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窗外也下著雨呢。
究竟,在雨中漫步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唯一能夠看見外面世界的,是一扇極小的窗子,它遠高於我的身高,此刻除了仰望滿天的烏雲之外,其他的什麼都看不到。
這個問題,或許聽起來很蠢吧?不過,我可是從沒淋過雨唷!
不是因為父母的嬌生慣養、也不是因為我天生自閉……
只是因為,我被關在一個,名為「無塵室」的牢籠中。
我是AIDS的患者,原因是出生時遭到母體的直接感染,打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從沒離開過這個地方。
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出生後不久就消失了,那已經是近十年前的事情。
說實話,我每天都極力地回想,回想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回想我們有過什麼樣的互動。
然而,我越是回想,我每天醒來後所記得的就越少一些……
這是為什麼呢?我以為只要重複地回憶,就能記得更深、更深一些……
「小鬼!自己劃開妳的右手臂,今天要拿手部的肌肉。」熟悉的男人嗓音從揚聲器傳來,雖然我從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這個房間內雖然有大片玻璃牆,但卻是像審問室一樣的單向設計。
這些知識,都是媽媽教給我的,因為我從沒離開過這個牢籠。
我猶豫地拾起不知何時放在矮桌上的水果刀,雖然應該已經消過毒了,但還是擺了幾包酒精棉片在一旁。
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在免疫功能形同虛設的我面前,任何微不足道的病菌都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原本,男人的要求只有要我的體液、毛髮;後來漸漸地變成血液、皮膚;最近甚至要使用針筒等侵入式的採樣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要一位只有十歲的女孩,自己切下手上的肉……
「怎樣?聽不懂是嗎?」
我無法止住顫抖地拿起小刀,我越是拿著靠近手臂、刀尖就抖動地越加厲害……
「啊……!」無法抑制地哭喊出聲,明明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劇烈晃動的刀鋒不小心劃開了一條淺淺的傷痕。
「再給妳十秒鐘!妳不行我就直接進去!」男人凶狠地嘶吼。
「請……請不要這麼做……嗚嗚……」
我知道,要是他帶了什麼病原體進來,我之後會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程度絕對是遠大於我現在用力劃一刀痛個幾天。
……為什麼?我要遭受到這樣子的待遇……
媽媽只是……一直透過項鍊跟我說故事、陪在我身邊……
可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卻一直說什麼「妖精」、「武器」等等讓人費解的話語,甚至開始對我進行奇怪的實驗。
媽媽的項鍊也被拿走了……我不知道他們要我媽媽的遺物、還有我的身體部位做些什麼……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液,如雨滴般落下。
媽媽曾透過項鍊告訴我,下雨的感覺是很清新、很舒暢的。
我不知道……
但是,不論是從體內流下的、抑或是從眼眶落下的,都好痛、好痛……
這樣子的生活,又持續了一年。
這段期間我漸漸發現,只要有我的身體一部分、再加上個隨意的什麼東西,就能讓它講出話來。
男人後來給了我一個小盒子,命令我照著他們的方式自殘、再和他們事先準備好的物品一起放入匣子中。
結果,當我再度打開匣子,竟然有隻小妖精飛了出來!
玻璃外的人們似乎很是高興,他們要我再繼續嘗試,嘗試不同的身體部位會造出什麼樣區別的小妖精。
窗外,春雨瀟瀟;窗內,雨點瀝瀝。
實驗結束後,匣子和妖精們依舊全部被收走了。
然而,我卻不如以往很快能將血液止住……
這是件令人擔憂的事情,我的身體似乎漸趨虛弱,不是告訴我只要乖乖接受實驗,就可以讓我一直安心地住在這裡嗎?
我越想越驚惶、越覺得手足無措……
雨聲淅淅,窗外如歌,窗內如泣。
這晚,我彷彿又聽見了媽媽的聲音。
聲音從床下而來,她告訴我,要我偷偷準備好很多掉落的頭髮,在下一次拿到這個匣子時,全部放進去。
我又問了媽媽一次,究竟下雨是什麼感覺?
這次她告訴我,下雨是渴望、是自由。
不久後,匣子果然又再度出現在我面前。
這天,窗外也下著雨。
「不准做出命令以外的行為!!!」怒吼的聲音差點震破我的耳膜,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行為令他們憤怒……
那扇房內唯一的小門,此時把手竟然傳出開鎖的聲音……現在好像有很多人在門外,要是跟他們接觸到,我會死的……!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門被暴力地推開,一堆男人著急地衝向我。
「快打開匣子!!!」不知道哪裡又傳來了媽媽的聲音,回過神來,已經有成千上萬隻小妖精撲向那群男人……
接著,男人們都被炸成了肉醬、四分五裂。
霎時間,設施內警報大作。
那隻發出媽媽聲音的小妖精,從矮床底下振翅飛出,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先前的實驗中,媽媽已經化為了小妖精又回到我的身邊!
媽媽現在正死命地拉著我,我也拚命地奔跑……
為什麼他們不惜開門要我死……?
我就算這樣子逃出來,等著我的不也還是死路一條……?
──答!
啊……!有什麼冰冰涼涼的碰到了臉頰!
──嘩啦嘩啦!
我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已經身處在滂沱大雨中。
雨滴點點落在皮膚,匯集成細流後又涓涓流下,有些寒冷……
窗外的雨,和窗內的雨,感覺似乎沒什麼不同?
雖然站在雨中,不會痛……但也沒有想像中的美好。
我佇立在雨中,靜靜地看向陷入一片火海的「家」。
現在,我得花時間習慣窗外的雨了。
「吶!孩子們,你們喜歡雨嗎?」
「喜歡!苦楝樹主人,咿嘻嘻嘻嘻──」
「嗯吶……為什麼呢……?」
因為是妖精,孩子們似乎對大自然情有獨鍾,只要一下雨,他們就會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在雨中轉過來轉過去。
逃出來後,起初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是,這些孩子們總是有辦法拿到錢和食物給我……
我告訴他們,不可以用偷的;他們卻回答我,這些是借來的。
大概就是,不打算還的那種借吧?或許孩子們一直是忠實地反應出我的內心……
他們把我養得很健康,要是我突然發病了,像剛逃出來不久時也有一次,那次,躲在床下陪伴我幾個禮拜的媽媽,犧牲了自己後,我的病情就突然好轉了起來。
雖然馬上就脫離了生命危險,然而,我身上那些醜陋的傷疤卻沒有一次消失。
不論孩子們如何犧牲自己嘗試治療我,都還是沒有改變。
我後來得出這樣的結論──孩子們犧牲自己,可以讓我恢復到我曾經有過的最健康的狀態。
而我最健康的時候,是逃離設施、到不久後發病前。
──就是在淋過那場雨之後。
……究竟是「雨」賜給了我新生,還是這些孩子們呢?我常常思考著這個問題。
那場雨,或許是媽媽降下的吧,雖然不如她所說的清新,反倒是傳來陣陣刺鼻的化學氣味……
但,比起要從皮膚流出來的,果然還是一直以來嚮往著的、那曾經遙不可及的窗外的雨要來得舒服多了!
或許我也和這些孩子們一樣,內心的嚮往從沒變過也不一定?
我想暫時,跟這群孩子們再維持一段居無定所的時光也不錯。
至於,某天收到一封神秘的邀請函,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Fin.
【本留言參加自由象限文章交流互助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