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數越多,就沉淪越深... ...
隨著國內逐漸重視第二外語教育,復活節、萬聖節等西洋節日也開始廣為人知,作為理解文化的一環,校方免除今天下午的一切課程,在中庭舉辦萬聖節派對,並廣邀學生家長及社區鄰里參加。
對於我們這些明年就要大考成天啃書的高三生,校方希望我們盡可能參與,暫時忘記考試壓力,享受這場校內外共襄盛舉的活動,舒緩壓在肩上的無形壓力。而從物理層面來說,就是丟下塞滿辭海等級參考書的書包。
「要我說的話,取消整個下午的自習課就是爽!」
一隻腳踩在花圃,迎風張開雙手大聲歡呼的老兄,就是本班運動腦代表倪昆翰。甩掉全班率先衝到滿溢節慶氣氛的會場的他,就像得到水的魚般充滿活力。
身為每逢自習課即慢性死亡症狀患者之首,校方這場活動對他來說無非就是上天的恩賜。順帶一提的是,午休前老師一時興起考全班萬聖節的英文時,也只有他像是獨受上天恩寵般大錯特錯。
「能把Halloween拼成Hollywood也滿神的就是了……」
「隆盛你還在那邊發什麼呆?大家都過來了,你也快啊!」
「好好好。」
我人還沒走過穿堂,他視力也太好了吧?在這人人戴眼鏡的21世紀,倪昆翰絕對是堪比吸血鬼的傳說生物。
之所以會用吸血鬼比較,是因為倪昆翰就打扮成吸血鬼的模樣。誇張的立領大斗篷、刻意鼓起的領巾和從話劇社借來的表演服,還換上亮得刺眼的大黑皮鞋。
可惜姜莠芯看不到。我苦笑了笑。
那位自稱倪昆翰未婚妻的一年級,在中午來社團教室吃飯時鄭重道歉,說是家裡有無法推辭的餐會,希望我們能玩得開心。雖然大綱用兩句話就能解決,但當時她可是說了將近五分鐘,清晰的口條和收放自如的情感,既不做作又能感染人心,聽完當下我差點拍起手來。
我剛走下穿堂階梯,倪昆翰已經搜刮完附近能免費拿的糖果,順手塞了顆酸梅糖過來,說:
「你以為你散步喔?走這麼慢。」
「跑快也不會多得到什麼啊。」
「成就感!」
這個運動腦。我看了下酸梅糖,決定暫時留著。
「話說你剛才是直接拿嗎?我記得要先說trick or treat吧?」
「那什麼?我開動了之類的嗎?」
這是什麼傳說級的腦袋?我只好先解釋這句話的意思,還有之所以要講這句話才能拿糖,則是學校要我們感受節慶氣氛從身體力行做起等等。
「所以和我開動了有什麼差?」
「……皮諾可,這個直接電死。」
「喂喂,想也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別放棄治療啊。」
倪昆翰瀟灑一笑,很運動風地豎起大拇指:
「那是『萬聖節快樂』的意思對吧?就像Merry Christmas那樣。」
我開始覺得他的腦袋是奇蹟之星下的產物。
「欸等下,隆盛你幹嘛一臉這傢伙沒救了的表情?」
「總之好好享受這場活動吧。」
「欸欸欸,就叫你解釋下了啊,別默默走掉啦喂。」
吹進中庭的十月徐風冷得教人縮起脖子,就好比即將看到的倪昆翰的成績單。
「嗯?啊,隆盛,這裡這裡。」
「湘苓姐──妳穿得也太厲害了吧?」
站在攤位後的湘苓姐,就和倪昆翰一樣,也換上萬聖節主題的扮裝。
「嗯?啊哈哈,也許有一點啦。不過很可愛吧喵?」
約定俗成地加上語尾和揮動輕輕握起的拳頭的動作,她的扮裝正是貓女。
毛茸茸的貓耳髮箍,分別圈住脖子和手腕的絨毛圈圈,露出肚臍和微肉腰肢的兩件式服裝,垂在腰後的尾巴左右搖晃,健康的大腿套上有著可愛貓臉的絲襪,鞋子則是配合髮箍顏色的長筒靴。
論膚色比例湘苓姐或許不是第一,但說身材絕對足以排進現場前五名。別說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目不轉睛,還有些女生一副忌妒到恨不得把湘苓姐生吞活剝的眼神死瞪著她。
「喔,湘苓闆娘好。可以合照一張嗎?」
「喂喂,姜莠芯?」
倪昆翰發出難以想像是這個世界的生物的怪叫,飛撲搶走我的手機。湘苓姐紅著臉笑說:
「昆翰你喔,連歐巴桑也不放過啊?」
「哪有啊?再說闆娘還很年輕的,妳說妳剛上大學我都信。」
