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1
4月6日（五）天氣雨。
下午4:00，我和小雨都在房間裡利用各自的方法打發時間。
清明連假卻哪裡都沒辦法去，實際上就算沒有下雨我大概也會龜在家裡。
小雨坐在靠著牆的折疊床上，另一邊坐著我，我們就這樣並肩看前方──的筆記型電腦。
畫面上播放著你的名字。
對我而言，這是最近幾年才推出的動畫電影。對小雨而言該不會已經是那種過年的時候電視會重播、連假的時候會重播、電影台週年慶強檔大合集會重播的作品？
咕嚕，我吞了吞口水，現在的房間是除了筆記型電腦以外無人能夠發聲的空間。
「……」
小雨意外的看得很認真，不發一語專心沉浸劇情之中，或許十二年這道門檻還是稍微高了點。仔細想想我沒有看過天空之城，雖然很有名但我只知道巴魯斯這個梗而已，並沒有看過實際內容。
不過，話又說回來。
我讓視線往下，看向自己的肩頭。
「……」
小雨不僅是認真看著筆記型電腦上的動畫而已，她用雙手緊緊拽著我的右手，不曉得是把我的胳膊當作枕頭還是抱枕。
你的名字劇情有緊張到需要抱著人才看得下去嗎？
「嗚……」
小雨的雙手抱得更緊了，劇情似乎到了緊張的地方，突然被小女生抱緊的我其實也非常緊張。
我只好將注意力放到動畫電影上。
加油啊三葉，小雨都那麼支持妳了，妳就別在那哭哭啼啼……
「……」
多虧市場大熱，你的名字劇情早就看到滾瓜爛熟了，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根本沒辦法轉移注意力。比起三葉被偷偷揉過好幾次的胸部，我現在更在意小雨時不時傳過來溫溫熱熱的呼吸。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小雨的聲音跟著體溫傳來。
太糟糕了，再不轉移注意力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情。
於是，在不妨礙擔任抱枕這個任務的前提下，我偷偷把手邊書包拉過來，從裡面拿出一本書。
《請忘記我》
我用單手打開那本書，沒想到左手意外靈活，勉勉強強能夠單手翻頁的樣子。
「……」
雖然三姊的態度很奇怪，不過本人都說無所謂了，那沒有不看的道理。
我努力將注意力放到書上。
「啊！啊啊！」
喔……
「居然！居然！」
嗯……少女的驚呼意外能提振精神，連帶加速我翻閱書籍的速度。
「呀──！」
這應該是我有史以來看最快的一次小說。
下午5:00。
總共三百頁的內容，咻咻咻的翻完了。
「嗚──嗚嗚……真是太好看了……你的名字……」
「嗯……」
看著落幕的工作人員名單，小雨似乎很開心。畢竟是大受歡迎的青春戀愛喜劇，受到喜愛是理所當然。
「夏寒哥哥，你也看到哭了？」
終於脫離小雨緊抱的我低下頭。
「確實是，嗯……」
「對吧對吧？尤其是──」
我擺了擺手。
「我說，小雨，動畫電影的心得等等再聊，我希望妳能夠先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咦……什麼問題？」
我稍微作了下深呼吸，吸氣，吐氣。
「妳不會寂寞嗎……我是說，妳到我家也已經快一個禮拜了，會不會覺得很想回家？」
「……」
小雨的回應來得有些緩慢。
「那個，想是會想，但是……」
「我希望妳能夠老實說出來呢，覺得寂寞的時候，或者想哭的時候，無論哪個理由我都不希望妳憋在心裡。」
「……夏寒哥哥，為什麼要突然說這種話？那個……你怎麼了？」
我還低著頭。
「啊啊……說得也是，或許是那樣吧，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一回過神，眼淚就掉下來了。
淚珠一滴兩滴，緩緩落下。
