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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漂浪青春》終幕〈我們〉

作者:Reinaart 列那│2018-11-14 16:12:16│巴幣:1,014│人氣:475


  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所有可能的、不一樣的劇本。

  人生是由一連串的抉擇組成,每抉擇一次便注定了我們未來的際遇。沒有人能預先知道當下決定後、上演的劇目會是如何;也沒有人會知道,若我們選了另一個,是不是結局便會完全不同,會更好嗎?還是更壞呢?當初我的決定是對的嗎?不對的嗎?我們不斷地詢問,不斷地審視,不斷地懊悔,倘若時光能倒流、倘若人生可以重來,我們便能做出最好的抉擇嗎?而什麼才是最好的呢?又有誰能制定衡量的光譜?――終其一生,我們都停不了尋找答案。

  如果我從未有過這麼一段叛逆、不懂事的年紀;如果光星在遊樂場相中的獵物不是我;如果沒有固執地想討回錢包;如果沒有把溺水的光星拉上河岸;如果沒有死纏著光星、央求加入他們;如果沒有故意不停跟光星抬槓、想吸引他的注意;如果沒有去釣魚、沒有向他說心事;如果沒有坐上他的車;如果沒有不服輸、一直和他比賽遊戲積分;如果沒有想和他合照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強拉他去玩拍貼機;如果沒有喜歡上光星――如果沒有自以為他也喜歡我而告白;如果沒有被光星拒絕;如果難受大哭時我沒有恪守自己的底線、順水推舟無節操地轉向雞哥的溫暖;如果我沒有去聚會;如果我沒有不去聚會;如果最後一次我沒有收到訊息――如果我沒有執拗地按下撥出鍵――如果我再多問一遍――


  如果如果……
  如果某次我做了不同的抉擇……

  也許不會遇見你、也許緣分稀薄
  又也許擁有更多的光景,與你一起虛度浪費。
  
  ――我是不是能一直待在你身邊?
  若能,結局是否重蹈覆轍?

  時間卻瘖啞,
  斬釘截鐵地流。
 


  「――如果妳再多問一遍,我的答案還是一樣,」光星傾下身、邊用左手護著微弱的火苗,再度點燃銜在唇間的香菸。抽順幾口後,他轉頭看向我,用著嘲弄的目光與口氣繼續闡述:「我從來沒想過要幫妳、擔心妳什麼的,妳的死活我毫不在乎――我不曉得妳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個好人。我不是――從來都不是……記不記得我跟妳講過……和我混的、都是堆底層垃圾蟲,只會互相取暖、圍在一起幹點狗屁倒灶、沒意義的鳥事,所以妳最好別蠢到相信誰、對誰有期盼――包括我。
 
 
  他道出口的,始終不是我所期盼的故事,我所期盼的他。
 
  相信、期望、依賴﹔破碎、失望、捨棄。反反覆覆,不停把我折磨得千瘡百孔。

  有時候也會疲倦,質疑起深信不疑的事物――但我知道心是不會說謊的,感官易被假象蒙蔽,唯有跟隨心才能洞悉一切。
  
   他所說的是真的;我感受的也是真的。真實的真實裏蘊含千萬種形體,它們合而為一,構成我認知與不知的織田光星。
 
 
  「妳不知道的事很多――妳家有病歸有病、但還是把妳保護的很好,沒讓妳碰過壞人、見識到何謂人心險惡、天生的壞胚子――妳知道什麼叫天生的壞胚子嗎?」

  他邊吞雲吐霧地告白,叼著香菸的唇瓣間輕輕流瀉出稍有些咬字不清的低啞言語:

  「就老子這樣的――報紙寫我是為了幫那女人報仇才去攻擊米田――然而呢,當我揮著鋁棒、邊聽著那頭豬的哀嚎求饒……一下又一下,他噁心的血噴到我的臉上、還有點餘溫……空氣被球棒切割的風聲這些…都讓我感到……很愉悅。全程我的腦袋裡沒閃過一次那女人的臉,一次都沒……我純粹覺得這樣做很爽,還能順手拿點錢。那群白癡看了便學我……我也懶得管、於是就這樣開始了――如何妳還想聽下去嗎?」他斜眼瞧我,似乎是在觀察唯一聽眾的反應。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故事。
  
  可以的。
  這不是真實的你。真實的你是什麼形貌,我心知肚明。
  ――光星,是個很孤單的人吧?
 