「誇我也沒有禮物拿唷。對了,你扮的是吸血鬼吧?然後隆盛……看這額頭的刀疤,是怪醫黑傑克對吧!」
原作都會嚇一跳的天大誤會。而且人家的疤是斜劃過整張臉,不是額頭。我苦笑地點了點太陽穴的螺絲裝飾:
「提示在這裡。」
「就是啊,湘苓闆娘。至少說螺絲瑪莉嘛。」
「……是科學怪人。」
十月的風真冷啊,下週發下來的倪昆翰成績單應該也一樣冷吧?在我胡思亂想時,湘苓姐驚覺失敗般低呼一聲,說:
「一不小心就聊開了。你們渴不渴?這裡有熱呼呼的羊奶唷。」
「喔喔,謝謝闆娘。」
「謝謝湘苓姐。」
然而在我們要接過來時,湘苓姐卻收回拿著羊奶的手,一笑:
「Trick or treat!嘿嘿,你們要怎麼辦、哈、哈啾!」
莫名的尷尬降臨,化作沉默隔絕了我們三人以外的聲音。
冷風再次吹過,湘苓姐又瑟瑟發抖,似乎可以看到裸露在空氣的腹部浮出些微小疙瘩。
「那個……湘苓姐,不介意的話,這先借妳吧。」
我脫下為了扮科學怪人才穿來的大衣。有絨毛內裏,保暖功能一等一。
「謝、謝謝……嗯,雖然不是糖果但也拿了東西,羊奶就給你們吧。」
「謝謝闆娘。」
「謝謝湘苓姐。」
原來Trick or treat的另一個解釋是以物易物。
離開湘苓姐的攤位,我和倪昆翰先後去了幾個熟食攤。話說居然有人賣冰淇淋,業者這是逆向思考嗎?而且還有扮成雪女和大腳怪的人去買,這就是忠於角色特色吧?佩服歸佩服,希望他們別感冒得好。
「差不多逛完一圈了,就先解散吧。」
「你要翹課?」
「翹你的頭啦。」
倪昆翰往我頭上的扮裝帽拍了一下。硬紙卡黏成的科學怪人帽發出有點危險的聲音。
「我要去籃球社那邊打個招呼。你就買些吃的,去社團教室等我吧。」
「你知道現在回教室被抓到會被罰的吧?」
「誰叫你光明正大回去了?」
從倪昆翰的回答可以知道,運動腦不代表思考正派,不如說會這樣思考才是學生。
總之,我買了兩碗關東煮、鹹酥雞和炸薯球,最後又買了蘸花生粉的豬血糕,避開穿堂繞過校舍,一次跨三段階梯衝上社團教室樓層。有種在玩諜報遊戲的感覺。
推開門時,左我彌理所當然地坐在窗邊;讓我意外的是她不只在臉上纏了繃帶,手腳也化了燒傷的特殊妝。
原來她對這活動也有興趣?有種看到不一樣的左我彌的感覺,讓我有點開心。
「嗨,妳先來啦。」
「……」
沒被繃帶遮住的夜色眼珠直勾勾地看著我,就像在看什麼稀奇事物。
該不會是在看吃的吧?都拿上來了,也不好意思說忘記買她的份。我想了下,把炸薯球遞給她:
「來,這個就比較不會沾到繃帶,可以放心吃吧?」
左我彌看了看紙袋裡的炸薯球又看了看我,隱約透出淡淡幽綠光澤的黑色眼珠似乎有點困惑,但還是抬起了手。奇怪的是她的手抖個不停,就好像真的燒傷了一樣。
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不過在我開始思考前,左我彌的視線將我拉回眼前。
在那毫無遮掩的視線之中,似乎多出不一樣的事物。
我想起之前的青豆事件。
「……是要我餵妳嗎?」
左我彌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
「……妳認真的?」
左我彌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點頭。
「……就一定要我餵嗎?」
左我彌輕飄飄但篤定地連連點頭。
算了,難得的活動嘛。我先確認走廊沒人,做好覺悟後叉起一顆炸薯球,伸向左我彌的嘴巴。
「唷,隆盛。」
「昆翰。」
拿著竹籤的手晃了一下。轉回頭,左我彌已經咬走炸薯球,繃帶下的臉頰慢慢咀嚼著。
不過嘴巴一帶的繃帶完全沒鬆開,而且也沒有沾到油漬的痕跡?我正要問時,倪昆翰已經走過來,驚呼:
「幾乎都是炸的啊。好吧,那就配綠茶解膩了?」
「好。」
回答的只有我。不解地看向左我彌,她還在嚼剛才的炸薯球。
不像是不好吃,但也不像是當成口香糖。
雖然這麼說有點怪,就像是很珍惜般,輕輕地、慢慢地咀嚼著。
「妳──」
我才發出第一個音,左我彌倏地站起,頭也不回地走出社團教室。
「……她怎麼了啊?」
「什麼怎麼了啊?」
轉過頭,迎上拿著兩杯熱茶的倪昆翰。
