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綠之城〉綠光使者

　　〈綠之城〉綠光使者：準備忘記的事，準備成為的人

1
　　妳想過很多次，身為一個普通人類，妳應該做出怎樣的行為才符合一個「常人」對同類的期待？

　  「所以妳想到了嗎？」

　  「──怎麼可能？」

　　在妳甩掉難以數計的伴侶時，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是荒謬：包含妳的人生──妳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也無法經歷正常人的戀愛，偏偏身旁的都認為正進行「雙向戀愛」的妳是再「正常」不過的。
　　好似一個人拼命將自己包裝成無瑕的血色蘋果，卻像榕樹的果實已被擬寄生蜂進駐，這段傳為佳話的共生關係早已變調，妳早就從假果的花托開始腐敗，由最接近榕果小蜂蟲卵的地方開始受傷……
　　同類不理解已經過得比他們好上許多的妳為何還不滿足，好像妳的內心深處藏有一隻毫不顧忌的慾望之獸──為了享樂，為了享受那些妳認為配得上妳容貌、學歷的「一切」，妳開始拼命裝傻、將自己包裝成絕對純潔的個體──

　　異性最喜歡這種了。

　  「我就是不知道那些名詞的意思嘛！哈哈哈──白痴……」妳目視Arabica映出龜開的面具；唾棄自己釣魚扯謊的「罪惡」行徑，又聽受心底那獸之蠱惑說著──

　  「異性真是沒腦、好騙。」妳不屑。
　　那不知第幾任的對象並不否認自己就是喜歡妳這副模樣。

　　他是妳目前遇過的人裡，唯一能與妳探討假議題的人。他以為自己是在幫妳釐清思緒，卻是將妳往更深的沼澤裡推。其實妳壓根不在乎假議題，妳只在乎自己的利益：CHANEL包、GUCCI飾品、LANCÔME彩妝、2018冬裝雜誌與時尚大秀……但眼前的這位、他，以為奉陪妳對假議題的批判便能拯救妳，以為用討論的方式能將妳自泥沼挖出，卻不知──

　　挖出的已成石油。
　　妳不是妳，妳連骨骸都消失，都能長出駭人變種的綠──

2
　　──一個人是不可能沒有告密樹洞的。
　　她曾和我說過這句話。說的時候我不以為意，從沒想過，那滿不在乎輕鬆以對的神態竟參雜了不純的憂傷。

　  「所以你想報復她？」她慵懶地略撐著下巴抬眼瞧我，眼底波光流轉。

　  「嗯……還在考慮……」我望向她，有點煩躁地搔搔頭，她發出很輕的「嗯」聲。
　　沉默自我倆間開始發酵，醞釀，熟成，一季又一季，原本沒打算飲用，卻讓彼此都醉死在沉默裡──
　　如此儀式直到點心送上才結束。

　　她端起精緻的瓷盤細細品嚐……「跟你說，一個女生是不可能沒有閨蜜的。」

　  「幹，她跟妳說過嗎？」我只不住好奇瞪大眼看，她卻放下瓷盤聳聳肩，隨意撥弄下滑至胸前的髮絲：「沒有，我只是客觀地說。如果你不打算放過她，那只要找對方閨蜜下手就好了。」像是在組織語言，她朝天花板的一角露出大面積的眼白，突然張開嘴、眼角微彎盯著我：「相信她的閨蜜會很樂於出賣她的。你懂。人都喜歡藉由落井下石的行為來假裝自己的道德就毫無缺陷……喔。對了──」她瞇起眼……

　　你要當這種人嗎？
　　藉由報復來假裝自己的道德毫無缺陷，忽視這麼做實質意義上自己的道德缺陷？

　  「妳繞得我好亂……」不可否認，她的話讓我想了很多。

　　在這個人類社會裡，我自認道德值比起多數人來說高上許多，但遇到如此慘綠的事，更正確的說法是──我是綠化他人的人，我是那頂扣在別人頭上的綠帽子而不自知，就像白雪公主的七位小矮人夥伴之一，一定是同樣形式的三角地精帽，那位同樣可憐的男人一定能與我成為摯友……

　　從未料想過自己會遇上這種事，我想再聖人的都會墮入火坑，都能把自己燒紅、重新鑄成一把利刃……「我想我是把刀子，她需要我這把刀才能警醒──」

　  「警醒什麼？不敢再劈腿？說不定她就有對應的鍋蓋喜歡跟她搞開放式關係啊？只要談妥、Who cares?」將雙手撐在丹堤的沙發椅上，肩膀上不受控的褐色流蘇又垂落胸前，她發出「嘖」的一聲，伸出白皙骨柴的手將它撥回腦後。

　  「嗯……妳再讓我想想吧。」

　  「想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種處女座的個性了！婆婆媽媽的，四季都要被你給坐化了，你都綠成這樣，都能不用交手續費就進綠光教了，你還要說：『雖然是她的錯，但是我還是想保護她』嗎？真是夠了！」一記眼白如刀光朝我削來，而我無力反擊。

