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班，已經不復存在。
沒有人記得212班裡面有誰、他們做過哪些事、所有的一切，那些可以證明212班存在過的記憶全都消逝無蹤，只留下這虛有空殼的教室，以及在前門上方寫著「2年12班」的名牌。
我打開前門走進這間教室，把靠走廊那側的所有窗簾全都拉上，以防又有人從走廊透過窗戶看到了這個螢幕上的特大號藍色問號。
保險起見，我把走廊地上的衣褲全都丟進教室裡頭，我也把前、後門都從裡面鎖上，拿走別人沒有寫上名字的書本、考卷，並用在講台桌的抽屜找到的膠帶，貼在門口上方的小透明塑膠洞口。這樣經過走廊的人們就完全看不到裡面的模樣，不會有更多人因好奇心而害死自己了。
在只有我一個人的這間教室裡，冷氣機的嘎吱聲、始終如一的雨聲和持續猛烈地撞擊窗戶的風聲，格外宏亮清晰。
學校的黑板分成左右兩半邊，右邊固定在牆上而左邊的黑板底下有溝槽和滑輪，可以把左邊整面黑板滑到右邊去。在左邊黑板的正後方就是可觸控的液晶螢幕。
我看著螢幕畫面，看不出什麼端詳，螢幕被黑底的藍色問號蓋住了三分之二的畫面難以辨認。我到講桌旁邊，把連結筆記型電腦和液晶螢幕的傳輸線拔掉，赫然發現液晶螢幕沒有了畫面，但純黑色的雜訊和藍色問號還留在螢幕上面，幾乎擋住了「無訊號」這行字。
電腦螢幕的藍色問號也從螢幕後方，由一串程式代碼組成的圖案，突破螢幕限制進入了三維空間，在現實空間真實的擋住了螢幕。
已經無法確認這藍色問號是從哪裡來的，電腦運行速度變得極其遲鈍，且滑鼠沒有反應，應該說是游標不見了。難道這個藍色問號還可以憑空生成？還是說這也是透過網路傳播進入這台電腦的？
我把螢幕關掉，藍色問號依然還在，以緩慢的速度伸出如魔爪般的黑色雜訊，正侵蝕著這台電腦。我想過不久後這台只剩下形體的電腦也會被雜訊完全吞噬。跟其他同樣被雜訊吞噬的物品較不一樣，在顏色全變成黑色之前藍色問號就已經出現在上面了。
在其他的課桌上許多物品也冒出了雜訊覆蓋其表面，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般場景，且開始擔憂未來這個世界會因為這個藍色問號變成何般詭異模樣。
這所學校有自古以來的傳統，不知道其他學校是不是也有，就是把備份鑰匙放在教室前門口旁的班級名牌後方的溝槽(名牌是放在鋁製框架裡，可以很方便的從右方抽走或是放進去)，這樣就不用擔心沒有鑰匙的同班同學無法進入教室了。這是全校都知道並且遵守的潛規定，所以雖然很方便，但根本無法防範有心人士。
我不是有心人士，只是一個路過的人罷了。在212班裡逛過一圈後，我關掉教室內所有的電器設備(隨手關燈救救地球)，得知藍色問號會發出極其微弱的光芒，在很黑暗的環境才有肉眼可見的效果。我從外面關上門並拿這班的鑰匙反鎖，然後把鑰匙放回……還是算了，這樣我何必遮住門窗？
我想接下來情況只會更糟，但跟昨晚和今早比起來我對這個未知事物有點習慣了，因為我不會被藍色問號影響。再多麼害怕，也將對這種感覺逐漸麻痺。
我不禁這麼想，這會是好事還是壞事？
211班在考試，剛好考完正在收考卷，裡頭也有一些人圍繞在一些空位旁不知道在討論什麼。我本打算先前往學務處報告此事，但發現我放在走廊地上的點名簿不見了。我大概知道去哪裡了。
我敲著我們班的窗戶，但教室同樣拉上窗簾並且鎖上門的213班絲毫沒有反應，看來是打算把我阻隔在外，畢竟我剛剛威脅了他們的生命，而他們認識我的時間還不到半天。
「對不起剛剛說想讓你們消失，拜託可以讓我進去嗎？」
教室裡有一些騷動，但沒有人回應我。我想了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說會比較好。
「姿妤，呃……(想了一下)抱歉剛剛踢了妳，我對我失控的行徑感到……(又停頓想了一下)非常的對不起，可以原諒我嗎？」
「滾！！！」
「我們剛剛已經報警了！」
一些同學是這麼回應我的。我把213班的名牌抽走，卻發現裡面的備用鑰匙已經事先被人拿走了。
「你們難道想永遠待在裡面嗎？」
「我們才不會拿我們的生命冒這種風險，你這心理變態！我們已經不會再相信你了，你快走！」
………
