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小年紀就遭遇這種事……」
好煩……
「那監護人是怎麼搞的？把孩子顧成這樣！小雪要不要來住阿姨家，有一間空房間可以給妳使用哦！」
「等一下！她是我弟弟的女兒，要住也是來我家才對吧？不是秦家的人少插手我們家務事了！」
「狗娘養的！我看你只是覬覦你弟的財產吧？呵，有你這種大伯，小雪也真是可憐啊！」
「是怎樣？！我姪子的公祭，妳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哈，你姪子不也是我外甥？我看就是你們秦家穢氣四溢，才害得小雪落得這種境地。不跟我走，難道還讓你們繼續蠶食不成？」
面對阿姨的冷嘲熱諷，大伯只是瞪了她一眼後就沒有再繼續爭執。
哥哥的喪禮活像場鬧劇，根本沒有人在乎，甚至沒有人正眼看向我。
在爸媽過世那時，因為有快成年的哥哥在，所以舅舅主動跳出來說要當監護人，大家怕是覺得也無利可圖而沒有太多反對聲音。不過，現在就不一樣了，在成年的哥哥過世後、監護人也沒有發揮應有作用的現在。
但畢竟是喪禮，還是個該嚴肅的地方，我想他們這麼收斂已經非常給面子了吧。
我一個人孤單地站在哥哥的遺照前，手中握著一顆保養如新的硬式棒球……
照片裡的哥哥，身穿帥氣的棒球衣、手握著陳偉殷親筆簽名的棒球，開心地對著鏡頭炫耀。
這張照片，是大家都還健在時拍攝的。
那天是哥哥參加高中棒球聯賽的日子，雖然還只是初賽，但哥哥總是全力以赴地迎擊每一場比賽。
我還記得那天，在九局下半二壘有人兩人出局的情況下，輪到哥哥打擊。
哥哥的隊伍落後一分，但情勢已經沒辦法採用強迫取分，這球非是個安打不可，否則哥哥的高中棒球生涯就將在這裡止步了……
我手中握著那顆簽名球，那是雲遊四海的舅舅不知道從哪裡拿到、說要我代為送給哥哥的，只要哥哥能夠從初賽順利晉級的話……
「哥哥加油啊！」我嘶聲裂肺地吶喊著。
陳偉殷是哥哥的偶像以及目標，我希望哥哥在收到這顆球的時候，是面帶著自豪的笑容接下，而這顆球則是象徵著哥哥距離夢想又更進了一步。
──哐！
一聲清脆劃破肅殺的空氣，球向著左外野的方向高高地飛去……
我屏氣凝神地盯著這顆飛躍的球，然而就在下一刻，裁判比出了五指合攏胳膊抬起的手勢……
──這是界外球的意思。
哥哥……一定要擊出去呀！要晉級到決賽，奪下勝利，然後哥哥就可以在最愛的棒球場上，盡情揮灑……
──哐！
擊出去了嗎！！！
……然而，裁判又比出了相同的手勢，是顆界外球……
哥哥抬頭看向正前方觀眾席上的我們，視線和我對上，他堅毅的眼神中雖然透露出疲憊感，但仍擠出了一絲微笑，彷彿在告訴我不用擔心，他一定會打出去的。
──哐！
──哐！
──哐！
哥哥就這樣和對方纏鬥了十數球，原先人聲鼎沸的觀眾席，也變得鴉雀無聲。
棒球場上，只剩下哥哥和對方投手，互相聲嘶力竭的咆哮聲。
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著，看著一次次奮力將球擊出的哥哥，以及裁判一次次比出界外球的手勢……
──哐！
「給我飛出去啊啊啊啊啊！！！」眼前早已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讓我看不清球的輪廓、乃至裁判的手勢，我只是隱約看見有個物體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噹！
什麼聲音……
這是，物體撞擊發出的金屬聲響嗎？
球呢？是不是飛出去了呢？！
「小雪！！！」
啊……是爸爸的聲音……
我抬頭向上看，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午後，我卻不見熾烈的陽光。
視野中不知何時矇上了一層陰霾。
進入眼睛的光線越來越少，雙手快了我的思考一步，自己反應著張開護住了眼前。