「原來想哭的人其實是我啊。」
書的內容很簡單，確實就是普通的戀愛故事。
男主角和女主角經過一波三折，最後終於開心在一起的美好劇情，給人無限正向的遐想。
只不過那一波三折有點眼熟。
雖然並不是全部，但某些內容顯然是按照三姊和我曾經相處過的回憶所寫。
從以前開始，斷斷續續累積起來的回憶。
如果，這些不僅只是三姊的幻想。
究竟哪些是現實、哪些是想像，說實話我不知道，要說全部都是想像也說得通。
反之亦然。
如果去詢問三姊，肯定不會誠實告訴我吧。
「唉……」
不知何時開始，眼前出現了屬於少女的雙腿
我抬起頭，摸了摸眼前小雨的頭髮。
「小雨長大之後記得要坦率些啊，別變成秋月那麼彆扭的人。」
原本閉著眼睛的小雨突然跳起來。
「啊！媽媽她也說過同樣的話！」
「哈啊？」
「媽媽說夏寒哥哥就是超級不坦率的那種人，平常總是把真正的想法憋著不說。但是一直纏著夏寒哥哥不放的話，夏寒哥哥就會把內心話給說溜嘴！」
聽起來不就是個傲嬌嗎？
「不，我其實很誠實吧？」
「呃……」
小雨眉頭微皺，微妙的表情。
那是什麼反應？才不過相處幾天，我給人的印象就是個死傲嬌嗎？不是吧？我、我只不過是話少了點，比較文靜而已……應該？是這樣嗎？我不才騙了房東太太說小雨只是我表妹？糟糕，越想越不對勁……
小雨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用拳頭敲了敲掌心。
「夏寒哥哥！你剛剛問我會不會寂寞對不對？」
「嗯，我是這麼問了。」
小雨笑嘻嘻的。
「我當然不是完全不覺得寂寞，但也沒有像夏寒哥哥那樣難過到會哭喔。」
「小雨真堅強啊。」
小雨搖了搖頭。
「不是那樣，夏寒哥哥。小雨也是很容易哭的愛哭鬼，以前常常鑽到媽媽懷裡撒嬌，然後媽媽就會和我說夏寒哥哥的故事給我聽。」
原來我被當作床邊故事那樣的消遣嗎？
「如果那個時候能鼓起勇氣就好了，有些事情並不是光等待時間過去就能夠有解答呢……媽媽她總是告訴我，盡量別讓等待產生後悔……所以！小雨現在要公開我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的答案！」
小雨突然朝氣蓬勃的樣子，感覺像是在模仿綜藝節目那樣，令人會心一笑。
「小雨並不孤單，因為我喜歡的人們都還在身邊。」
「……」
雖然開心的表情看起來並不虛假。
然而笑容只維持了約一秒鐘的時間。
「現在……現在大家只不過是暫時忘記小雨而已……畢竟小雨還沒出生嘛！那也……那也無可奈何啊，就像你的名字那樣，雖然被遺忘有點痛苦……嗚嗚……」
撐不下去了，潰堤的淚水湧現。
「妳這個小笨蛋。」
我摸了摸低頭啜泣的小雨。
小雨卻撲進我的懷裡。
「喂喂，我的胸部可沒有妳媽媽那麼軟啊……可能還有些奇怪的味道……」
小雨搖了搖頭，用蓬鬆的頭髮磨蹭我的胸口。
「嗚哇啊啊啊啊啊──嗚嗚──嗚……」
「……想哭就盡量哭吧，沒有關係，這裡沒有人會責怪妳。」
這回換我伸手緊抱小雨。
外頭的霧雨依然持續，房內的細雨也是。
待陣雨停歇後，哭累了的小雨還貼在我身上，安穩的鼻息搔著我的下巴。
我對著雨天，對著房間，對著空氣，向著我喜歡的人們談話。
「……雖然現在說有點晚，我剛剛其實是喜極而泣……小說中間一波三折的磨難令人著急，令人感到命運弄人的無奈……儘管如此，不斷掙扎的主角們，最後還是走到了美好的結局。」
真的是太好了。
打從心底，為那些辛苦的角色們欣喜，為他們流下歡快的眼淚……希望現實的我，也能跟著裡面同名同姓的男主角喝采。
「所以，不會有事的。」
希望明天會更好。
為了讓明天會更好，今天的我必須更加努力。
晚上來念書吧。
4月13日（六）天氣晴。
早上7:00，剛起床的我被Line通知的效果音嚇醒。
『差不多該約個時間見面了。』
在折疊床上拿起手機的我稍微愣了一下。