  倏地,飄渺的字句浮現左胸,縈繞繾綣。
 
  即使曾是如此的意氣風發;眾星拱月、宛若君王,無人能所及,卻始終還是一個感到寂寞孤單的人――因為從未對人展開自己、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無依無靠。孤單逼迫他成熟,孤單教會他生存方法,孤單造就了織田光星。
 
  最後孤單也吞沒了他。
 
 
  「――收起妳他媽的那種眼神,」他半是恫嚇地斥責,「妳是覺得老子很孤單可憐從小家裡沒溫暖、所以才搞成這樣是不是?立刻、給我停止妳的聯想,不准妳把本大爺想得那麼弱、那麼廢――我就是我,沒有人能他媽的影響我……老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以前是,以後也是。」不以為然地撇頭補充述說,猖狂的髮型恰巧遮掩他的面容,我看不清光星藏在陰影下的雙眼流轉的情緒。


  以前我沒有留下來,以後我還有資格待在你身邊嗎?三年間,不僅僅是時光的單位,更是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錯過你的轉變,錯過你的日常大小事,錯過一切歡喜傷悲,我錯過好多好多,但是從現在開始我會努力努力補完。
 
  深呼吸,嚥了嚥口水,我向光星打探起一直懸在心頭的問題。
 

  「那個幸運撿回一命的坂田喔――」轉頭面向我,他咧嘴一笑,隻眼閃爍嗜血的殘酷光芒。

  「坂田,妳知道吧、嗯?」
 
  知道。我答腔道。同時向他補述我得知的情報,五十六歲的坂田先生是最後一位被害者,由於他是名貨車司機,和搶劫攻擊事件的被害者們職業不符,以及他身上的財物並未被搶奪,推測遭人尋仇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起初警方將此視為單獨事件――光星,這真的是你做的嗎?
 
  「Yes。」

  板上釘釘的反響。

  「……妳是不是在想,我和坂田有什麼過節?來,換妳說。把妳想到的說出來給老子聽聽。」
 
  於是我訴說起不斷縈繞在我腦中的假設。坂田先生是你小時候認識的人,可能曾經是你媽媽的同居對象?你跟媽媽經常被他欺侮、虐待。後來,你長大了,不再弱小了,某日偶然又遇到坂田先生,你想起以前的過往,一時衝動便去報復他――我說的對嗎?
 
  他放慢語速,「對――才怪,」旋即又改口,完全粉碎所有我盡可能得試圖替光星犯行解套的遐想盼望。


  我始終不願相信他是惡人。
  
  ――拜託你告訴我你不是。拜託。
 
 
  「我看妳很適合去當午間劇的編劇,灑狗血的杜撰能力跟那些容易被帶風向的無腦記者們差不多。」光星惡趣地發笑,眼神盡是嘲諷,「――我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叫坂田的。那天不過是替人收個帳,嘖、這世道欠錢的還比討債的大聲、理直氣壯咧……他揮著生魚片刀,叫囂說再逼他就要殺人……然後等回神過來時,我已經搶走刀子、捅了他好多下…………就這樣、不是妳以為的那種故事,就只是個社會敗類、普通人渣的日常――沒妳想得那麼可憐、那麼值得同情。」
 