儘管我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但不論現在怎麼反悔，做出來的事仍會在別人的心裡存在持久無法消除。這我很有經驗。
「這樣好了，我離開，但可以先把點名簿還給我嗎？」點名簿已經處於轉化的階段，過不了多久外表就會只剩下藍色問號，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顯而易見。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11點10分，剛好是第四節課的時間。同樣沒有鐘聲，所以到現在才有別班的同學陸陸續續的從教室出來休息。不到幾分鐘212班前就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人。
當他們發現這間教室窗戶都被拉上窗簾、門的透明窗口上貼滿書本考卷而感到奇怪時，想了一陣子後，才發現自己和所有人竟然都完全不記得有212這一班。
沒過多久整條走廊都是人聲鼎沸的情形，不存在的事物突然離奇出現在人們面前，212班的出現迅速傳遍了全校，許多人慕名而來。
一個空殼成了觀光聖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奇怪的是，似乎沒有人想要把這件事向學務處報告，應該說還是有，只是不知道去哪裡了。
「起碼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這些看我的觀感已被我親手扭曲的同學們，我也無法期望能與他們好好溝通了。就算我對他們憎恨至極，但他們今天才剛認識我，不能把他們跟以往的他們相提並論。
就算他們仍是一樣的態度，不代表我就能因為我被他們害的崩潰而打算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能重新相處的機會又一次的沒入狂風豪雨中戲劇性的毀滅消失了。
咆哮的狂風在這一瞬間停止吼叫，或許其實沒有停下，但我覺得這瞬間就是停下了。教室前門被打開，並走出一個人，隨後門又關緊鎖上了。
走出來的是拿著我的個人物品和書包的亞馨，不像剛才而是如同以往的那樣死沉著臉。
「真是無聊的一群人。」說著，把手上的東西全遞給了我。
「我是不知道他們對你做了哪些事以至於你那麼生氣，我對人際關係什麼的不感興趣。不過你剛剛的行為真的嚇到我了，原來你也有想讓別人置於死地的想法。」
「他們過去對待我的方式加總起來，遠遠超過我剛剛對待他們的時候。在他們長期的冷漠與排擠下，我真的忍無可忍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這樣好了，我們不要再講剛剛發生的事，換個話題。你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
「蛤？電影？我沒什麼在看電影……」
「其實我很喜歡看末日題材的電影，很想體驗那種刺激的感覺，在末世裡就能把那些繁瑣無聊的現實生活拋在腦後，只為了能活下去，而活的比現在還要精彩……」
她插著腰看著右方圍繞在212班前的人群，「雖然比我想的還要來得曲奇詭異就是了。話說回來，他們在看什麼？」
我把關於212班的事情告訴了亞馨後，她突然笑了好幾聲，臉上又出現了跟剛才一樣的笑容。
「靠！果然是世界末日啊，哈哈哈……」她越笑越大聲，泰然的面對這種變調的世界。
「你跟我提到的入侵學校系統的電腦病毒，也是那個藍色問號搞的鬼對吧？」
「對，一定是。」我們不約而同又笑了幾聲。
我突然想到，應該說我突然發覺我想不起來某件事，「等等，我說過這種話？」
「剛才在教室你跟我講的，說白教官跟你講學校被電腦病毒入侵，然後----」
如同一股電流般從我的腦中閃現過去，亞馨也在這瞬間發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收起笑容。
「白教官……是誰？」我說著。
我的確講過這種話，但話裡面的那個人……努力回想起今天在學務處裡的經歷，卻發現當時的學務處裡面，絕大部分的人都已然成了我無法看清楚的一團人影了，其中應該包含我口中的那位白教官。
