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的世界》華馬（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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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昏暗而寒凍，紅水流域內的暗紅色河水凝成凍狀物卻沒結冰。
　　
　　河流發出陣陣難聞的腥臭，數不清的骸骨被凝在河面上，冰寒之中透露出一點陰森氣息。遠方，一道巨大的黑影正突破河水的阻礙緩緩的前進，赤輪在阻塞不通的河道上依然暢行無阻的破冰移動中。它的船身吊著許多乾屍，以人骨構成的桅桿上則揚起破舊的布帆，即使無風卻始終能以固定的速度航行。
　　
　　站在船首的年輕男子頭戴水藍色的紳士帽，穿著華麗而優雅的禮服。腥風吹動衣衫，他單手按著帽沿，血紅色的瞳孔盯視著船身正前方。
　　
　　「王子殿下，赤輪就要行進至華馬的轄區內了，您要先進船艙休息嗎？」侍從左手按在腹部，右手緊貼褲管，他鞠躬彎腰以禮貌的口吻問。
　　
　　「還要多久？」王子問。他的尖耳顫動著，蒼白無血色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侍從想了一下後回答：「大概還要一刻半。」
　　
　　「哼。」王子輕哼一聲。「我那個父皇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我了吧？為了回應當父親的人期盼看見兒子的心情，你不能讓船再開得更快一些嗎？」
　　
　　「是、是。」侍從唯唯諾諾的離開。
　　
　　他拿起鏡子照著，一邊整理儀容，一邊陶醉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內的那個人無論是頭髮還是眉毛全是乾淨的純白色，就連嘴唇也是一樣毫無色彩。他的雙頰靠近鬢角處有著獨特的血紋，一般人看起來會覺得那是刺青圖騰，實際上卻是自然生成，如同胎記般的存在。當他咧嘴一笑時，可以看見他那潔白乾淨的牙齒內還夾著幾顆鋒利的犬齒。
　　
　　帆船行過紅水尾端，最後停靠在血港碼頭。
　　
　　華馬北近聖靈界領地，因此常有小規模的零星衝突事件發生。周邊的臨國有塔丘、霍圖以及深冬王領，不過華馬與這些鄰國的關係處得並不好。
　　
　　由於境內的重力只有二分之一，所以外地人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總會有輕飄飄的不適應感。轄區中有著數不清的血針樹，而這種樹的葉片不但和針一樣尖銳，被刺中除了會被吸取部分血液外，還有可能染上疾病或產生麻痺。
　　
　　此外，華馬領地中的魔狼特別多。這種體型龐大、頭生犄角的兇暴生物總是成群結隊，牠們不會放過任何看中的獵物。一旦被狼群盯上，想要逃出魔狼的爪子和利齒可說是難上加難。
　　
　　很多旅行者都是先被血針樹刺傷，血味吸引食肉植物或魔狼的注意，最後被攻擊至死。等到屍骸被其他人發現時，通常只剩殘缺不全的遺骨。
　　
　　在它們的首都中有一座掿大的古老城堡，由鬼魅般的布勞德家族管轄。聖靈界人稱它為不死鬼域，事實上它在魘塵大陸裏有個更正式的名稱──闇城。
　　
　　齊爾特．布勞德王子率領眾人回到他的居地，闇城的守衛恭敬地打開巨型閂門迎接。
　　
　　布勞德家族管理的闇城僅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根據地，城內不光是有許多機關陷阱，還沒看見半個領民居住在闇城中，裏面剩下的僅是石像鬼、魔物與機械傀儡。所以與其說它是城堡，不如說是防衛用的要塞還比較恰當。
　　
　　穿過闇城後，會路經一處奇異的空間，最終的目的地倒影城才是闇城的真正面貌。
　　
　　城如其名，倒影城內的空間錯亂，可能在行走的過程裏不自覺地變成走在天花板頂端或是牆壁上，室內構造也都扭曲不固定，單純依靠視覺在城內走動時還可能發生暈眩、混亂等現象。但不管外人對倒影城有什麼感覺，久居城中的布勞德家族卻十分習慣裏面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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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勞德家族領袖依利安王特別擺下宴席歡迎他的獨子歸來，席間還有齊爾特的叔叔薩沙雷茲，他坐在他的兄長依利安王的左手邊，而齊爾特則隨意找個位置坐下，那座位離他父親有段距離。當人都到齊後，豐盛的美食也一一擺盤上桌。