  末尾的言語落下時,他臉上的表情雲淡風輕,若有似無的頑強微笑逐漸融入愈加濃烈的黑夜裏。我欲張口還想反駁些什麼、或者附和些什麼的聲音皆扼殺於心底。
 
 
  我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麼。

  此刻,不知怎地,突然憶起被吉普半強迫閱讀的哲學小說《Life of Pi》的情節。在故事尾聲,獲救的Pi向來墨西哥探訪他的日本官員們說了他的經歷,關於和老虎理察‧帕克共同渡過的227天。但官員們不信,覺得那是不可能發生的,因此Pi告訴他們另一個故事,第二種較真實且殘酷的版本,為了生存而食人。最後,Pi問了那兩位日本官方人員,問他們會選擇哪一個版本,然後小說就到此結束,留下一個充滿想像也未明確的結局。

  當吉普問我會選擇相信哪一個時,我毫不猶疑地回答當然是動物的版本,他追問起理由:“妳已經知道那不是事實了,為什麼還去相信呢?”

  因為――我想要幫助Pi呀。
  雖然他活了下來、但是內心一定有很大的創傷、很恐懼……所以這時候,如果有人能跟他說、相信老虎的故事是真的,至少他心裡會感到好過一點。
 
  聞言,他半是沒轍地淺笑撫摸我的頭“妳呀、真是涼子的女兒呢……都太溫柔了”。
 
 

  不、吉普你錯了――真正溫柔的人只有媽媽,我只是不勇敢――我沒有勇氣去面對殘忍、痛苦的真相。

  ――我多希望我能像媽媽一樣擁有純潔善良的靈魂。
 
 

  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訴說,也許琢磨再多一秒就夠。

  最後卻還是什麼話也沒能說出口。任由沉默在我們之間發酵。
 


  他瞇起細長微吊的右眼,啜了最後一口菸、吐息,青藍色煙雲在老舊泛黃的路燈與菸頭上的橘紅星火照映出妖異的軌跡,它們環繞光星骨節分明、筋路略浮的左手背。

  光星的手指空蕩蕩的,不再像從前一樣戴滿龐克風粗曠銀戒,他的中指與無名指的指骨關節處下有條縫合疤痕,如被小型蜈蚣攀爬。我情不自禁伸手觸摸,尚未接觸到、他立即大動作地迴避,像隻受驚嚇的野貓。抱歉,那是什麼時候有的?我問。然而他並沒有回應我,僅是跟著我的視線,若有所思地低頭注視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圖騰。記號。也許是跟隨他一輩子揮之不去的記憶。

  熄滅的菸蒂塞入薄荷糖鐵盒,『喀』一聲闔上蓋子的細微聲響卻是格外清晰。結束了,餐後菸的惡習。結束了,夜之會談。結束了,你我。
 
  鼓起勇氣,下了多大的決心來到這裡,仍然什麼也沒能改變――我沒有辦法參與光星的過去,他也不願與我推心置腹。突然心中盤旋一股自己既窩囊又可悲的感傷,他完全不想念我,不把我當一回事,我在他心底的份量不足以他在我心底的十分之一。“對不起,來的太遲了”擬定好的對白原來最初就不存在於腳本中;“對不起,跑錯棚了”貨真價實才是屬於我的台詞。正如光星所說,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眼眶酸澀起來。


  
  ――「妳不但喜歡自作多情,還愛幻想、盡幻想一些悲慘故事來滿足妳變態的心理,」他蹙眉盯著我的臉,似乎是注意到發紅的雙眼,「――然後哭成鼻涕蟲,顯得妳多有同情心一樣。」一臉鄙夷的表情逕自解讀,讓我極度不滿。

  正要大聲謾罵反駁他時,他卻將手伸進我依舊濕濡的髮梢――頓時,我們四目交接,我愣住了,他貌似也慢了一拍,接著――痛楚自額首中心擴散開來,熟悉又懷念的結果,彷彿從前――然後伴隨中指大力彈擊的清脆聲響徹的是光星的崩潰狂叫: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我忘記妳剛剛栽進水溝!!――媽的!!噁心耶!!!――」
 