「就左我彌啊,一句話也不說就跑出去……你只泡我們的喔?」
我往飲水機那邊看,沒有多的杯子。
「你說左我彌?」
倪昆翰確認般地問道,表情有點古怪。
「你進來時不也有看到?就坐在她專屬位子──」
「我進來時只看到你。」
「──啊?」
我很想反問倪昆翰是不是想騙我,但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說謊,繼續說:
「我進來時就看到你坐在現在的位子,還想說你特別坐在她專屬位旁也太刻意什麼的。」
「……所以你也沒看到她走出去?」
「我剛剛在泡茶。而且我也說了,我進來時教室只有你。」
看去教室門口。門是半開的,即使走出去,只是推開門就不會有轉動門把的聲音,也不能證明剛才左我彌就在這裡。
不對,那真的是左我彌嗎?直到這時,剛才隱約察覺的違和感逐漸浮現。
「她的眼睛……!」
左我彌的眼睛是黑中泛紅,但我剛才看到的是淡淡的綠色。
「隆盛啊,就算是西方節日,終究還是鬼節,別開這種玩笑啦。」
倪昆翰啜了一口綠茶,笑著說:
「雖然我也是剛剛從籃球隊那邊的學長,嗯就已經畢業的,聽到我們學校以前出過事情。就是超過十年的,放學後家政教室突然起火燒了半棟校舍的案件;當時有位女學生溫書太晚小睡沒注意到,結果被活活燒死。那時的校舍就是我們這棟,出事的教室也是我們這層的咧。」
「……都快畢業了別突然增加超自然設定啊這社團教室!所以三年來才沒人跟我們搶嗎?」
「突然這麼激動幹嘛?又不是真的出來跟你Say Hello。」
「她剛才的確是沒說話……這不是重點!」
「好啦冷靜點,搞得好像真的看到鬼一樣。喔,還是你怕鬼故事?」
「都來到現實了!」
就在這個時候──
「隆盛?」
──缺乏抑揚頓挫的女聲冷不防地竄進我的耳裡。
「……你在防震演習嗎?」
頭上,或該說課桌椅上傳來倪昆翰的聲音,猜得出他現在的表情就像看到怪人做出怪舉動。
「嚇人大成功~」
左我彌則很開心似地說著。我爬出桌子底下,站在我面前的左我彌果然一如既往地穿著學校制服。
我看向左我彌的眼睛。深邃的夜色中透出朝陽般的沉紅。只覺得背後似乎開始冒汗,於是我問道:
「左我彌,妳到剛才為止都待在教室,我是說這間教室,對吧?」
「我剛剛從外面進來。」
「呃我是說,進來前是待在這裡,是看到我進來之後才出去的對吧?」
「我剛剛都待在外面,是隆盛你們開門我才進來。」
這一說我才想到,左我彌沒有社團教室的鑰匙。
「對喔,隆盛你鑰匙別亂丟啊。我剛拿紙杯時看到你放在抽屜,忘了不就糗了?」
「我剛才根本沒去那邊……」
然後我想到了,剛才那支竹籤。看去桌上,就一支竹籤像被排擠一樣丟在紙袋外,我連忙拿起來確認。
「你從剛才開始到底怎麼了啊?」
「……昆翰,放在紙袋外,又用餐巾紙包起來的竹籤,如果沒用過就已經沾到油,會是什麼原因?」
「你叉了吃的又放掉啊。」
但我剛才根本沒吃。看著明顯用過的竹籤,在比對其他包在餐巾紙的乾淨竹籤,更證明我心底的恐懼是其來有自。
「對了,隆盛。」
左我彌突然來到我面前,說:
「Trick or treat。」
現在是玩不給糖就搗蛋的時候嗎?然而精神耗弱的我也想不了那麼多,就拿出口袋的酸梅糖。
「嗯,酸酸的。」
將之放進嘴裡的左我彌看上去滿高興的。
「好啦別發呆了。」
又泡了一杯茶的昆翰坐了下來,說:
「先吃吧,不然都冷了。」
然後拿了一片豬血糕,用竹籤切成塊狀。左我彌立刻插了一塊,不過大概是想到自己嘴裡有糖果,又默默放回去。
「坐吧隆盛,就只是個鬼故事,別這麼認真啦。」
「嗯,不可怕。」
「看吧,左我彌都這麼說了。」
「實際說過話後,就會知道她們都很好。」
「就是說啊……啊?」
倪昆翰當場愣住,而我最後的精神壁壘也碎成片片。
「我要關東煮。」
我和倪昆翰就這麼傻看著拿走關東煮的左我彌大快朵頤,直到她問「不吃嗎」才開動,當然完全吃不出味道。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今年的萬聖節在我倆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