這理所當然又帶點命令風格的口氣……感覺好像看見秋月本人在我面前講話似的。
雖然說朋友的話，確實是有事沒事就會找機會聚一聚……但沒人會用這種說法約人吧？喔不，現在我眼前就真的有人會這麼傳訊息。
「呼啊──」
我伸手抓了抓雜草一般亂七八糟的頭髮，順便再打個哈欠。
可能是早上腦袋不清楚的關係，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隨手敲了個回應。
「糟、糟糕！」
當我察覺時，送出鍵已經按下去了。
『約會嗎？』
叮咚！
秋月的回覆超快！
『沒錯，就是約會。』
「……」
秋月只是在配合我開玩笑吧？
『那個，時間……』
『就今天吧。』
可以這麼草率嗎！
『要是讓你躲過今天，你之後可能會好幾天不開Line。』
真的假的？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這麼壞。
『就算只有今天也沒關係……』
秋月好像真的怕我會突然關掉app，我根本來不及思考，留言不斷出現。
『希望你能陪陪我。』
「……」
我走下床，認真梳理儀容，認真地挑選和人赴約該穿的內褲和外衣，認真地一件件穿上又一件件脫掉，還好小雨還沒起床。
『那，幾點？』
『下午三點，我今天的打工會在那時候結束。』
02
下午3:05，火車站前廣場。
秋月並沒有告訴我她的打工地點，和我約定在車站集合。
4月中旬午後的氣溫略有涼意，廣場前的街上時不時會有情侶緊挨著彼此並肩行進。加油啊、撐久一點啊、再過三個月就是七夕……像這樣支持別人的感情是很輕鬆的事情，對方知道會感到高興，自己也不會受傷。
我靠在牆邊，一邊觀察路人一邊進行沒屁用的精神上支持，然後──
「那是怎麼回事？」
「嗯？」
秋月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奇怪？我明明一直都很注意周圍啊？
「居然是黑絲襪！」
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的秋月，用手刀小力敲了敲我的額頭。
「你第一眼就注意那裡嗎？」
我不覺得關注美少女的大腿很奇怪啊？和卡其色的連身裙搭配確實是很不錯。
「秋月，妳今天的打扮很好看。」
「三十分。」
「……」
我真想專心呼吸美少女周遭的空氣就好。
秋月嘆了口氣。
「夏寒，你今天是來幹嘛的？」
「進行某人期待許久的約會。」
「算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為什麼你表妹會在這裡？」
秋月指了指我的腳邊，小雨靜靜的縮在我身後。
「那個，我表妹意外纏人，放假的時候總是來找我玩。」
「嗯哼？所以？」
「……其實我從來沒單獨和女生約過會，實在太害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拜託她陪我過來。」
「三十分。」
「哎──這個分數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對你的喜歡程度。」
「喔喔……意外的低啊……」
「唉……既然來都來了就一起吧，我已經可以接受你那蘿莉控的愛好了。」
秋月牽起我的手。
「呃，我怎麼感覺妳對我還有些誤解。」
秋月意外的相當主動，我連忙牽起小雨的手。
「你那不知道該挑什麼衣服，乾脆就穿整套西裝過來赴約的精神令我感到佩服。」
「……哈哈，這都被妳看出來啦？呃，很奇怪嗎？會不會有點裝模作樣？其實我裡面穿著襯衫，把西裝脫掉會不會比較好？」
「不會啊，我認為你那樣穿很帥氣喔。」
「哇喔，真的假的……」
「對於你的穿著，我給三十分。」
「哈哈，三個三十分加一加也快要一百分了。」