──噠……
伴隨著本應緊握在手中的簽名球落地的聲響，我的手自己接住了飛過來的什麼……
──呼啊！！！
瞬間，全場歡聲雷動，只有我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小雪！！！哥哥……哥哥他贏了啊！！！」
我這才意識過來，雙手接住的，是哥哥筆直打過來的全壘打。
然而，我的眼眶只是更加濕潤，任由淚水潰堤而出。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很難看吧。
「嗚…嗚嗚……真是太好了……」
無法控制自己的喜悅，我和父母開心地抱成一團；球場上的哥哥及隊友們也彷彿得了世界冠軍一樣，狂喜地歡動著。
在一片喝彩聲中，哥哥被隊友們高高地拋起、落下、又再度拋起，彷彿呼應著哥哥一次又一次地將球擊出，哥哥也發自內心笑著看向我，豎起大拇指告訴我他做到了……
……明明，當時的感情，是那麼、那麼的強烈。
為什麼在失去的現在，重新回憶起種種美好、難忘的回憶，卻是心如止水……？
是我變了嗎……
我印象中的阿姨和大伯，都是過節時跟爸媽有說有笑的好人，難道大家也都變了嗎？
……還是，其實我們都不曾改變過，只是一直戴著虛假的面具說唱於眾人面前。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互相隱瞞的愛造成的……
那麼，如果有位互相毫不藏私的……
不、不對，所謂的家人，應該是會願意互相妥協的存在吧？
縱使再有不滿、再委屈，都能夠原諒和放下的，才是家人吧！
這麼說來，如今的我……已經不配作為哥哥的家人了嗎？
看著周圍仍然爭執不休的親戚們，我知道他們在乎的並不是「小雪」接下來該怎麼生活，只是，這使我越發模糊何為家人……
那張混有我和哥哥對彼此的愛的被褥，仍然完好地摺疊於床鋪上，雖然喪禮上很多親戚都有提起小套房的事情，但卻沒有一個人真正來拜訪過、關心過。
……但是有其他人來訪視過。
是那天載我回家的警察叔叔、以及討人厭的社工大姊姊，我很感謝警察叔叔的熱心，從事件發生之後常常主動跑來嘮叨一陣子，順便關心目前社會局處理的情況如何，還會帶些食物來請我吃。
但是，社工大姊姊就不一樣了，雖然是個溫柔的人，但每兩三句總是離不開安置啦、收養等等的詞彙。
還能夠維持現狀，是因為我目前有居所、父母也有留下一些錢、再加上社會局真的找到了我舅舅……
我以為舅舅會直接坦承、並且放棄監護人的權利義務，但舅舅似乎再三地保證了我的所有權利不會受到一絲一毫地損害，可能還瞎編了些故事吧。
總之在討人厭的社工姊姊多次打擾確認，再加上某次舅舅真的出現在門口剛好給社工瞧見，在她的半信半疑下，我總算是勉強能夠繼續住著。
「哈哈哈哈──我只是剛好回國過來看看，沒想到唬了那天然妹一把！」
「舅舅……真的很對不起……」
「說什麼呢？小雪，這段時間有誰對妳怎麼樣嗎？料他們應該也是不敢啦，不過這段時間也真是苦了妳了呢，舅舅才是要為這麼晚才來找妳道歉。」
舅舅不接受我的道歉，竟然還反彈了回來。
染著一頭深紫色半長髮，隨時都戴著墨鏡叼著一根電子煙，他總說煙是小屁孩在吸的，成熟的大人就該抽高科技的。
「舅舅……你為什麼願意對我們這麼好？」
我坐在桌子前的地板看向上方的舅舅，聽了我的疑問後，他先是無奈地「嗤……」了一聲，然後也盤腿坐了下來：「小雪，我大概猜得到可能有人對妳說了些什麼，但是，也不要把大家都當成壞人了，他們心底深處一定也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只是以前的生活實在太辛苦了，才會在這種時候不小心被矇蔽了雙眼……」
舅舅語重心長地開始述說起以前的種種往事……
創作內容
【中篇小說】《妖怪少女》第三話 家人
【連載】時間迴廊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