  「哈哈哈哈哈哈!!!――你活該啦!!――」

  我邊揉著額頭嘲笑、邊看著他誇張地用力甩手。在他撲向我的衛生紙前先快一步將之收進背袋裡,緊緊死命地抱在在懷裡,以防掠奪。

  見狀他要脅:「交出來!那是本大爺買的欸!!」架式十足企圖逼我就範。但自小到大愛跟人唱反調的我怎可能乖乖聽話呢,我笑鬧朝他叫喊:“偏不――”話語尚未落完,頂上身影即向下牽制,順勢我的身體跌躺於長椅,胳膊喀碰在硬梆梆的木板上,顧不得喊疼,我使盡全力抵抗上方光星的攻擊――他已放棄爭奪衛生紙,雙手不斷試圖往我的上半身亂抹一通。

  「呀!不要!住手啦!――」我尖叫出聲,同時發笑不止――光星開始搔我癢,他嘿嘿壞笑、得意看我無法克制地扭動身軀;我揮舞手臂、嘗試敲打阻饒,卻因身體奇癢無比的感覺導致無法施力,被他索性用單手扣住、將我的手腕死死釘在身下――「啊哈哈哈哈哈停停停……拜託你……」斷斷續續著求饒呼喊,豈料光星絲毫未有停止的打算,他大笑,更是變本加厲――

  ――突然一道直打臉上的過曝白光刺痛了我倆的眼,與之響起的來勢洶洶男性怒吼聲迫使我們停下嬉鬧:

  「嘿!你在做什麼!――離那個女孩子遠一點!!――

  推開光星、我坐起身努力睜著眼,才發現那亮晃晃的刺眼炫光發自手電筒,而手持著它的人正快步朝我們走來――

  我試圖解釋狀況:「…啊、不,您誤會了,他不是在對我――」

  ――「妳白癡啊!快跑!!」光星的叫喚聲打斷我,語畢他立馬跳起,轉身大步往公園內部方向跑去,見此,身體下意識地展開動作:雖然大腦依舊摸不著頭緒,但我隨即拾起剛才打鬧時掉落在地上的背包,跟著光星的背影一同逃跑。
 
  「光星!等我一下!――」情不自禁地朝他吶喊。而他並沒有停下步伐或是放慢腳步。

  我聽見身後傳來那人氣急敗壞的咆哮:“喂!別跑――我是警察!你們兩個是學生吧、深夜了居然還在外面遊蕩!不准跑!給我停下來――”驀地感到心慌了起來。我全力奔跑,目光追逐著漸漸越來越遠的人影,拼命想趕上光星,除此完全無法分神思考其它事。我瞥見他俐落得翻過公園灌木圍牆,截彎取直橫越到對面馬路――我欲效仿,不過由於身形落差,費了點氣力才翻上灌木牆,又不小心重心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灰頭土臉得爬起身,左顧右盼、我立即探尋光星的身影――
 
 
  他卻不見了。
 
 
  我忽然覺得非常非常地想哭,胸口和鼻腔都被什麼緊緊地揪住,一定是跌倒太疼了,我今天摔了好多次跤,一定是如此。
 
  警察先生等等就追上來了吧,然後送我一張深夜未歸勸導單,吉普鐵定會氣炸了――話說現在到底幾點了呢?從下午出門後就一直沒跟家裏聯繫,吉普跟媽媽現在肯定很擔心我吧…………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妳到底在幹什麼啊?」

  居高臨下的低啞男音落在髮梢,口氣夾雜不快。我抬頭仰望。
 
  是光星。


  他一臉不耐地撈起我,「嘖、妳這個短腿的……」嫌惡得抱怨,連半晌讓我發言的片刻都吝嗇給予,便拉著我的手臂,反身接續逃跑。跑著跑著,光星拉著我的姿勢似乎是一直找不到合時宜的角度,途中,我的右手臂時不時差點滑落、或是彼此的腳步距離很不協調、無法配合。

