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是找不到羅莎姐。」
將摩托車停好，貴飴嘆了口氣，垂頭喪氣的跟著上司回營。
「又不是每個『自然力量』都喜歡搞個很難善後的夏季暴風雪，說不定小羅莎揍了那個負心漢後就跑去哪裡躲起來痛哭一場，等氣消了就會回來。」尼緒卡倒是很不以為然，「或者她已經快狠準的找到合適的新對象，別看她平時一副鄰家大姐的好媽媽模樣，可是滿骨子潑辣的原住民和西班牙勁兒──當然，如果發洩後她還是難過到沒法煮飯，心輔那邊隨時歡迎她，真要不行，我也樂意親自上陣。」
「……您明明老是說喜歡、想追羅莎姐，為什麼現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為什麼還說出這麼無情的話？喜歡一個人，不就是盡量熨貼、盡量幫上忙嗎？礙於身份貴飴實在不該任由想法出口，但他就是無法認同上司接近冷漠的冷靜。
「吭？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的事吧？我又不是她的誰，我也不覺得憑我們幾句話小羅莎就會振作起來。而且真叫你去的話你行嗎？你不也連女朋友都追不回來？」他的上司彎了彎嘴角，短促的輕笑讓人聽不清含意。「開心就繼續一起玩，不開心就請滾蛋。」尼緒卡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我覺得感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貴飴漲紅了臉，滿腔情緒湧上喉頭卻囁嚅著應不了嘴──這一番話語似乎強詞奪理，但他也說不出錯在哪，的確，他人沒有責任來承擔自己的情感──就像此時，他不過是把自己受過的挫折和怨氣出在長官身上。
也許這就是歲月的代溝？也或許真的是他太輕率毛躁了。
「──不要擔心，沒在街上聽到尖叫沒看到什麼橫禍就是沒事──起碼不會是大事。不信的話我們去借個收音機聽聽廣播呀？」白了眼喪家之犬般的下屬，尼緒卡敲了敲待命班的窗口，疑惑的探頭。「……奇怪，又還沒到交接時間怎麼沒半個人？」
「會不會去廁所了……」空蕩蕩的室內只能從桌上吃到一半的零食確定不久前有人值班，貴飴還在絞盡腦汁，尼緒卡已經不耐煩的踢著軍靴。「算了，回辦公室吧！」
他大步流星的向前，鞋跟清脆的和路面撞擊。「你看，都是禁開冷氣的政策害的啦！天氣這麼熱大家躲懶都來不及了，哪有力氣站崗？」
別說大門口，就連訓練場上也是一望無際，空無一人，只有道旁滿樹的蟬鳴混合兩人的腳步聲，刺耳的響徹。這還真的集體罷工啦？這麼明目張膽的偷懶不怕被路過的上司電嗎？貴飴抹了抹汗，打算回崗位後先灌上一大壺冷水舒緩舒緩。
「──不覺得很像嗎？恐怖片的前奏。」頰邊同樣沾著濕黏髮絲的尼緒卡突然壓低嗓音，「搞不好等等門一開，就會有殭屍副官出現，搖搖晃晃的要吸乾你的血──」
貴飴皺眉，這是什麼奇怪的三流片啊？而且幹嘛拿副官開刀？「玫瑰花跟殭屍一點也不搭，長官。」
「玫瑰殭屍啊……如果是我的話感覺看起來會挺華麗挺頹廢美的……應該很視覺系帥哥喔？」尼緒卡摸著下巴，自顧自陷入想像。
……無法想像。
覺得玫瑰不夠的尼緒卡在幻想中添了薰衣草和百合，又馬上加入藍蓮花，正當貴飴拼命解釋那樣根本就不是植物大戰殭屍而是轉行成魔法少女時，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倆面前。
榮格佇立在通往辦公大樓的門前，翹首凝視遠方。
「那傢伙在大太陽下做啥？」尼緒卡瞇細雙眼，看了看那頭在豔陽下閃爍的金髮，他不解的推了身旁的下屬一把。「口香糖，你去看一下我們的呆子副官是不是被熱昏了。」