出乎意料之外，秋月前進的方向是朝著車站內部。
「秋月，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世界盡頭。」
「……啥？」
「對我而言，那裡就是這樣的地方。」
「……」
小雨盯著秋月，感覺她好像知道些什麼，不過她依舊開啟靜音模式不敢多話。
秋月的聲音再度傳來。
「順帶一提，剛剛說到的三十分──」
秋月頭也不回地說：
「滿分是十分。」
「！」
好像能看見秋月的耳根紅了，我的臉頰也跟著變熱。
好一段時間，我們只是感受著彼此掌心傳來的溫度，久久無法言語。
到剪票口的時候，一直緊握的雙手終於放開。
「跟男朋友出來玩啊？」
剪票口的車掌小姐隨口打的招呼。
「……」
秋月只是低頭快步通過。
「在外人眼中是那種感覺嗎？」
「？」
車掌小姐的臉上寫著問號。
我也是，糊裡糊塗的就跟著秋月搭上電車。
開往南下的區間車，假日的時段相當擁擠……
小雨姑且是佔到了個座位，但我和秋月沒有哪麼幸運，只能在小雨前方抓著握把罰站。
扣咚、扣咚。
鐵路獨有的聲響敲奏著。
「……喂，夏寒。」
「嗯？」
「今天我爸爸又不在家。」
「真是辛苦啊。」
「呵呵，在外人眼中就是那樣吧。」
秋月面無表情的抬頭仰望。
「每當爸爸無法回家的時候，我就會有一股想要逃到世界盡頭的衝動。」
「……別做傻事啊。」
「你覺得我很傻嗎？」
「笨得很可愛。」
「讓你想要保護我？」
「要是妳覺得難過的話，我願意聽妳說話。」
「也是呢，我們之間的關係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如果妳連說都不說就從我眼前離開，那麼我就算是把整個世界翻覆也要把妳找出來。」
秋月稍微愣了一下。
接著又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好痛！」
「不是夢啊。」
「喂，沒人像妳那樣確認吧？」
「也不想想先從我身邊跑開的人是誰喔，還敢在那邊說大話。」
「……秋月，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呃、那個，雖然這麼說很像狡辯，我並沒有任何一丁點要從妳面前消失的想法。妳想嘛，我如果真的要閃避妳的話，到戶政事務所改個名字、或者直接轉學到國外都是輕輕鬆鬆的事情，然而我都沒有那麼做。」
我抓抓臉頰。
「考上新學校之後都沒有和妳聯絡確實是我的錯，我願意為此道歉。」
「五十分。」
「……滿分一百分？」
「滿分十分。」
「一百分？」
「十分。」
「……」
說著說著臉又紅了，無論是我或秋月都一樣。
「我就是這麼喜歡你喔，比喜歡還要更喜歡。在知道你逃跑之後，也確實是傷心了好一陣子。」
「抱歉，我……」
「我知道，經過大半年之後，你當時在想什麼我大概都懂了，所以現在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想法。」
「……」
秋月和我靠得很近，大概是電車裡太擁擠的關係，感覺稍微伸出手就能碰觸到對方的呼氣。
「喂，夏寒，你會彈吉他嗎？」
「可能會一點點。」
「那算什麼回答？」
「畢竟是好久以前學的，我沒什麼把握現在還行不行。」
「是嘛……」
「秋月，妳對吉他有興趣？」
「我喜歡吉他，利用吉他演奏起來的歌曲都讓我覺得很好笑。」
「呃，那什麼奇怪的理由。」
「如果有人在我面前彈吉他，我應該會噗哧一聲笑出來。」
「會惹對方生氣吧。」
「會嗎？彈奏吉他的人，不也是希望對方歡笑而彈奏嗎？」
「要這麼說的話，或許是吧。嗯，也對，對方會跟著大笑喔。」
「別又哭又笑的啊。」
「哈哈……」
「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咦？」