  手臂又一次滑出光星的左掌中,下個瞬間他找到我的手指――單是握住掌心也許不夠牢固,於是,他的左手、我的右手,就這樣伸進彼此的指縫間,交錯相扣,粗糙磨出厚繭的掌丘砥礪肌膚;穿過瘦削燥熱的指側,下彎,我悄悄地反覆用指尖輕觸位於指根骨骼下、小小隆起的瘤,感受存在著與流連雙手之間傳來的溫暖。牽起回握的剎那,沒有抗拒,躊躇,退縮――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呢,我們
 
 
 
 
  警察先生吆喝的聲音再度從我們後方響起;兩次換氣的間隙裡,我找到時機和他搭話:「……光星、我的…腳踏車,還丟在公園、怎麼辦?」
 
  他調節些微紊亂的呼吸,「…妳還有時間管那台破車?是很想被抓到警察局、然後等妳家人一臉屎臉得把妳領回去嗎……」沒好氣地回答我。

  「就跟你說、我的車一點也不破好不好……這還不是都要怪你!我長那麼大…第一次被警察追著跑欸……」
 
  「哎?好意思說是我的錯?……要不是妳拖住我、本大爺早就下班回去了好嘛!……妳以為我就很常被警察追喔、還不是跟妳在一起的關係!」
 
  「…什麼嘛、把我說的跟災星一樣……明明都是光星自己的問題吧!」
 
  「屁啦!是誰到處亂放謠言毀我名聲、是誰飆車故意撞我、是誰害我差點溺死葛屁……是誰花了我兩萬兩千六百八十二元還欠錢不還!……是誰啊、是誰啊?」
 
  「……欸!你很愛計較耶…我媽媽說男生請客付錢是該有的紳士禮儀!」
 
  「我阿嬤說現在是男女平權的時代啦!」
 
  「你才沒有阿嬤咧!」

  「妳又知道我沒有、要不然我媽是送子鳥送來的喔?」
 
  「就算你有阿嬤……那她也是昭和時代的人、那年代才沒有這個概念呢!」
 
  「她思想先驅不行嗎?……妳現在跟我鬼扯什麼阿嬤、給老子專心想要怎麼甩掉後面的警察啦!!」
 
  「明明就是你提起的!」話語剛落我笑出聲,好氣又好笑地反駁光星,笑聲隨即渲染了他,光星跟著開懷大笑起來,於是,我們就這樣一邊被人追逐,一邊哈哈大笑,此起彼落笑個不停。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沒關係了――日本官員選擇哪個版本,案件的實際情況,自白是真相還是逞強,單方面的一廂情願或否,到來有無意義,抉擇是對與錯――所有的一切都沒關係、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織田光星就在我的身邊。此刻,不再是你,我,而是我們。
 
  萬籟俱寂的夜空星星寥寥可數,低垂的上弦月逐漸落在地平線的那一頭,深夜未歸的未成年少年少女手拉手持續奔跑,正義凜然的巡警繼續追趕,沉睡寧靜的可愛小城上演著一場荒謬好笑又有些浪漫的逃亡記。
 
 
 
 
 
  在光星的引路之下,我們跑離住宅區、進入町中心後,他不假思索地拐彎拉我進清一色打烊的商店街,非營業時段整排的街燈僅有兩三盞照明,昏暗不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使我膽怯,不自覺更加用力緊握光星的手。以為他會感到不適而放開,他卻沒有那麼做。
 
  這是第一次當面感受到光星的照顧,不是等到事後回想時發現。我心裡覺得暖洋洋的。
 
  
  窮追不捨的腳步聲漸漸逼近,他四處張望了半晌,即刻領我衝向陰暗又狹窄、建築物之間的間隔小道,將我們倆硬塞進這條稱不上小巷、也不符合法規規範的至少要有一公尺半寬度的防火間隔,充其量只是兩幢建物間的空隙。小道實在是過於狹窄,一般成人男性的體型絕對進不來,空間窄到連光星這樣肩膀稱不上寬闊的身材也要側身才能進入,不過也幸虧他瘦的誇張,才可以和我一起擠進小道裡藏匿身影。警察先生鐵定想不到我們兩個居然可以躲在這裡吧,等他繞完一圈商店街仍然找不到我們後,應該會打消念頭離開。