在湊熱鬧的人群旁邊，不起眼又不正常的我們討論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妳還記得學務處裡有誰嗎？」
「我的記憶跟你的記憶是一樣的，藍色問號是對所有人的記憶進行修改，而不是某一部份的人，沒有必要----」
「好好好！別囉嗦了。」
「囉嗦？你說我囉嗦？我、我哪裡囉嗦啊？你問我問題你還嫌我囉嗦，你算什麼蔥啊？你的邏輯是不是有--」
「妳又在囉嗦了！」
我們對著自己的腦袋深處徹底的搜尋一番，但記憶已經在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後開始的情況下被偷偷修改了。
「那妳覺得接下來該怎麼辦？」
「恩？不是嫌我囉嗦？」
「吼！別鬧啦！也許我們在這邊講幹話的同時，不知哪裡又有一個人消失了。」
「那關我什麼事？」我有點意外亞馨會說出這句話，但不難想像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她對其他人總是漠不關心，難怪翔新他們會對亞馨失去興趣，轉而霸凌我這會在意他人想法的魯蛇。
亞馨也發現這句話有點不妥，「好啦！讓我想想......我先進教室跟他們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應該會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吧，畢竟無法再待在了這所學校了。你去看看學務處的情形，反正也只能是你去，那邊我想也會有藍色問號，不然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學務處的人消失了。」
「對了，亞馨，妳叫他們把點名簿以及消失的同學們的物品，還有我的東西都交出來，因為上面有寫著我和那些人的名字或是學號，都變成了一串亂碼和黑色雜訊，且雜訊會把物品表面全吞噬掉……」
「然後就轉變成了藍色問號，我們不想消失也很難了。他們打算把點名簿鎖起來不讓你使用，他們以為你只能用點名簿上面的藍色問號讓他們消失，很可笑吧？」
難得可以與人這麼的有話聊，至少對我來說很久沒跟人聊了這麼久，內心還蠻歡喜鼓舞的。跟祥義聊天很難有這種自然的感覺，而且他忘記我了之後也自然而然的疏遠了我，有些說不出來的無力感仍然在我心中無法揮去。
這所學校的人們開始陷入瘋狂與恐懼的氣氛，越來越多本應熟悉的人物，不論是其實體還是在所有人記憶裡的存在皆都被抹滅消除了。不記得班上一部分的同學、學務處裡面的教官等人員、也不記得班導是誰，之後恐怕只會逐漸忘掉更多的事物了，而目前仍然不知道該如何阻止這情況。
亞馨進入教室後，跟他們解釋藍色問號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現，不限於點名簿，並把212班的事情告訴了他們。過了許久的騷亂後，他們總算又打開了前門，亞馨、祥義和其他的同學把點名簿、我和那些消失的同學的所有物品，全都拿了出來。
我把那些表面佈滿雜訊的物品，通通塞進了那些消失同學的書包裡，同時整理我的個人物品。在遠處，看到了翔新在門旁，凶狠的樣子，並拿著棒球棍直盯著我，是以防我又會做出什麼事吧。
我與祥義對到了眼，但他刻意迴避我的視線，難道是因為我剛剛的行徑導致連他也不信任我嗎？
「鈞傑，」亞馨看著我們，透過說話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同學們還是不打算相信你，不過他們會把這些事告訴其他班的人，警告藍色問號的危險性並撤離他們。在事情更嚴重之前，我們得趕快通知政府或是相關單位才行......」
「那個......亞馨，」
「什麼？」
「謝謝妳。」
亞馨一臉吃驚地看著我，看來她跟我一樣也很不習慣有人會稱讚自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我、我只是盡同學的本分罷了，謝什麼謝啊？」
她那臉紅的表情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你真是個奇葩的人。」
「妳不也是。」
重新出現的疾風伴隨著我，快速走下最靠近我們班的樓梯到達一樓......