　　明確認知自己的軟弱與不甘心，卻還是想著「今晚同樣的時間去接她回家」、「摸摸她的頭頂，給上班的她加油打氣」……「我還需要時間……」我只說得出這句，無力靠上椅背、學她──或說學著福爾摩斯盯著天花板的一隅開始放空──好像這樣我們也能成為小說裡的完人，也能擁有絕頂聰明的腦袋，這種事情將不再如鍋中焦糊一片的米粒一樣難聞、作嘔……

3
　  「你好，據說你們教只要被劈腿就不用繳交入教手續費是真的嗎？」

　  「當然！有興趣加入我們綠光教嗎？噢！來。這邊先填個基本資料……」對方戴著口罩，口罩上的圖是綠色按鈕：附加文字寫了「一鍵原諒」，不知為何看起來很新潮。

　　好想要啊……

　　不太好意思一直盯著口罩看，我搔搔頭說：「這、這是測驗嗎？我看這些題目……那個、像是這邊：『被劈腿的次數？同時劈腿人數？』……這些是？」

　　他聽了眼睛立刻變成月型，輕撫我的肩膀說道：「這算是我教特有的小測驗。我們會評估您的真實處境，入教後會給您相應的職稱……這張也供您參考。」他從手上的紙版夾取出入教說明單給我，一邊解釋……

　  「一般來說，最基本被劈腿的教徒會得到『綠之徒』的職稱。在我們綠之城的領地內，它們將進行最低階的庶務，享有最基本的福利……說來慚愧、抱歉稍等。」他突然脫下口罩，拿起桌上的綠色飲料就著吸管喝幾口，又從上衣西服口袋取出青草綠的方巾擦拭嘴角說道：「像我們這樣的接待人員就是綠之徒呢。」

　　收起方巾後，旋即露出一抹歉意的笑。但我的眼睛卻被他滿口的綠牙給閃得綠油油的……好一陣子才從眼前的淡綠色中看清他的模樣；他好像對此見怪不怪，露出微笑又急忙舉起紙板擋住嘴巴，這使他看來更神聖了！紙板無法完全阻擋他牙齒的綠光，油綠的光自他的下巴向上發散……發散……再發散……

　　連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常人」根本沒有這種技能，他實在太厲害了。年紀輕輕就有一口時尚的綠牙，好羨慕啊！

　  「抱歉。我總是忘記。」他重新戴起口罩，收下我剛填完的入教申請書。

　　詳細閱讀過，他說：「哇！您這種經歷真是綠中之綠！可以直接晉升為『綠光使者』！您將成為我教宣讀經典的講師！還能得到鐳泉每週使用兩次的福利喔！」這下換他眼冒星光、羨慕地看著我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搔搔頭，雖然不太清楚他說的意思，而他卻像是從我的眼神中理解了什麼，急忙解釋──「我教的『綠光使者』職稱，只有那些在這大宇宙環境裡、冥冥之中被決定好的人才能得到喔！這類型的人總是『無為而立』，就是在他們自己都還搞不清楚情況的時候、就害別人綠光頂照了呢。」

　　這下我完全理解什麼是綠光使者了。

　  「先生？」

　　像我這種莫名其妙就成小王的，讓伴侶的伴侶戴上綠帽的，簡直是宇宙百裡挑一的練武奇才。天生就有讓人戴綠帽的潛能。難怪我出生至今每段感情都是被男方約出來毒打一頓，或被找去甘苦談變成摯交好友……

　  「先生？先生您還好嗎？」

　　原來我一直以為的「自己是平庸無能」的事實都是假象，我是天生能抽SSR的金手指，天生就能操弄別人的存在啊！

　  「先生？先生！」

　  「啊！怎麼了？突然這麼大聲？」嚇得起雞皮疙瘩，茫然看他。他說：「這邊再跟您做次確認喔？」

　  「喔！好。」他開始快速用綠色原子筆劃過我剛剛選填的項目，好像看電影選座位一樣。最後說：「尊貴的F.H.先生，您確定要加入我們綠光教的大家庭嗎？」

　  「嗯！」

　  「終生不反悔？入教後依據您『綠光使者』的使命，您一年會被外派四次，需到世界各地進行『織帽計畫』。所謂的織帽計畫就是您必須與指定地點的教外人士交往……別擔心，這個任務對綠光使者非常簡單……那關於我剛剛的解說還有哪邊不理解嗎？──確定加入的話麻煩在這邊簽個名；從今天開始，您就能拿著這張通行證入住綠之城囉！」簽！

　　簽好、簽滿！簽簽簽簽簽！
　　從今天開始──我便成傳奇。

　　我是F.H.，這是我成為綠光使者的故事。
　　願我們有生之年能談一場戀愛喔！
　　我在地球的某端等你、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