  由於空間真的是太窄了,我和光星的身體不得不緊貼彼此。面對面站在一塊,更顯我們身高相差一大截,我的頭靠在他略嫌單薄的胸膛上,恰好落於心臟的位置,敞開的立領制服外套摩擦臉頰,撲鼻而來的氣息充斥濃濃菸臭,又混合機油、流汗,以及刺鼻的髮蠟香味,數種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起重擊我的鼻腔“好臭……”不小心脫口而出,光星不甘示弱用氣音回敬“妳這掉水溝的閉嘴!妳才臭咧!噓!”並用手摀住我的嘴。
 
  小幅掙扎才迫使他把手放下,我也不再跟光星抬槓,僅僅勉為其難地轉動頸關節仰頭,用著少有的特殊角度觀察他,眼睛漸適應黑暗,視線範圍也慢慢能捕捉一點殘影:
 
  他將頭別過,使我無法瞧見他的臉龐,只露出有點尖尖的耳朵;穿了整排耳洞的左耳卻不如過去那樣高調猖狂,只戴了三個耳環,耳骨一個圈圈、兩個造型稍有不同尖錐釘於薄薄小小的耳垂;看起來乾枯、髮質沒救的退色髮綹拂過細長頸子;明顯的喉結除了讓我聯想起他低沉的嗓音,也象徵他的異性身分――咦?對欸、光星是異性……是一名男性、還是快要成年的男子(記得他大我兩歲,所以今年也十七、快十八了吧)……所以我大半夜、跟個非家人的異性親密地靠在一起未免太超過了吧!――意識到此點,這才感到尷尬窘迫,我再度努力扭動身軀,試圖與他盡量保持距離。
 
  注意到我的舉動、他壓下聲音嚇阻:「喂!妳幹什麼啊、身體長蟲喔,不要在別人身上蹭來蹭去!……」
 
  「……誰蹭你了,你才是!後退一點啦、後退一點!」我推著光星的上半身,動作更大,幾乎整個人都貼上他的身軀,以逼他騰出更多空間――
 
  「夠了!妳不要再動來動去的!――」

  他小聲吼著,本該是憤怒的語氣卻夾雜更多驚慌失措的口吻,不曉得為什麼這場小小的拉鋸戰是我占了上風,光星一時之間無法反抗,見此我乘勝追擊,最後把光星逼退到後背都實實地貼在石灰水泥牆上,他的衣服也許會沾滿牆壁灰塵與髒污吧,不過我才不管呢,能贏一次就是痛快!待重新分配好空間、找到更佳的位置後(其實距離也只比原先分開一點點而已),我得意洋洋地抬頭準備笑話他時,他卻一臉古怪,表情有點呆滯又不發一語,突然間沉默下來。

  糟糕、難道他生氣了?我在心底大呼不妙,立即賠罪道歉,光星仍然不搭理我,逕自側身些微移動身子,不肯正面面對,也不願意瞧我一眼。
 
  頓時,三年前光星離去的背影幻燈片與當前光景重疊,我的心抽疼一下。
 
  ――不行、不可以!
 
