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澳洲人對咖啡的忠誠度是建立在咖啡師之上的,所以那邊的星巴克快倒光了。」
黑髮金眸的高大男子正在吧台後忙碌著,在等待熱水煮開的空檔,他手撐住吧台,朝著坐在吧台邊的少女輕笑著說道。
正埋首於書本,被過於艱辛的專有名詞搞得七葷八素的少女聞言抬起了頭,有些懵的看著正隔著裊裊上升的水氣對她微笑的咖啡廳老闆,舌頭轉了半晌才默默的吐出了一句話。
「其實……我不喜歡喝咖啡,我和你提過,不曉得你記不記得。」
「……」這是一時忘記重點導致現場尷尬了接不下話撩妹失敗的燭台切光忠。
「……」這是方才從頭暈腦脹裡稍稍清醒發現自己好像說錯話的奶茶。
她急忙開口補救,「……但、我今天的確需要補充一點咖啡因!晚上還有訪談呢,有什麼不那麼苦的咖啡嗎?」
燭台切看著她,沉默了兩秒,忽然就笑了,看著已經滾起沸騰水泡的玻璃下壺,伸手轉了小火。
「那好,既然都提了澳洲人這樣一個嗜咖啡成性的民族,那就煮一杯以澳洲為發源地的咖啡吧。」
他這麼一說使她好奇起來,乾脆擱下了手頭沉厚的書籍,拉直了背脊伸長脖頸向吧台裡靠去,想看清楚他要做些什麼。
卻看他如往常一般的往玻璃下壺裡倒了方才研磨好的咖啡粉,攪拌、計時、再攪拌,她還不自主的跟著在心裡數足了六十秒——沒辦法,來了這麼多次,這些基本步驟已經看得太多了,多到已經成了一種熟悉的習慣。
然後見他抓起了一旁備好的牛奶,將蒸汽管置在了乳白的液面上打起了奶泡。
奶類製品愛好者奶茶表示儘管不特別喜歡咖啡,但看奶泡是怎麼形成的是一件非常療癒的事情。
奶泡成型不需要太久,就見他馬上關上了蒸汽,然後握著鋼杯,將內裡細軟綿密的奶泡緩慢並持續的往咖啡裡注入。
「……怎麼好像拿鐵呀。」
她不自覺的喃喃道。
聞言,燭台切微微揚起了眉,原先溫和爽朗的微笑卻帶上一絲認真與嚴肅。
「Flat White跟Latte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不僅牛奶與咖啡的比例不同,連奶泡的厚度也不一樣,傳統的Flat White的奶泡是有具體規定的!一般都需要維持在0.5公分左右的厚度才是最完美的——」
眼看咖啡職人的點要被戳爆、她即將被迫科普至少半小時以上的咖啡發展史——擱平時她倒是挺願意,畢竟還是很有趣的,但今天晚上她還有一個訪談,就讓她稍稍保留點精神吧。
她連忙高舉雙手,擺出很一個投降的姿勢,表示她只是一個外行人、外行人,只能用她貧瘠的知識來形容眼前縮看到的東西嘛,您大人有大量,咖啡科普課程就留到下次好吧——
燭台切看著她一臉如臨大敵,倒是不說了,只是笑了起來,罰她上交一百字飲後心得。
慫貨如她當然飛快的點頭答應了。
Flat White入口生香,順口好喝,奶味不如拿鐵那般重,但亦沒有什麼咖啡的苦澀與酸味。
「……這種咖啡奶泡好像比較細一點?」
她喝了幾口,然後抿著嘴細細的與記憶裡其他燭台切曾經泡過的咖啡比較著。
然後就看見他因著笑意微微瞇起的金色眼眸有些訝然的睜大了。
「唔,妳居然喝出來了。」
「這什麼驚訝的語氣啊!」她有些忿忿。
「因為妳不喜歡喝咖啡,我以為妳是喝不出來其中的差異的。」
他挑了挑眉,然後抬手將玻璃壺裡殘餘的咖啡倒在他自己的杯裡,兩指勾起杯柄,喝了一口。
「你還是喝黑咖啡呀。」
她看著燭台切就這麼什麼也沒加的喝了烏溜溜的黑咖啡,像是也感覺到了那股苦澀,用力的皺了皺眉。
他笑了一聲,輕輕晃了晃杯子,內裡的液體也就因著撞擊杯壁而發出了些聲響。 「咖啡本身的香氣與美好,要最純粹的喝才能品出來。」
血液皆由鮮奶茶構成(自稱)的奶茶不是很能理解這種愛好,但畢竟個人有個人的喜好也是挺正常的事情,於是她只是又舉起杯子喝了一口。
「喜歡麼。」
他問,眼神望著她手中那杯咖啡,語氣溫柔。
他一向都是這樣,自她第一次踏進這間咖啡廳開始,她所看見的他,就是一個對於自己的咖啡、自己的食物、自己的領域,既溫柔又嚴肅,既堅持又認真的人。
真是一個,帥氣又美麗的人啊,她想。
在異國他鄉遇見這樣一個對生命堅持又溫柔的人,實在是一種幸運非常的事情。
她點了點頭,衝他笑了起來。
「很美味,我很喜歡,謝謝你。」
他面上笑意益發鮮明,「那妳覺得,這樣一杯咖啡,是能使人喜愛到對他忠誠的咖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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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問出的問題沒有答案,她原本正欲說些什麼,卻又被他微笑著打斷。
「我不想妳只是出於安慰性質的給我一個不那麼真心的答案,畢竟我知道妳從來都不喜歡喝咖啡,所以,如果有一天,妳確實覺得它好到了這個地步,妳再告訴我吧,算是,算是我一個咖啡師,為妳煮了這麼多奶茶的回報,如何?」
那時她只想著,果然是職人精神,連這樣一個問題都要如此鄭重,而做為尊重,她理應也要好好的對待這個問題才是。
她一邊想著一邊匆匆的趕去了約好的地點進行訪談。
訪談進行的很順利,訪問對象是個幽默隨和的人,但儘管如此,訪談結束也已經是九點過後了,她看著腕上的錶,想著還有數十頁的報告該趕,周末就是死線了,再不趕她就會跟死線一起噴掉,只能認命的在宿舍樓下的自動販賣機按了兩罐咖啡。
在遇見燭台切光忠與他的咖啡廳前,她喝咖啡一向是功能性取向──意即只有在必須保持精神的時候,她才會像喝藥一樣的灌下幾杯咖啡。
只是在喝過那樣的美好的咖啡之後,再喝這種罐裝咖啡,就真的像是在喝藥水一樣。
她幾乎是捏著鼻子灌完那兩罐咖啡的,然後握著空罐坐在電腦前,看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她忽然就想起了燭台切問她的那個問題。
『妳覺得,這樣一杯咖啡,是能使人喜愛到對他忠誠的咖啡嗎?』
再想起了他提起過的,『據說澳洲人對咖啡的忠誠度是咖啡師。』
──忽然就變得意味深長了起來。
她愣愣的想著,然後慢慢的,就趴在了桌上,將自己的臉給埋進了雙臂之間。
僅露出的那對耳朵,通紅通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