深看向依舊半信半疑的青年。
琥珀似的眼眸仍有些通紅,令他想起這人掉淚的模樣,竟眨都不眨眼睛,就刷地滑下兩道淚水。
闕之珩不知道他當下心有多疼,心臟就像是被當成抹布扭擰,痛得胸口都要炸開。
「你贏了。」
闕之珩渾身一震,眼眶頓時熱了起來。
「你是說……」
「你放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不會食言的。」
聽到李哲熙再次的保證,闕之珩咬住下唇,總是面無表情的俏臉宛如被撕裂了般,露出快哭了似的表情,顫抖著,好半晌都沒能說出話。
這次李哲熙不再打破寧謐,任闕之珩獨自沉澱長久盤踞在體內的負面情緒,直到一聲解放似的吐息。
由自己的努力換得的事物,肯定是最甜美的,這點李哲熙非常清楚。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誤會你,過去也說過很多不好聽的話,這些我得再度向你道歉。」
語畢,李哲熙鄭重地說了聲「對不起」。
迎著闕之珩瞠目結舌的表情,他狡黠一笑,「不過我還是覺得……要是你每次都這麼認真就好了。」
「等寧寧康復,我會那樣嘗試的。」闕之珩跟著露出笑容,不甘示弱地回望,「到時候你可得小心,說不定我哪天就搶了你的影帝。」
「我又不怕你搶。」李哲熙笑容更甚,伸手去揉栗褐色的短髮,「相反地,到時候我一定誠心誠意祝賀你,為你開心。」
闕之珩胸口一熱,說不出湧入心頭的暖意究竟是什麼。
不待他釐清,面帶微笑的李哲熙突然抬起手,似要觸碰他的臉。
「你……」
光是注意到這個動作,闕之珩觸電似向後退開,加速的心跳一時無法回復。
李哲熙一怔,「你別緊張,我幫你上藥。」
闕之珩這時才看清長指上拈著一小坨消炎藥膏,雙頰頓時一紅,暗自慶幸被打了一巴掌,免得被對方看穿此時的困窘。
「別動,馬上就好。」充滿磁性的嗓音輕聲細語,有股催眠的魔力。
闕之珩咬住下唇,發出若無其事的應聲。
骨節分明的長指摩娑紅腫的臉頰,動作非常謹小慎微,將藥膏推開抹勻。
見濃眉大眼的五官漸漸湊近,闕之珩不由自主屏息,盯著倒映出自己的黑眸,溫柔得像是用一團棉絮包覆他,讓人捨不得挪開視線。
「很疼吧?」李哲熙苦笑,再度向闕之珩道歉,「這幾天別太常用手碰臉,知道嗎?」
沒聽見回應,李哲熙疑惑地抬起眼,正巧撞入灼灼的眼眸,他們都呼吸一窒。
這瞬間,好似世間只剩下彼此,除了壓低的呼吸,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響。
闕之珩不自覺抿住唇,朱紅又纖薄的唇瓣被輕咬著,看起來既柔軟又性感,傳遞出有意無意的蠱惑。
抹藥膏的手指漸漸停了下來。
喉頭不自覺滾動,李哲熙的動作像是慢鏡頭般緩慢,帶著一絲顫慄地,包覆住小巧的臉頰。
一股溫熱鑽進手中,沿著血液循環流入四肢百骸。
他的心臟跳得飛快,彷彿要躍出胸口,與此同時,好似也聽見對方的心跳聲,和自己一樣怦怦狂跳。
下個剎那,李哲熙俯下身,湊上微啟的紅唇。
柔軟的觸感、濕蠕的氣息,他有一瞬間回神,思忖闕之珩為何任由他動作,卻情不自禁吮了口甜膩的唇瓣,接著吻得更深,探觸另一條不敢挪動的舌。
短暫的分離,李哲熙吸一小口氣,又吻了上去。
毫無阻礙的進入,讓這一次的吻比上一個更加甜蜜,他深深吸吮柔軟的唇瓣,再次逐上不肯回應的舌,靈巧地纏捲彼此。
不合時宜的鈴聲突然響起,他們如兩顆同性磁鐵,剎地向後彈開。
闕之珩猛地站起身,咬著濕潤的唇,由口袋拿出不斷震動的手機。
而李哲熙似乎處變不驚,雙手默默交扣,只有眼色悄然變換,流轉著五味雜陳的情緒。
「……喂?」才發出半個音節,話筒另一頭已經劈哩趴啦說了一大串話。
闕之珩臉色倏然一變,雙眸瞪得碩大,顫抖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
李哲熙沒有忽略闕之珩異常的反應,琢磨片晌,還是出聲詢問。
下一刻,他飛快起身,一把扶住忽然腿軟的青年。
闕之珩磕磕巴巴半晌,終於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寧寧……我得去醫院!」闕之珩用力推開攙扶的手臂,心如火燎地往外頭衝。
聞言,李哲熙會意地連連點頭。
「好,林導那邊我來溝通,反正他也說你的戲拍得差不多了,你的行李我會幫你送到醫院,你不用擔心。」
李哲熙語速飛快,不願耽擱半點時間,可闕之珩硬生生頓住腳步,回頭凝望同樣一臉焦急的男人。
「快去啊,還等什麼!」
明明是間不容髮的時刻,闕之珩卻像是中了定身術,一時間陷入複雜的心思。
「闕之珩,你還發什麼呆!」
李哲熙的低喝將闕之珩拖回現實,但他遲遲沒有踏出步伐,直勾勾睨著對方,欲言又止。
「……李哲熙,我可以相信你吧?」
聽此,李哲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種時候還問什麼廢話,快去啊!」
再三的催促聲中,闕之珩深深看了李哲熙一眼,頭也不回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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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上星期六因為選舉、台北市市長遲遲沒有確定人選的緣故,等著等著就忘了更新這回事(乾笑),星期日因為晚上要搭火車,所以晚上也沒把更新補回來,大概是這樣子、跟大家報告跟抱歉><
嘛,對於這次選舉跟公投的結果,我想很多人跟我一樣失望,雖然事前就猜想到同婚部分應該不是好結果,卻沒想到差距這麼大。
回想起來,對於自己深怕踏出同溫層,而沒有跟父母、家人分享、溝通、宣傳自己的理念,我真的感到非常後悔,我想應該也有很多人有一樣的狀況。
原本想著就當價值相對論,笑笑說著價值沒有對錯、不要引起衝突,但我真的錯了。
如果基本人權的概念真的存在,我想那應該是不容質疑、而且不容貶抑的,我應該試著讓其他不了解的人有了解之的機會,而不是旁觀。
我想起我以前那句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地獄」,所以,我們不要責怪他們,每個人看待生命的重量是不同的,恐怕這次的打擊對他來說是自我價值的完全否定,所以生命也再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