　　
　　僕人為齊爾特的玻璃杯子倒了一點暗紅色的飲料，那是以亞蘭納人的血液和水果酒調製而成的飲品。齊爾特並不特別喜歡喝這東西，他情願直接喝著活人的鮮血。
　　
　　用餐完畢後，他的父皇先開口發問：「你在外面打獵、遊玩也過了一個循環，還愉快嗎？」
　　
　　「還好，不怎麼有趣。」齊爾特回答：「也就多殺了幾隻魔狼，久了依然會生厭。我原本考慮再前往南方繼續我的旅遊，結果途中您就把我召回倒影城。」
　　
　　「沒我的命令你可不能擅離華馬。」依利安慎重地告誡。
　　
　　「我也沒違背父皇您的交代。」齊爾特略為不滿地回嘴道：「我不明白的是，現在的我已經長大成人，也定下了階級。我自認實力不輸給任何上位指揮者，還曾經率領部隊與聖靈界人打了幾次仗。至今您對我卻仍然不放心，甚至於處處限制我的行動，這又是為什麼？」
　　
　　他的叔叔薩沙雷茲男爵朗聲笑道：「我親愛的姪子，你帶著你的手下與聖靈界人的團戰那不叫做打仗，應該說是打群架才對。」
　　
　　有著一樣年輕且面容蒼白的依利安同意地點頭。「你那幼稚的經歷根本不值一提，到現在你還沒辦法了解魘塵大陸有多現實下流、多殘酷無情。」
　　
　　齊爾特突然覺得他父親那一頭捲曲的黑髮和他非常不搭，越看越不順眼。「那您把我召回是打算讓我留在城中，那裏都不許去嗎？」
　　
　　「是該要這樣做。」薩沙雷茲的臉上也有著和齊爾特類似的血紋，而且頭上同樣頂著白色的長直髮。有的時候齊爾特還會懷疑他的叔叔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有著乾淨無血紋臉蛋的依利安則是親戚。事實上，如果僅是因為外貌相像而真的讓叔叔變成父親，那說不定反倒成為最幸運的一件事。因為齊爾特打從心底認定他的叔叔就是瞧不起他，不管自己做了什麼豐功偉業，他總是以譏笑代替稱讚。若兩人之間轉為父子的關係，齊爾特說不定真的會一劍砍死薩沙雷茲，毫不猶豫的奪下皇權。至於現在──齊爾特只把毫無利用價值的薩沙雷茲當成空氣。
　　
　　「理由是什麼？」齊爾特不悅地問。
　　
　　「難道你不知道北境的爭端已起，聖靈界與魘塵大陸人間的戰爭就要爆發了嗎？」薩沙雷茲輕聲對他說了這段情報。
　　
　　「那又與我何干？」齊爾特對自己有自信，他認為聖靈界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只會講大道理而不懂爭鬥，到底有什麼可怕之處？
　　
　　「有關。」他的父皇再度開口，神情轉為肅穆。「深冬王領提出了聯軍的請求，所以我要你代表華馬，以指揮官的身分帶兵到前線作戰。」
　　
　　依利安王意外的竟想讓齊爾特離開華馬領軍作戰，但齊爾特可高興不起來。「南雀聯盟的人為何要和別人聯盟？」他滿嘴埋怨。「再說，為什麼我非得親上戰場來證明我的實力不可，我不認為我需要這麼做。何況我也不屑和亞基拉爾的人並肩作戰，就算真要打仗，只要由我一人帶隊衝鋒陷陣就行了。」
　　
　　他的叔叔又咯咯地笑道：「你還真的有這種想法，未免太過不自量力。」
　　
　　這下齊爾特真的惱火了。「你過來！」他吼著一旁的僕人，接著他拿起玻璃杯憤怒的叫道：「為什麼我的酒中有一根頭髮？你竟敢端這種東西讓我喝！」
　　
　　僕人受到驚嚇，連忙道歉。「真是對不起，我馬上幫您換一杯。」
　　
　　齊爾特卻用玻璃杯敲那傭人的頭，杯子變成碎片，血紅的酒淋得他滿頭都是。「換什麼？拿你的命來償！」他拔出腰間的長劍，迅速地揮了兩下，那傭人的身體隨即被切成四塊。內臟散落於地面，血液在毯子上暈開。
　　
　　依利安與薩沙雷茲冷眼看完這一幕。
　　
　　「來人啊！發什麼呆？把屍體和血漬清一清。」依利安王命令道。接著他托著下巴，疑惑地問：「我是不是太過寵你了？」
　　
　　「有嗎？我可不那麼想。」齊爾特餘怒未消。
　　
　　「你還記得你的母親艾莉絲嗎？」他的父皇突然以提點的方式喚醒他腦中的記憶。「因為你說喜歡她，我就將你的母親賜給你，她最後是怎麼死的呢？」
　　
　　床笫之間的掙扎，痛苦扭曲的表情。破碎的被單、凌亂的房間、頸部的傷口、乾枯的屍體。記憶的片段化成跑馬燈，一點一滴映在齊爾特的腦海中。「記得又怎麼樣？」他無禮的回應，心中同時產生芥蒂。
　　
　　「她被你一口咬死了，身上的血被吸得點滴不剩。」依利安王的表情沒有變化，除了懂讀心術的人外，沒人知道他現在的內心想法。「還有你的老師曼登，他最後又是什麼下場？」
　　
　　枷鎖、深牢、哀嚎、乾屍。「父皇，您為何要對我說這些？」他的怒意轉為困窘。心中想著十來種可能的答案，莫非依利安要拿這些陳年往事作為懲罰他的理由嗎？
　　
