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冒青筋、眉間皺在一塊兒發黑的小福依然碎碎念著些什麼，靠近過來把我拖上轎車後座後行駛。
我在他靠近之前就已經先閉目裝睡，除了不讓他再對我多做什麼暴力行為嘗試把我打暈以外，也是因為我得要集中精神。
我能感覺到我的內在湧動，想從我頭上的破洞鑽出。
雖然被轎車撞飛、頭上流血，但我真的一點痛覺都沒有。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穿著玩偶裝的人，如今受傷了也只是外面那層玩偶裝破了一個洞，裏頭的我則是完好無傷。
原本人類時代屬於我的肉體，早就成了包覆我內在的皮囊。而這皮囊原來不只是偽裝，更是抑制住我內在的保護膜。直到此時，我才終於察覺到這件事。
要不是因為這次傷害，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不過，我當然不會因此感謝小福。
小福開車的時速幾乎跟撞上我的那時一樣，不過停停走走的，看來還是有遵守紅綠燈。畢竟後面躺著頭上流血的我，不論他接下來要幹嘛，都得避免被人干擾。要是因為闖紅綠燈被警察攔下，那也太蠢了。
只是每次等紅燈的時候，小福都會忍不住亂拍方向盤，身體前後傾動踱步顯得相當暴躁。不知道他平常開車是不是也這麼不耐煩，真是如此他遲早有一天會跟人起行車糾紛吧。
前座的方向可以看到有白煙冒出瀰漫在車內，他竟然還開始抽菸了。他沒有開車窗換氣，只是將車內空調降低溫度。這麼做有意義嗎？我還真不曉得。
而且這菸味很怪啊，我也曾聞過幾次二手菸，這道菸味有種介於雜草燃燒跟線香之間的味道。跟那些聞到就令我厭惡的菸味不同，這菸竟然還挺好聞的。有錢人抽的菸也特別高級嗎？該不會這就是傳說中的雪茄吧？
感覺這菸味讓我鼓譟的內在冷靜了些。它總算安分下來，份量還是一樣脹得比之前都還要大。過去我覺得外表的皮囊和內在之間還有些許餘裕，如今那蠢蠢欲動的漆黑卻是塞滿我的體內直貼皮囊內層，隨時準備從破洞衝出。
內在總算平定了些的我微微張開眼瞼，從我這裡躺著果然看不到前座。不過我倒是發現後座地板上有本黑皮書，悄悄伸手下去摸後發現這本書非常厚，慢慢翻過來到正面來看發現這本書竟然是六法全書。
我輕觸這本書翻動小心觀察，發現這本書很新，表皮沒有損傷。只是被人粗暴翻閱過後，導致書頁都有些扭曲變形，書頁的邊緣都呈現不規則的波浪狀，還有被人手上的油脂玷污的痕跡。
這傢伙該不會是上次聽我在咖啡廳裡在法律罪刑上胡謅一番，就特地買這本書確認我說的到底是對是錯吧？這也太誇張了，被我嗆聲就讓他這麼不甘心嗎？
難不成這段時間裡小福一直翻這東西，因此拖到現在才進行報復行動嗎？也不知道他查出來的結果如何。他是因為反駁不了我的論點而不堪汙辱、還是發現自己果然才是對的而徹底反擊呢？不管是哪一種理由，都只能說不正常。
車子不知道開了多久，小福卻都沒有停車的意思，只是持續行駛。到後來車子似乎開上斜坡，我透過車窗往外看發現了樹林，這傢伙竟然開到山上來了？
「媽的媽的媽的！很好……總算到了……再來只要處理好就沒問題……」
一抵達這沒有人車經過的地方，小福突然大吼大叫又自言自語。聽起來他好像完全沒打算留我一條生路，到這地方來也是想把我毀屍滅跡。
如今我總算明白，這傢伙是徹底沒救了。
遇到了不認同他想法還給予他重傷挫折、以社會常理反擊的人，他沒有自我反省，而是選擇毀滅對方。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我彷彿聽得到這傢伙的心裡正如此大喊。
他對我如此，又打算對小欣做什麼？
一想到這，我也下定決心，不再一昧抑止我體內的波湧力量。
很想動是吧？沒關係，等等我就讓你好好活躍一番。