秋月稍微停止了話題，她盯向窗外風景，太陽下方是一片蔚藍的大海，看了令人心曠神怡。
靜止的空氣持續到電車進入隧道之後，漆黑壟罩窗外。
扣咚、扣咚、咚隆隆隆──
「喂，夏寒。」
「嗯？」
「要接吻嗎？」
「咦！」
秋月露出像是惡作劇成功那樣的竊笑。
「呵……我想你並不願意。」
「那、那是當然的吧？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那麼，放寬一下難度，你能和我成為情侶嗎？」
「呃……關於這個，妳應該有從秀誠那裡聽說，我想要先考完前橋高中的轉學考再考慮其他事情。」
「沒錯，秀誠全都告訴我了。儘管我並沒有要求，他還是主動將你的狀況都一五一十的向我報告。」
「那傢伙……」
「總之，再放寬一下難度，我們只當一天的情侶呢？」
「啥？」
「就今天一天……」
秋月她騰出左手，和我拉著握把的掌心貼合。
「你願意騰出人生中的這一天，讓它只屬於我嗎？」
「……」
秋月的腦袋還清楚嗎？
「不說話的意思是默許了？」
「並、並沒有！」
「那就請你好好說出口。」
「抱歉……」
「最後，如果我說不要接吻了，單純只是當一天的情侶呢？」
「那什麼鬼？」
「就是親密互動只到牽牽手那樣的純情笨蛋情侶。」
「這樣的話……」
「你覺得答應也無所謂對吧？」
「……呃、對。」
「那就這樣吧。」
「啥？」
「今天一天──」
秋月她放開電車的握把，讓雙手都攀附過來。
像是在抱抱枕那樣的姿勢。
「請你讓我做個好夢。」
秋月抱緊我的臂膀，整個頭也靠過來緊挨我的肩膀。
「秋、秋月──」
「別想太多。」
秋月用強勢的語氣中斷我的發言。
「你啊，就是想要背負太多東西才會那麼累，別再把人當笨蛋了行不行？」
視線往下看不見秋月的表情。
但是，能感受到秋月的身體在顫抖。
「……秋月，我們今天一起走吧。」
我看向窗外，冗長的隧道正好結束。
夕陽照射進來，和海洋輝映著光芒。
「一起走到世界的盡頭。」
下午4:24，意外長途的電車約會終於迎來終結，我們在一個田野環繞的鄉下車站下車。
身體還殘留著秋月傳過來的溫度，彷彿方才的夢境尚未結束。
牽著小雨的我，也牽起秋月的手。
「！」
秋月的肩膀抖了一下，從我這個方向看不見表情，但能看見秋月髮下的耳根和側臉發紅。嗯……話說她在電車上也是一直維持著讓我看不見表情，卻又緊挨著我的姿勢。
既然會害羞就別做那種事啊，雖然感覺很舒服沒錯啦……
來到車站外的我們，能看見一望無際的田野，秋月獨自做了幾次深呼吸。
「好了，走吧。」
我們招了輛計程車，途中小雨依然不發一語，但表情有些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握住她的手，這才讓那個表情稍微緩和下來。
「小雨妹妹，其實妳說話也沒關係喔，我不介意的。」
我們一同坐在計程車後座，小雨在中間，大概秋月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我……這裡……有點害怕……」
小雨斷斷續續的語氣透露著憂慮，糟糕，這裡是會讓她產生那種情緒的地方嗎？
「沒事的。」
秋月摸了摸小雨的頭髮。
「這裡有我在，還有妳家那位看起來靠不住其實能稍微依靠的大哥哥，不會有事的。」
秋月的聲音很溫柔。
「……」
小雨聽見秋月的回應之後，像是回想起了什麼。
「嗯！小雨不怕了！謝謝秋月姊姊！」
小雨笑了，相當燦爛的笑容。
剛才秋月安撫的舉動，或許讓她回想起了不錯的回憶。
「到了喔。」
下車之後，我們來到一座郊外的山丘。看起來就像普通的自然生態區那樣，到處充斥著鳥語花香。
「這裡是墓園。」
秋月恬淡的聲音卻透露出意外的訊息。
「咦！」「……」
在場似乎只有我對此感到驚訝。
秋月吐了吐氣，接近傍晚的空氣漸涼，嘴邊的白霧擴散開來。
