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自由象限》常駐活動【雨】活動作品
那座小鎮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下著雨。
即使是冬天，冷雨也會毫不留情地傾倒。
所以我一直很痛恨這裡。
我依稀記得，那個冬日我過午才醒，匆匆下樓後，又因為冷得逼人的空氣和突如其來的大雨，折回房間取傘和羽絨外套。
當我抵達財哥的時候，櫃台前已經被中午出校覓食的大學生擠得水洩不通，四處充斥著讓我這個不到半年就要畢業的大四生感到格格不入的青春話題。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店裡還有唯一一張留有空位的小桌，旁邊坐著我的熟人。真是造化弄人。
「啊。」
「啊。」
我倆對望了半秒，我率先拉開椅子。
「等等，不對吧！你應該問我這裡可不可以坐才對啊！大白痴！」
「這裡可以坐嗎？」
「來不及了啦！」
我的前女友怒氣沖沖，將身子側到另外一邊，不與我面對面。
「你的臉皮還是這麼厚。」
「這點妳在我向妳告白的那天就知道了吧。」
「哼，我還以為你會收斂一點，看來我太高估你了。」她表情凶狠地將整顆滷蛋放進嘴裡，臉頰鼓起滷蛋的形狀。
「如果我跟妳對上目光就尷尬得轉身離開，妳會比較開心嗎？」
「……」
「我們還得在同一間教室上半年的課，這樣應該比較好吧？」
她看似被我說服的「哼」了一聲。真是讓人懷念。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妳。」我將叉燒肉送進嘴裡，細細咀嚼，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吃，「我還以為妳以前來這裡吃飯只是為了屈就我。」
她橫了我一眼，「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啦，嘖，習慣真可怕，好噁心。」
「小心被財哥聽到。」我瞄了一眼坐在櫃台後頭點錢的老闆。
「他才不會介意。比起你，他可是更喜歡我。」
雖然有點過期了，不過妳在帳面上還是朝氣蓬勃的女大學生噢。天下烏鴉一般黑，如果他說比較喜歡我，我只會覺得毛骨悚然。
再說，我吃一餐會跑去加兩次免費白飯，妳連自助紅茶都不喝。
我喝了一口紅茶，開始認真扒飯。畢竟對面是分手不過三天的前女友，就算是我也沒有能耐和顏悅色地和她閒聊。
桌上的空氣安靜了一會，大概兩分鐘後，比我先來的她站起身，端起空盤子。
「我先回去了，再見。」
即使兩人的關係和相談甚歡有一大段距離，她還是認真地向我道別。雖然由現在的我來說很奇怪，但這種性格也是她眾多優點之一。
「喔，拜。」
她離開之後，我的聽覺才恢復正常。
雨滴敲在騎樓鐵皮屋頂的聲音變得好明顯，臨桌的二年級生聊天的內容也竄進我的耳裡。
相反的，吃習慣的燒臘卻突然沒那麼好吃了。
當我走出店門，準備撐開雨傘的時候，卻見她站在騎樓下，抬頭仰望灰濛濛的天空。
注意到我走近，她立刻流露出厭惡的神色。
「妳沒帶傘啊？」
她像是不願意承認一樣，別過臉去。
「我出門的時候還沒下雨。」
妳是新生嗎？在這裡住了四年，誰都知道該帶傘出門吧。
「來吧，我送妳。」
她看著我，五味雜陳，最後還是選擇走進我的傘下。
尷尬彆扭的氣氛再次瀰漫，連我都有些動搖。
我吸了口潮濕陰冷的空氣，踏進雨中。
雨滴敲在傘上，發出清脆而又規律的聲音。這時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很喜歡這個聲音。
過去我們還在交往的時候，每回下雨她總是會勾著我撐傘的手，身體緊挨著我，確保我們兩人都能被雨傘壟罩。
現在當然不能這麼做，所以我們之間有了一絲微妙的距離。
就算已經分手了，分手的過程還說不上愉快，但我終究是男生，而她是女生。所以我稍微將傘往她那邊送去，使得我的肩膀和手臂被雨水淋濕，幸好這件羽絨衣能夠防水。
她瞄了一眼我的手，不甘願地稍微靠近了些。
「你該不會——」
「什麼？」我疑惑地看著她嘴唇囁嚅。
「就是，你今天來是不是想……」雖然音量大了一點，但是在落雨中依然聽不清楚。
「抱歉，我真的沒聽見。」
「我是說，你該不會是想復合吧？不要讓我說出來啊，你這個白痴！」
我眨眨眼。
「又跑來跟我同桌吃飯、又送我回家……怎麼想也太巧了吧！」
