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染

「染」

清晨陰鬱，幾重濃雲篩了初生的陽光，灰色的，潛進一夜未闔的窗，偷了幾把櫥櫃上的塵，不經意灑了些在獨自過夜的枕上，蓋住它曾經托住的夢，偶被幾陣纖纖的微風推了開，淚痕便見了光，帶了點海的味道。
如果妳來，就到樓下酒館坐坐吧，聽聽中午的雨，聽聽女酒保擦拭的杯中殘存的故事，尚妝點於她的眼尾，如晚霞般的嫣紅。

我斜背裝滿文件的包，自公司離開，皮鞋踩街磚作響若輕輕馬蹄漸遠車站，一聲一聲，晚霞便染了滄海的顏色，點綴在斜生坡上的搖曳樹梢間，美人似的，帶了點海風的韻味。
就這麼踱入常來的麵店，坐下來點了碗麵，新來的陌生少年送餐畢，就準備離去，我看了看錶，六點出頭，是該下班了，但我仍頑皮地拿他打了點趣。「嘿，帥哥，這麼早下班，陪女友啊?」我喊他，揶揄道，見他傻笑幾聲，靦腆地說聲沒那麼快，便輕輕笑著看他離去。
「祝福你。」我心裡對他喊著，也喊給自己聽，帶點怨嘆。
他和她的故事可以讓夕陽下的城市訴說，伴機車的引擎聲轟鳴在無邊的海岸；而我和妳仍僅限於辦公室的偷閒時光，下班，就任巴士載走，在通訊軟體裡續我們未了的話題和曖昧，唯獨思念，不能說出口。

於是夜晚的小小酒館便多了個領結未卸的男子，在吧台前用點酒精買通自己，偶爾向異鄉求生的酒保交換點故事情節和幾個名字。艾蜜莉，她用陌生異國的聲調唸起自己的名字，在微醺的意識裡回響一圈一圈漣漪，像聽空谷裡的哼唱，卻不見歌者，如她提筆評論我們的故事，翻譯如外文一般費解的女人心思，朦朧。
幾個星期裡的幾個夜裡，她替妳聽我說不能說出口的思慕，說幾個孤單的黃昏，不時對我吐點槽，守著雙眼的淚腺，直到疲憊在午夜攤卷了睡意，看著她打烊離去，我才渡了中庭，推門上樓。

如果說出了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會不會，眼前模糊的兩人就成了我倆，就不必說出為淚水開脫的謊言？
今天的霞色在天一方，在妳的臉上暈開，在妳們的故事裡著墨，我依舊倚站候車，對於憂鬱，只用手搖飲料來文飾。
夜裡，那窗裡人上了錯的車，放逐到了潮間帶，空坐觀月，海聲仍舊大著，蓋過他的號音，膝間偶有漣漪，卻被海浪收去。岸邊擱了雙皮鞋，守序地盛著兩隻白襪，踩著一張呈紙，向晚霞請辭。

　　　　　　　　　　　　　　　　　　　　　　　　　　　　　　            　2018/11/21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