「呵……害怕的話，現在掉頭也是個選項喔。」
小雨朝我搖了搖頭，之後便主動向前走到帶頭的秋月身邊。
「小妹妹真有勇氣。」
「我相信大姊姊！」
「嘻嘻，謝謝妳。」
秋月轉頭看向我，墨色的長髮隨風飄逸。在陽光輝映下，猶如出自名家之手的畫作那般絢爛奪目。
耀眼的她，看向平凡的我。
「夏寒呢？」
「……我早就說過了吧。」
我踏出腳步。
「今天的我們要一起走到世界盡頭。」
03
翠綠的草皮和灌木叢，並沒有雜亂的感覺，顯然是有人管理的坡地，實際上確實能在遠處看見一座像是寺廟的建築。
前方的秋月牽著小雨漫步，融入大自然的兩位美少女令人賞心悅目。
令人擔憂的是午後的太陽即將轉變成夕陽，秋月為什麼要特地選在這個時候到這麼遠的地方？
秋月回過頭來，深邃雙眼即便被瀏海稍微掩蓋依然迷人。
「我不想太早回家。」
「嗯？」
秋月用雙手搓揉小雨的臉頰，像貓咪那樣被撫弄的小雨感覺很開心。
「你剛剛在想，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到這裡對吧？」
在秋月面前很難隱瞞心事，這點似乎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我伸出手，用單手扶住身旁的樹幹，接著開口：
「讓我猜的話，秋月，妳已經知道我和妳爸爸曾經有過什麼交談。」
畢竟是那個秋月，她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秋月聽完我的回答之後拍了拍手，嘴角微彎。
「說的沒錯，和某位還要準備轉學考的人不同。早早考上前橋高中的我，可以說是閒得發慌，我不是只會沉浸在哀傷之中的弱者，當然會利用時間去思考你為何要那麼做。」
轉過身的秋月張開雙臂，舉動優雅的在原地轉圈，直到她能整個人面對我為止。
秋月的身體微微顫抖著，然而，吐出的語氣卻很平淡。
「這裡是我媽媽永眠的墓地。」
剎那間，我睜大雙眼。
低頭、環視四周、倒退兩步、差點跌倒，強迫自己站好。
我伸手按壓自己的額頭，突如其來的衝擊發言讓我的大腦有些暈眩。
「這樣啊，原來是這裡嗎……」
指縫間，能看見前方的秋月閉上了雙眼。
我的掌心在顫抖。
「夏寒，冷靜點。」
「……」
秋月睜開雙眼，舉起右手向我展示四周。
「仔細看看，這裡不過是座被用心保養的山坡地。你根本沒必要害怕，也沒必要產生其他情緒，放鬆心情，專心享受大自然帶來的寧靜。」
「但、但是……」
「我媽媽的死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爸爸的錯，至少在這點上我沒有想要責怪你們其中之一的想法。」
秋月接著說：
「相信媽媽也是那麼想的，為什麼你要擅自背負沒來由的痛苦呢？」
「秋月，妳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秋月的表情變了，不再像剛才那樣落落大方，瀏海下皺起的眉頭像是壟罩著一層陰影。
「你是說……我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爸爸其實是個大騙子這件事？」
「別那麼說你爸爸。」
「騙子就是騙子！」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秋月對一個人有那麼明顯的惡意。
「呵呵，就算……就算那個時候我只有小學三年級，但是！我並沒有那麼脆弱啊！為什麼爸爸不好好告訴我？不告訴我媽媽早就已經死掉的事實，還反過來捏造媽媽離家出走的謊言……害我那些年都在幹什麼……還研究什麼鬼時光機……」
我可能打開了不得了的開關。
「媽媽在六年前出車禍死了，身為刑警的爸爸卻沒有告訴我這件事，找不到目擊證人、找不到肇事逃逸的兇手，至今依然是無解的懸案。」