車子又開了二十分鐘左右，進入深山之後，小福總算停下車子，準備解開安全帶下車。
當他解開安全帶的那一瞬間，我解開了束縛，讓我體內的力量從傷口一湧而出，直接轟到前座座位上。
這次喚出的不是之前那種觸角，而是一股擁有金屬質感的黑色流體猛然噴出。它穿破前座皮椅，直接撞上小福的後背將他抵住連帶撞破前方的擋風玻璃，小福整個人就這麼被撞出車外。
「呀啊……啊啊……蛤啊啊啊啊啊？」
摔出車外的小福詫異地呻吟，狼狽地爬起身來回頭窺視。沒想到他還能動，真讓我意外。
這時我已經讓那股黑色流體包覆在我的皮囊之外，流體竟然自行固定成某種形狀，像是鎧甲一樣包覆住我的全身。
車子可能是因為防盜系統被觸發，開始噪音大響，車內的燈光自動開啟，車頭燈也亮了起來，照耀了於車內車外的我跟小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車頭燈照到的小福觀察車內的事物後，便頭也不回地倉皇逃跑。儘管是在進入夜晚的深山裡頭，只要有燈光照耀也能看清事物。
我透過前座的後照鏡觀察自己現在的模樣。
我現在身材比原本大上兩圈，全身漆黑卻又反光，表皮看起來就像是甲蟲的甲殼一樣。這種似蟲的甲殼遵照人體輪廓在我身體外圍形成像是西洋鎧甲一樣的東西，還有像是節肢蟲一樣的四肢板甲設計、全身表面都有倒刺或凸點不留一點平滑，頭盔則是種類似畸形螞蟻頭顱造型的設計。
為什麼我的內在會自己形成這副模樣？我是一點都搞不懂。不過這的確能夠遮掩我的外表，而且還很嚇人。正好派得上用場。
我先爬到前座四處亂按轉動車鑰匙，才總算解除防盜鈴聲跟車燈。我想了想後，又把車內燈光點著，並且打開後車箱。
我走出車外到後車箱的位置。果不其然，裡頭有鏟子、鐵鍬等挖洞用的東西。他果然是想把我給埋了啊？
我拿了一支鏟子，準備用它教訓一下小福。
為了將那發狂的畜生驅逐出人類社會，我很樂意當一回揮舞鐵棒的惡鬼。
＊
我開始行動追蹤，很快地就找到了小福。
在這沒有燈光一片漆黑的地方，小福倒是跑得很快，想必一定是很怕剛才撞見在車內突然出現的那隻怪物，也就是我。多虧了這座城市的光害問題，即使是在這種地方，天還是多少有些亮，讓他至少不會伸手不見五指。
與此同時，我也更好露面出來嚇他，不怕他看不見我。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存在，高速地穿梭在山路之中。地上的樹枝草葉因我的腳步啪沙沙地響，光聽聲音就知道我動得有多快、又離小福有多近。
「咿呀呀呀呀呀！」
小福依然頭也不回地跑，我卻早就從旁超越了他，揮舞手上的鏟子撈過他的雙腿，將他整個人揣倒在地。
接著我又站到他的面前，晃動右手上的鏟子拍拍左手，展現出想幹些什麼又富有餘裕的姿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福連滾帶爬地往反方向跑，就像是沒有受傷一樣靈活。
剛才我刻意沒有用力，就是為了讓小福能夠繼續跑、多嚇唬他幾下。不過第一次把他打出車外的時候也挺用力的吧？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跑得這麼快，看來他的腎上腺素發揮不凡。
這附近很多樹木，我爬到樹上跳躍穿梭在樹林之間，從上方逼近小福。
因為不習慣，所以我在移動的時候多少不便利。不過這樣正好能夠控制住速度，保持在小福後方的位置跟著他。持續有東西從後方逼近、想逃卻始終甩不開，這種感覺很可怕吧？
底下的小福跑在山路上，不時因我跳躍時用力過度造成的巨響嚇得跳彈離地。他回頭一看，發現不了任何東西，正困惑時又被我跳到另一棵樹上的聲音嚇到，這才抬頭發現我竟然是從上面逼近。於是他又嚇得更慘，即使差點因為不看前面而摔倒、還是死命地保持平衡繼續奔跑。
