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下午六點。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桌上擺著兩個紙杯。我的那杯水依然全滿，另一杯則是見底了。
客廳只剩下我一個人。
心情很平靜。
過沒多久，家門被打開了。
「老公，我回來了喔。」
妻子提著塑膠袋，彎著腰走了進來。為了讓她能夠輕鬆一些，我從她的手中接過塑膠袋，原來她也買了小孩子們需要的奶粉，不過品牌跟我當初所選的不一樣。
妻子在更換鞋子時，瞄了一眼放在角落的鞋子。
「家裡剛才有客人來過嗎？」妻子邊說邊脫下襪子，「不然為什麼鞋子被移動過？」
「剛才有來一個推銷東西的，不過很快就回去了。」
妻子的觀察力一向不錯。
所以我甚至沒有收拾客廳的桌子，否則會越描越黑。
「老公你應該沒有亂買什麼，或是隨便簽名吧？你知道這年頭隨便亂簽名可是會被賣掉的嗎？人口販子很恐怖的。」妻子誇張地按住額頭，宛如舞台劇的主角，「如果你被賣掉了，我人生的重心不就只剩下牛郎店了嗎？那樣我會很可憐的。」
「意思就是我什麼時候都可以消失吧？」沒想到我的地位跟牛郎差不多。
「我可沒有說那種話喔。」妻子提起塑膠袋，朝廚房的方向前進，「不過你如果願意成為我專屬的牛郎，我也沒有出門的必要了。這不就是結婚的意義嗎？」
「妳心情不好嗎？」
「……不合格。」
「啊？」
「我說不合格啦。」妻子從塑膠袋拿出芹菜，並讓那個變成臨時的指揮棒，「一個牛郎如果開口詢問客人的心情，就是不成熟的表現，代表要從察言觀色開始學起。甚至能說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工作性質——會走入那種店的人，不都是想追求快樂的嗎？除此之外的事情，我覺得都是多餘的。」
她以芹菜輕輕拍打著我的臉。我想種植芹菜的農夫，當初應該沒想到自己的心血會被拿來當成馬鞭之類的東西吧。
「那麼，這位客人還需要些什麼？」我問。
「我不是客人，」妻子伸出右手，並將手舉高到我額頭的高度，「我是你的公主，你的女王，同時也是你的另一半——如果真的有心要成為牛郎，至少要讓我感受到這種程度的誠意。」
我握住她懸在空中的手，宛如受到高位者欣賞的騎士。
我單膝下跪，慎重地對著眼前的女性開口：
「我是不是給妳太多生活費了？」
妻子眨眼間就把手縮了回去。
她撫摸著剛才被我握住的地方，塑膠袋也因此摔落在地上——唰啦！東西都灑了出來，妻子頓時被嚇得聳起肩膀。
「我……」她拉長了尾音，過了幾秒才想好該說些什麼，「剛才那也是在演戲啦……老公你不覺得偶爾這樣子玩一玩好像也不錯嗎？」
「那妳為什麼這麼有心得？」
「都只是想像而已嘛。」她又補了一句：「真的啦。」
妻子蹲下身子，撿拾灑落在地板上的東西。幸好沒有易碎的物品。
我也彎下腰幫忙她。
「舞廳啊，夜店啊……或是一些私人酒吧也好……」
「妳是指什麼？」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都沒有去過那些地方。雖然以前剛升上高中時，我覺得自己以後會變成玩世不恭的人，不過最後……」妻子一面說，一面將高麗菜放入塑膠袋，「我也只是變成普通的家庭主婦。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麼。」
「妳現在是在挽救我對妳的印象嗎？」我忍不住苦笑。
「我可是很認真的喔，你給我的那些生活費我都有好好地記帳，現在已經存了不少私房錢。其實也不知道算不算私房錢，反正我都開口跟你說了。總之你給我的錢目前都還是用在正當的地方。」
「那……」我真的無法理解，「那為什麼要跟我說呢？」
「雖然結婚了，但我實際上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不是嗎？而且大部分認識的朋友也都還在讀書……如果可以的話，我偶爾也想過一下『刺激』的生活。但也只是偶爾而已啦。」
「綁架小孩子的那種刺激？」
「犯罪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反而不刺激了。我只是……」她撥了一下自己的瀏海，「只是偶爾想要喝調酒喝到不省人事，或是跟不認識的人一起跳舞……然後在凌晨的時候走出夜店。那時候氣溫應該很低吧，然後我的臉因為喝了很多酒而熱熱的……我只是想要嘗試那種東西而已。」
「自由的感覺？」
「應該吧。」妻子走入廚房，打開冰箱，「真奇怪，明明只是結婚而已，我們也沒有簽訂什麼合約，不過總覺得已經對很多事情失去興趣，行動力也少了很多。不曉得到了三十歲之後，我們到底會變得怎麼樣。」
她望著冰箱裡的食材，嘆了一口氣。
我從妻子身後抱住她。
「那時候……我們應該會變得比現在還要胖一點，打扮也會跟流行脫節吧。」我在她耳邊開口：「真的要去夜店的話我也不能喝酒，因為我要開車。」
「……嗯。」
那你合格了。妻子說著說著，用臉頰磨蹭著我的臉頰。
我後來詢問了她心情不好的主因，她說是因為看見會讓自己產生壓力的畫面。妻子還說，現在如果前往臥房，應該能從窗戶看到那幅景色——
是颱風嗎？
還是空氣汙染？
我打開了窗戶，發現距離這裡約莫幾百公尺外的某棟大樓出現異狀。那棟大樓的四周飄散著宛如羽毛的事物，令人聯想到蒲公英。規模接近火災發生時產生的濃煙，但實際上那並非火災。
宛如羽毛的事物隨著風飄啊飄的，來到附近。
原來是紙。
而且是傳單。
「……」我伸出手，抓住飄過窗戶前方的傳單，結果發現是陳小姐他們公司的傳單。傳單的風格就像是他們的名片那樣，幾乎只留有聯絡電話。我依然搞不懂上面手寫的「herman」是代表什麼。
又抓起了幾張傳單，發現上面的筆跡都不相同。
黏貼在遠方大樓的那些傳單，背後到底花費了多少人力呢？而且有那樣做的必要性嗎？
沐浴著夕陽的那棟大樓，此時宛如燃燒著。
我於是含著陳小姐的名片，想要確認眼前的畫面是不是真實的。
「……好酸。」沒想到是真的。
或許我現在看到的畫面，也會在晚間新聞看見重播。
我確定這與我的記憶有所出入。
不對——此時的世界是真實的嗎？我應該根據陌生人的名片來相信或是懷疑眼前的畫面嗎？
我要如何證明自己是真實的呢？
虛假又代表什麼呢？
「現實往往不需要顧慮可能性」，我忘了這句話是誰說的，只知道那個人應該時常對這世界感到無奈吧。那同時也是我在當下望著名片發呆的理由。
畢竟——
那棟大樓就是陳小姐與我約定在不久後會合的地點。
話說回來，她真的是姊姊的朋友嗎？或者那只是推銷用的話術呢？
姊姊的死亡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如果真的想要藉由「返回過去」這種接近異想天開的概念去拯救她，為什麼要選擇現在這個時機呢？
為什麼一定要是十年後又三百零三天呢？
是因為這十年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或者是，這十年裡缺少了什麼。
總之，今晚還是去見一面那位帶給我大量問號的業務員吧。
創作內容
3-3十年後又三百零三天
[小說]琥珀色的半徑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