無法發言，我找不到能夠插嘴的餘地，只能任憑秋月不斷傾訴心中的話語。
「爸爸他、寧願編造和媽媽吵架、讓她離家出走這種騙小孩的謊話、也不願意告訴我真相，甚至為了方便隱瞞，把媽媽藏在這種地方！什麼生態葬……無法理解……沒有棺材也沒有墓碑，這麼做的理由，我居然只能想到壞的那方面……」
我甚至以為秋月在自暴自棄。
「呵呵，我很白痴對吧？我啊，以前很羨慕爸爸和媽媽，他們的感情實在太好了，甜蜜到不像是出生在現代的人類。那樣的他們居然有一天說分手就分手，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他們分裂？想要幫助爸爸媽媽和好……因為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媽媽，乾脆就想辦法回到過去吧？那時候的我實在是蠢到家了，我到底都在想什麼啊？」
然而實際情況並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
秋月的表情變柔和了，一點也不像是受傷的模樣。
「秋月，妳有和你爸爸好好溝通嗎？」
秋月聽見我的話之後，抬起下巴，用那美麗的側臉睨視著我。
「你認為我要怎麼跟老是刻意讓自己加班到我在睡覺才回家、又刻意在我還沒起床就去上班的爸爸交流？」
「……的確，妳爸爸很爛。但由妳這個女兒來說他不太好，請讓我來幫妳說。那個沒卵蛋的弱雞到底在龜縮什麼啊？明明說清楚講明白就好了，還要自虐的把痛苦通通背起來，自己受重傷就算了，實際上也沒有人因此而感到高興嘛！」
「你在說你自己嗎？」
「或許有一半是吧。」
「噗！」
秋月蹲下身子，和小雨的視線對齊，她輕輕撫摸小雨的頭髮。
「抱歉喔，小雨妹妹，我們這些人自顧自地說些妳聽不懂的話。」
小雨搖了搖頭。
「我不介意。」
「真懂事啊，妳爸媽把妳教得很好呢。」
秋月沒有起身，她將視線轉向我。
「剛剛說的那些話，我認為八個月前的你，可能也聽不下去。所以我暗自決定等你能夠下定決心之後再說，而那個決心，我想你已經察覺到了。」
腦中浮現出四月一日那天，和秋月相遇的回憶。
「……因為我願意進到妳家嗎？」
「沒錯。」
秋月笑著點了點頭，接著起身。
沐浴著夕陽的秋月，整個人都像在閃閃發光。
「今天，是不應該存在的日子」
「……」
秋月朝我伸手。
「我們現在是情侶……呢。牽牽手吧？感受一下帶給彼此的溫度，不要感傷也不要憂慮，純粹享受著有人陪伴的喜悅。」
秋月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我的手。
「下一次見面的日子，由你決定。」
輕聲細語。
「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全部，希望能夠消除你從我這裡感受到的壓力。消除壓力之後，靜靜思考吧，稍微、放慢腳步。」
「……嗯。」
秋月也牽著小雨的手。
「媽媽，雖然不知道妳在這裡過得好不好，至少妳的女兒過得很好喔，請妳放心……我現在──非常開心。」
秋月表面上在和去世的母親說話，實際上……或許，也是在說給我聽。
──誒，夏寒。
──我說你啊，是不是有什麼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心事？
「秋月。」
「嗯？」
「謝謝妳。」
「呵呵，幹嘛和我道謝？反倒是我該向你道謝才對吧？把你帶到這麼遠的地方，還盡是讓你聽我的牢騷。」
「我……」
秋月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臉上似乎寫著我的反應不對。
我露出苦笑。
「能擁有妳這樣善良體貼又漂亮賢慧的女朋友，真是幸福啊。」