「等等，我怎樣也想不到妳會去財哥那裡吃啊，這當口，我還以為妳會避之唯恐不急。」我實事求是地說，「而且，沒帶傘的明明是妳。」
她忿忿地咬著下唇，一臉氣惱。
「再說，妳想跟我復合嗎？」
她厭惡地轉過頭來，「不想，完全不想。」
「對吧。」我像是所有疑問都解答一樣說道。
「你的性格還真不是普通的惡劣。」她瞇起眼。
「雖然我認為這點我們是彼此彼此，但我還是想請問妳為什麼這麼說。」
「哼，你這不是在賣我人情不然是什麼？『噢，我好心送甩掉我的前女友回家，我真是聖人』，你心裡一定這樣子自我滿足對吧？」
這女人尖酸刻薄的死樣子居然完全沒改。
「是我甩了妳，這點請妳弄明白。」
她不滿地噘嘴，這是她打算砲火全開的預備動作。
「——何況不管怎麼說，以我倆的交情，不管怎麼樣也不可能把妳在那裡不管，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吧。就算妳拒絕，我也會把妳拖進我的雨傘下面。」
姿態稍微擺低一點吧，我一想到要跟她吵架就頭痛。
她聽見這話，身上的風雨欲來的張揚氣息果然平息了下來，只是瞪了我一眼。
「你把我留在那裡，我們兩個都會輕鬆很多。」
「不可能，在作為人的前提上我幹不出這種事。」
她「嘖」的一聲，低下頭。
「你的性格果然很惡劣。」
「彼此彼此。」
我和她踩著雨水，從大街上轉進她社區所在的小巷。
「喂。」
「嗯？」
「你怪我嗎？」
我瞄了她一眼，她並沒有望向我這裡。
「不怪。」
她狐疑地看過來。
「我現在騙妳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嘆口氣，「在氣頭上的時候也許怪妳吧，但現在不會了。」
我頓了頓，嘗試摸清楚我心中準確的情感。
「應該說，剛剛在店裡看到妳的那瞬間，就已經不怪妳了。」
她表情愕然地看著我。即便是在交往時，甚至更早以前我們還只是朋友的時候，我都鮮少在她臉上看見這個表情。
「……是嗎。」
一閃即逝，不過我認為我不會看錯——她的嘴邊露出微笑。
半晌後，我難為情地搔搔鼻子。
「妳呢？妳怪我嗎？」
她有點憂傷地笑了一下。
「不怪，跟你一樣，剛才看見你的那瞬間，就不怪你了。」
是嗎。
我也露出同樣的微笑。
當時的我還不懂。
但我想如果硬要用一個準確說法來描述那時的情感，大概可以用「緣分已盡」來形容吧。
怦然心動是會消退的，我是這麼想。
所以從怦然心動發跡的感情，勢必會進行轉變。
有可能會發酵成親情，也有可能會稀釋成友情，甚至衰退到毫無牽掛的地步。
那時的我認為，我和她的那份感情，應該是介於後兩者之間的某個地方。
已經無法作為戀人，更不用說邁向下一階段，因此只能因為某一個微小的契機，重新成為朋友。
這就是名為「緣分已盡」的釋然。
「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在她住的社區大門前，她轉身對我道謝。
「噢。」
那一瞬間，我不禁懷念起我們熱戀的時候，我送她回家的光景。。
她的嘴角勾出淺淺的微笑，我想她一定也想起那段時光。
「我畢業後，會去市內工作。」她說，「有個學姐替我介紹，下個月開始去當實習生。」
我點點頭，很有她的風格。
「決定很久了嗎？」
「一段時間了。」
「這樣啊。」
「你會先回老家一趟，對吧。」
「對，畢竟還得等入伍。」
「嗯。」
我看著社區大門，突然想起，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到這裡。
「保重。」
她爆出大笑，「幹嘛說得一副要分別的樣子，明明上課還會碰到。」
「誰知道呢，就是想說吧。」
她的眼神柔和了些許，「那你也保重。」
「好。」
她露出那個最適合她的爽朗笑容，一手舉在頭頂擋雨，一手拉開社區的大門。
「奕芃！」我不自禁脫口而出。
她應聲回頭，側頭望著我。
「幹嘛？」
「謝謝。」
這次她沒問我為什麼道謝了。
她再次露出笑容，好久好久以前的我，曾經非常非常著迷的笑容。
「我才是，謝謝。」
我也笑了。
「再見。」
「嗯，再見。」
我打道回府的半途上，天空放晴了。
這個季節罕見的陽光透過雲層，在滿是水窪的路上映出燦爛的波光。
雖然這座小鎮陰雨不斷，但也經常能看見彩虹，非常漂亮。
我遙望天際，收起傘。
人總會有未了的遺憾，我長久以來一直希望能將那份遺憾補上，就算一點也好。
可惜還是沒辦法。
附上創作時聽的歌：
創作內容
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