看不出來這傢伙這麼有體力啊，那就只好再多嚇嚇他了。
我得讓他好好嚐嚐，被人追逐狩獵的滋味才行。
不過這次，就由我這怪物代勞吧。
我不時從天而降落到他前方、從暗處伸腿絆倒他後逼近、事先繞到他前面歪頭看著他、從前方樹枝上倒掛、在他停下喘氣時悄悄地從後方靠近拍肩、在他摔倒時站在他頭前的位置蹲下來瞪他、在他旁邊保持和他同樣的姿勢速度奔跑、伸出觸角偷偷絆倒他、用觸角纏住他的腳把他倒掛抓到我面前，瞪著直到他忍受不住尖叫再甩開、四肢著地爬行從他後方追逐、突然從陰影處衝出來到他耳邊尖叫、假裝要撲倒他又每次都故意撲空。
我就這麼跟小福在深夜的山上玩驚悚捉迷藏，把恐怖電影裡用過的手法幾乎都玩過一遍，真是開心啊。
但我差不多膩了、早已淚流滿面、褲子也因失禁濕透的小福差不多快累倒、嚇到精神麻痺了，我準備做最後的收尾。
被我從後方追逐的小福，發現不遠處有道光亮連忙靠近，終於發現了他的車。
我剛才故意打開車燈沒有關掉，就是為了吸引被我嚇到崩潰的小福回到這地方，剛才也是我刻意誘導小福來到這位置。
我就像是老練的獵人一樣，追逐小福將他趕到最後的陷阱之中。
小福一見到車子果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了車到駕駛座，轉動鑰匙打開車頭燈，想踩油門盡快離開這座山。
但我在車頭燈亮起同時突然出現在車前，舉高鏟子重重揮下，直接把車子的引擎打壞，車子瞬間跟著熄火。
我跨出腳步踩上引擎蓋，朝著駕駛座上的小福揮下鐵鏟。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鐵鏟即將擊中小福的臉前，他瘋狂尖叫。我在鏟子碰到他之前的一瞬間停下，他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癱倒在駕駛座上，翻白眼暈倒了。
我真的很有把人弄昏迷的才能。
我丟下鏟子，搜了搜小福的衣物，從褲子後面口袋找到了他的錢包。真虧他在山上跑了那麼久又一直摔倒還能把錢包顧著啊？
我從錢包裡抽出了一千塊，又把錢包放回原位，便丟下小福從容地下山。
我沒必要走山路，反正一直往下跑就對了。我無視斜坡斷崖往下跳或衝刺，很快地就到了平地。我這才收斂力量，讓外表恢復回皮囊的模樣，意外的是頭上的傷口也跟著消失無蹤。
我拿出手機，確認現在時間剛到晚上九點，不算太晚。手機還有訊號，我打了民宿提供的DM資訊上也有紀錄的計程車車隊號碼，叫了輛計程車來載我。
計程車司機問我在哪，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好觀望四周說些不顯眼的小地標，並且說自己是在一座山的山腳下。所幸司機大哥聽得出我的所在位置，表示過一陣子才能來接我，並且留了個車牌號碼給我。
過了大概十五分鐘，那輛車牌號碼的小黃總算抵達，我滿心感激地上了車。
「小弟弟你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啊？」
「跟朋友來爬山，結束之後大家各走各的被丟包啦。」
「哇，這麼慘喔？你那些朋友太沒義氣了吧，以後別再跟他們好了啦！」
我隨口胡謅一個理由，沒想到司機大哥還為我義氣填膺。
「我看你可能沒錢，不過沒關係啦，我載你一程送你回家！」
「沒關係啦大哥，我身上有錢可以付。」
我掏出那一千塊亮給司機大哥看，司機大哥原本還推拖不收，後來我說很佩服他這麼敬業跑這麼遠來接客一定要給錢，他才總算答應收下。
拿那種人渣的錢給好人是件多麼爽快的事啊？我當然是堅持要付。
創作內容
不當人類之後青春依然繼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