 
 
 
  「……光星、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我怯生生地朝他發話。拋出沉在心底已久、不敢說出口的祈願。
 
  遲遲未回音。我不死心地拉扯他的外套衣袖。
 
  終於,他妥協回頭看我,「……妳一定要在這時候、問這種問題嗎?」語速緩慢得吐出,聲音更為低沉。光星的面容嚴肅凝結,彷彿在壓抑某種快爆發的情緒,對我的耐心全用之殆盡。
 
  「對!我就是要你現在回答我!」我繼續虛張聲勢,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
 
  他啐聲,不悅的情緒滿載,「誰是妳的朋友啊……才不是朋友……對、不是朋友……」末尾的話語音量轉小、沒了氣勢,光星喃喃自語地重複道,語言邏輯全亂了套。我正納悶他此時的怪異反應,無法解讀――

  ――光星驟然轉身跨步、伏下身侵襲我的領域空間,用體型優勢再一次壓制,我捕捉到他的眼神離散朦朧――「那種事隨便啦、怎樣都好……」口吻愜意,語調輕浮地府視我說著:「……喂、翼,妳很崇拜我吧?……是不是很想再和我一起玩?」他一手撐著牆壁,另一手輕拂上我的臉,然後扣住雙頰、半捏著阻撓身體下意識得閃躲,強迫我只能正眼盯著他的眼睛回話。
 
  「誰、誰崇拜你啦!哼!臭美……」忍不住逞強,眼前突然切入奇怪人格模式的光星讓我心慌意亂,不過隨即想起雞哥的建言,我一定要放下面子,至少要比光星坦誠才行!――「對啦,我想再和你一起……玩。」最後幾個字,我說的極其小聲。
 
  「呵。」他勾勒起嘴角,滿臉自豪,得意感似乎膨脹到飛天,「――那就沒有辦法了,嗯,一起玩吧。妳可以感激本大爺到痛哭流涕。」
 
  「欸?真的嗎?――」自動忽略光星的用字遣詞,我的聲音雀躍起來,「太好了!!――那光星什麼時候有空啊?我想我們可以一起爬稻荷山、河濱廣場走走或者約在公園玩也很不錯呢!」止不住的欣喜,我飛快說著一個個浮現於腦中的活動構想。
 
  光星放下捏在我臉頰上的右手,「為什麼都是些不用花錢的窮酸行程……」無語地吐槽道,然後話鋒一轉,他持續壓低聲音、輕輕的將話語吐露至我的耳際:「……算了、那無所謂,改天再說。應該要來說現在的事吧?――不如妳――」
 
 
  ――「不如你們兩個跟我回派出所約會怎麼樣?
 
 
  騰空臨至的聲音擅自截斷了光星未說完的台詞,我們同時間被發話者――誓不放棄的巡警給著實嚇一大跳。然後我們從小道被揪出,再然後,警察先生一手拖著一個,把我們帶回川合派出所――最後,吉普以及如月警官接到通知、氣沖沖得各別來接我們回家。
 
 
 
  以上,我和光星是如何重逢再交好的故事就到這邊結束了,至於我們被抓到警局的後續、事後家裡怎麼處罰我、吉普又為什麼知道光星即是三年前青少年攻擊事件的主犯、以及究竟是什麼樣的緣由讓如月警官找上我等等,這些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待有朝一日,一個恰如其分的時機,我會再將所有的故事完善地記錄下來。然而現在――我覺得是時候上床就寢啦,畢竟明天是高中新生活的第一天呢!我相信,明天又會是個嶄新的一天。必定會。

  姬宮町,白鷺,想念的朋友,重逢的朋友,親愛的家人,晚安明天見。
 
 
  FIN.




  --附錄小劇場1--


  光星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在公園幫小嗶推鞦韆。
  一臉生無可戀得跟小嗶坐在蹺蹺板上。
  生無可戀得在沙坑堆沙。

  『幹!!!!這太白癡了!!老子不幹了!!我要回去了!!!――』。


  FIN.

  --附錄小劇場2--


  某日,雞猴狗三人組與光星的聚會中:

  猴:光星!聽說你跟嗶可和好啦哈哈哈哈!她是怎麼說服你的啊?

  那一天,人類光星終於想起了被___支配的恐怖與羞辱.........於是乎,雞猴狗三人紛紛被光星以頭槌擊倒在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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