啥？現在是怎樣？
才剛到一樓，映入眼簾的場景就令人非常的震驚，情況竟然會這麼嚴重----整條走廊上都是堆著滿滿的衣服，每一件衣服都代表一個人的消失，這些全部都是！
越往那壞掉的刷卡機走，堆在地上的衣服就越多，到後段路時甚至跨不過去只能用爬的才能過去。
從我下來的那邊走廊到這裡的川堂，一路連結到在「日」字形建築中，位在中間那一行的學務處前門跟後門，全都是五顏六色雜亂堆放的衣物。
在其中，甚至有警察的淡灰色制服參雜在這些衣服裡面。從川堂往校門口看過去，發現有兩台警用摩托車停在大門口旁。
不只是今早我遇到的那臺刷卡機，其它在這川堂左右兩邊牆壁的刷卡機，以及這條走廊的所有刷卡機，不是被黑色雜訊團團包圍，就是像這台刷卡機一樣，進入了變化的最終階段——只留下黑底的藍色問號。
我拿起地上的一些衣物(盡量避免了內衣褲之類的)，蓋住了這層樓的所有的刷卡機，不過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了。當我看到這條走廊的地上都是衣服時，知道竟然有這麼多人消失了，而我卻連他們對我是否很重要都不知道，實在是難以調節心情，更不用說是毫不知情路過的人。
挺有趣的是，不論我從哪個角度看已經被藍色問號覆蓋的物品，看到的藍色問號都沒有隨著角度而有所變化，不論我是從刷卡機的正面、側面、斜對角還是歪著頭看，藍色問號除了大小會隨著距離而有所改變外，永遠都位在我眼睛看過去的物品中心，沒有角度、形狀的變化。
眼睛不論是斜視還是直視，只要是在注視中的那一個點內，藍色問號就會在物體的正中央。但有一個例外，若不是注視的那個點內藍色問號才會有所移動甚至是消失。反覆轉動眼睛後得出的結論是：只要不是直接注視著已經被藍色問號覆蓋的物品，就算是視野內的邊邊角角不小心瞄到了也不會消失，因為不是直接注視，沒有看到藍色問號。
很快的，這裡也聚集了不少慌張的人們，看著這難以相信的誇張場景，正猜測著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還是有什麼特別的活動？」
「這若是惡作劇的話也太誇張了吧！為什麼沒有人去處理這些？」
「班聯會總是浪費學校資源搞出這些名堂，真該被廢除。」
有一名學弟試圖把掛在刷卡機上的運動服拿下，被我當場阻止並警告在場的人絕對不要這麼做。
我簡單向他們說明目前的狀況，他們不願相信我，說我瘋了，堅持要自己翻開衣服看看是包覆著什麼東西，有人還進去學務處找教官處理。只有我一個人無法阻止他們所有人。
隨後，有一個人在我不注意的情況下偷偷把其中一件掛在刷卡機上的衣服拿下，我轉頭看過去時，現場有一半以上的人瞬間憑空消失，地上又多了十幾件衣服，記憶又少了幾十個人的一切。我趕緊把衣服重新掛上去。
剛剛沒有往刷卡機方向看的人目睹眼前的人們就這麼消失了，嚇得驚慌失措，膽小的逃、害怕的叫、較冷靜的也崩潰了、在恍神的已經忘記剛剛到底有沒有人站在他的旁邊，一名3年級的學姊陳芊還問我是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嗎，甚至問我是不是外星人。
我對於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完全的了解，除了我不是外星人外其他的問題我無法正確回答，連是不是外星人入侵我也無法確定，不過至少，僅存下來的他們願意相信我所說的話了。
透過我說服力薄弱的話術和強而有力的現場證明，總算是緩和了他們、以及自己的情緒。我向他們說當地上出現不具名或是有亂碼浮動的衣服時，馬上離開現場。時間關係，只交代一些能避免自己消失的方法後，要他們回去通知班上的其他同學、辦公室的老師和教務人員等，來這裡集合。
出自於我在這個世界僅存的善良人性，我無法對他們見死不救。而我逐漸冷靜下來的腦袋卻一直告訴我，實在是沒有必要去幫助他們，這些陌生人跟你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忘掉了也沒有任何的損失，且就算不會被藍色問號影響不代表你之後就一定是安全的。思考出來的結果比我剛剛所說的話還要來得有說服力。
我真的知道我在做什麼嗎？做了之後，有什麼意義？
創作內容
[無解:身處] 第七章:擴散
日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