　　「從你小時候開始，你提出的願望我全都一一為你實現，滿足你精神和肉體冀望的渴求。不管你後來的要求有多無理，仍然是由得你予取予求。」依利安王說：「那是因為你是我的獨子，是華馬的王族。你有權利享受這一切，你該體會權勢帶來的快感，喜悅著世界為你而轉的滋味。這是你應得的，也是作為王子與平民的差異。」他的父皇從座位上站起，手叉在腰後，慢慢地走近齊爾特。「可是我後悔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卻造成華馬的損失，最後我換來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長大了。」齊爾特肯定的說：「而且我能滿足我自己，只要是我想要的全都逃不出我的掌握。即使沒了父皇您的幫助，我也有獨當一面的自信。」
　　
　　「自信，沒錯。」華馬領主點頭。「你很有自信，非常的有自信。而且還自戀、自傲、自大、自負、自以為是、自律甚低、自我感覺良好。你知道自信過頭卻沒有可匹配自信來源的實力叫什麼嗎？叫狂妄。」
　　
　　齊爾特的父皇從來不曾當著他的面數落他，這是怎麼回事？今天到底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滿腹的疑問在心中交雜，但齊爾特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父皇，一句話也沒說。
　　
　　「這是我第一次罵你，因為我覺得你是該被罵，也該懂得成長了。」
　　
　　「難道您召我回來，是迫不及待要對我說這些嗎？」齊爾特完全沒料到事情的發展竟會如此。「您的目的達到了，恕孩兒先行告退。」
　　
　　「不，你還不能走。時局變化太過激烈，我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縱容你，因為這早晚會為華馬帶來不幸。我有些事現在一定得說，再怎麼刺耳的話，你也得聽，所以你給我坐好。」依利安難得擺出強硬的姿態，連他的兄弟薩沙雷茲也收斂起一貫的笑容。
　　
　　「以前你什麼都能得到，只需要伸個手、開個口，你要的東西通通都會自動送到手掌中。」依利安拿起一張木椅，面向齊爾特坐下。「現在你什麼都得不到，沒人幫你，少了我的援助，你的手掌還能握住什麼？」
　　
　　「我會靠我自己，我該得到的、應該是我的東西就絕對能得到。」這句話聽在依利安耳中多的是氣話和壯大自己的自誇，可惜齊爾特本身卻不那麼想。
　　
　　華馬領主頓了一下，他歎息著。「作為一名君王一定要有欲望，無窮無盡的欲望，因為這才會讓你的能力得到無限的發揮。貪婪是人性，也是做任何事的原動力。有欲望的領主才有擴展的空間，不管是領地、名譽還是權勢，就這點來說，你很符合我的期待。」他再度站起。「第二是力量，這包括你本身的實力、你所具備的軍力、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依利安手指著頭。「那就是腦力、智慧。雖然從小到大我都聘請名師為你做最好的訓練，為你營造最好的環境。可惜的是，依你現在的表現實在是差強人意。」
　　
　　依利安背向齊爾特，接著繼續說：「第三是經驗：對戰的經驗、軍事的經驗、統率的經驗、政治的經驗、管理的經驗，還有很多很多。你需要這些經驗豐富你的見識，幫助你的判斷，讓你的力量發揮得當，讓事情處理效率達到事半功倍。有關經驗這方面，你則全然不及格。」
　　
　　「父皇，恕孩兒無禮。」齊爾特陡然起身。「您未免太小瞧孩兒了。」
　　
　　「因此我才讓你加入聯軍，讓華馬的人民見見你的軍事才能、你強大的神力、你與其他領主交流且不落下風的模樣，讓北境傳遍你的名聲。」依利安換了另一個提議：「或是你要留在華馬，讓為父給你封上打獵王的稱號，你就一輩子打魔狼來過活。」
　　
　　「您可真是為我著想。」齊爾特問：「為何您不指派叔叔前去？還有向祖爵士、佛洛里安爵士，他們的能力也都很卓越，全是華馬敬佩的大英雄。」
　　
　　「塔丘人若是知道你叔叔被調走，他們可開心死了。」依利安問：「我怎麼聽起來都像是你在推託？莫非你害怕上戰場嗎？若你真的不敢帶兵作戰，那麼這件任務就取消。」
　　
　　才不可能那麼簡單，他心想。接著問：「我真的能夠拒絕嗎？」
　　
　　「在你拒絕的當下，你的職位、名譽全都一併被拔除。」依利安冷漠地說：「之前我送給你的，你得要全還給我；欠華馬的命，就還給華馬。」
　　
　　齊爾特在僕人還沒服侍之前，他就先給自己倒滿了酒，然後像是要嚥下一口氣般猛烈地飲盡。他並非不想當指揮官，而是不喜歡被人強迫指使的感覺。
　　
　　他的父皇走出房間，叔叔薩沙雷茲跟在後面，依利安站在大廳口轉身對他的兒子說：「好好的準備，我會派阿留斯大人和坎迪南大人從旁協助你。」
　　
　　布勞德家族的人在睡覺時總是習慣倒吊著入睡。那天，齊爾特回到了他的房間後就只想休息，可是他掛在天花板下已經好幾刻了，眼睛卻怎樣都無法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