秋月笑了，燦爛的微笑。
「我也是喔，能有你這樣知道該稱讚女友的男朋友，我感到非常高興。」
──今天，是不應該存在的日子。
儘管放鬆心情吧，全心全意感受這得來不易的清閒。
因為我太理解秋月了，所以我知道。
因為秋月太理解我了，所以她知道。
今天過後，我們便不再是情侶。
秋月的手緊握著我，我也跟著緊握回去。
秋月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接著，將頭靠向我的肩膀。
我們坐在草皮上，互相倚靠。直至夕陽沉沒，我們只是靜靜感受微風和彼此傳遞的體溫。
秋月依舊是那個秋月，凜然美麗又堅強。
月色飄然，四周浮出微弱的螢光。
「啊，螢火蟲！」
小雨開心地撲向微光，地上的枯葉被颳起。
秋月睜開眼睛，嘴邊吐出白霧。
「呼……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來叫計程車。」
「嘻嘻，真可靠呢。」
在螢光和月夜的送別下，我和秋月直到抵達都市的車站前都緊握著彼此。
晚上7:16，車站前廣場。
「那麼，下次就換我約妳了。」
「是啊，我期待你的主動邀約。」
秋月和我都心知肚明，在我們前方沒有結局。
「再見。」
「掰掰。」
我們還是笑著互相揮手。
沒有任何慰留，也沒有再一次勾留彼此的掌心。
我轉身。
「……」
「小雨，回家了。」
「可是……媽、秋月姊姊她……」
小雨她似乎還望著後頭的秋月。
「別看比較好。」
我向前跨步。
黑夜之中，我耳裡只聽見馬路上的機車呼嘯而過。
到家之前，我的手機響了。
「喂喂？」
「呦！笨兒子，你最近過得好嗎？」
「……是媽媽啊。」
「什麼啊？那什麼死氣沉沉的聲音，你是拉肚子拉到虛脫了喔？總之你拜託我調查的東西，已經差不多都查好了。畢竟這東西用電腦或電話不好說，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吧？」
「那個……媽媽。」
「嗯？怎麼，你還有其他要求？」
「到時候，你能約三姊一起來嗎？」
「喔……吼吼……你這人小鬼大的矮冬瓜，腦子裡在想什麼？居然還要漂亮的姊姊陪你？」
「老實說，我怕妳。」
「什麼鬼！」
「媽媽也知道吧，家裡我最不擅長應對的人就是妳……」
「誒誒誒──你這是對伸出援手的家人該有的態度嗎？要是沒有我的話，家裡還有誰想鳥你啊？」
「謝謝你，媽媽，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媽媽！」
「……我知道了，叫以萱一起來就行了？」
「嗯，對。」
「那好吧，等確定時間了我再打給你。反正你只要是假日都有空，應該不用和你討論吧？」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就是那樣，只要是假日我都可以，具體日期你們決定就好。」
電話掛斷了。
我再度撥出號碼。
「喂喂？」
「喂──我說秀誠，你會彈吉他嗎？」
「多少會一點。」
「請努力把吉他學好。」
「為啥？」
「……之後或許會用到。」
「好吧，我學。」
「你這人真棒啊！」
「哈哈！可不是嗎？」
和秀誠稍微寒暄之後，我再度掛上電話。
四月的夜晚意外寒冷，隨口都能吐出白霧。
──至少沒有任何需要你這個負心漢擔心的事情，現在反而像是我在擔心你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想要幫助的那個人已經繞到身後，反過來努力的想要推我一把。
沒有藉口再原地踏步了。
接下來，輪到我做出決定。
創作內容
那年春天妳寄來了包裹，是九歲的女兒 04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