「……我不叫口香糖啦。」說歸說，貴飴還是邁開步伐，只是，他才往前一步，不遠處的榮格便動作了。「……貴飴？」他疑惑的輕聲，茫然的臉孔隨即扭曲成一片青白，「你這笨蛋！回來幹嘛？！」
冷不防的怒吼震得貴飴僵在原地，這才發現副官渾身是血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難受的抓著領子，看那總是一絲不苟的普魯士榛子頭如今散亂在額前。「快點……快點帶這孩子走啊……」骨節分明的大手緊揪著不斷鼓動的咽喉，彷彿自地獄深處響起的摩擦聲從榮格的項頸間擠壓出。「快逃……尼緒卡！」他將頭昂向離得更遠的那人，不顧一切的咆哮。
下一秒，糾纏在一塊的五官恢復到如夢似幻的無神，再下一秒，鮮綠色的藤蔓牢牢捆住榮格，抓著他撞破玻璃大門，向後飛回大樓內。
尼緒卡一個箭步掠過還在狀況外的貴飴，毫無阻礙的躍入破裂的門後，鞋底在高速奔馳和落地的衝擊下刮出難聽的尖銳噪音，最終穩穩的站定在已被綠色侵占的大廳中。
「……蠢蛋，不是叫你快逃嗎？」副官倒在滿地碎玻璃上，無力的望著他。「她已經……」瞥了眼身後的倩影，使勁對抗從嘴裡竄出的荊棘，榮格艱難的道出真相：「崩潰了……」
「──你在這裡呀，宮原主任。」羅珊娜轉過一直背對他們的身子，「我找你好久了。」她瞇起青翠的眼，和煦的笑容一如午後陽光。
「哈囉，小羅莎。」尼緒卡輕佻的聳肩，神色卻一點也不鬆懈。「或者該說──小羅莎的花？」
「……嘻嘻，被你發現了？」羅珊娜──或說那個以美女軀殼活動的生物坐落在一朵碩大無邊的玫瑰中，嬌豔的勾起和膚色相比過於翠綠欲滴的唇，輕柔的笑。生機蓬勃的光澤在虹膜中流淌，覆蓋了原本溫暖的礦石色，瀑布般傾瀉的筆直長髮下是不曾存於人類身上的肌理，與血管共舞的細緻葉脈隨著眼角眉梢的每個動作隱隱若現，種種變異使女郎更加豔光四射──也更加詭異。
「因為小羅莎很堅持食材品質，而沒有什麼比自種自栽更令人安心了。」還有下屬在茶水中看到的線索──尼緒卡點點頭，肯定女郎的執著和努力。「……我是不是幫妳澆過水？」
「……沒有吧？」羅珊娜很慢很慢的歪頭，她的一舉一動都伴隨著細微的沙沙響。「她沒有把我帶出家門過。」
「──長官！」倒地不起的副官和與通體開花的美人聊開的主任就是貴飴衝進來後眼見的第一幕景色──第二眼是許許多多被荊棘纏住的軍人，他們深埋在花莖的縫隙中，哀號的掙扎。他瞠目的瞪著肇事者，曾經熟識的女廚師已不再，接替的是正在行光合作用的枝狀雙手以及深埋進地磚下的粗根，攀在裸膚上盛開的植物讓羅珊娜恰似名畫中的森林女神──貴飴連忙撇過臉，以免看到不該看的地方。
「都什麼時候了你在那邊害羞個什麼勁啊……」一絲與其說是驚怒不如說是無奈的嗓音飄進耳裡，貴飴紅著臉扶起半暈厥的榮格，慌忙就想把男人口中的花葉拔出。「您……我這就幫您弄掉！」
「不要隨便動他！刺和根會斷在裡面！滾到一邊去！」尼緒卡厲聲大喝，目光仍緊盯著羅珊娜。「──說出妳的目的。」
貴飴連忙住手，但他腦子也轉得挺快，拖著副官便悄悄往門口移動。羅珊娜瞥了他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尼緒卡身上。「我要報仇。」她倒也乾脆，顯然一點都不覺得有隱瞞的必要。
果然嗎？尼緒卡頓時頭疼了起來，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愈是簡單直接的理由通常愈難達成愈難解決。「妳讓羅珊娜出來，我有話跟她說。」
「……不不不不，主任，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羅珊娜美目圓睜，訝異的神情驀然給韻味十足的成熟面孔添上一抹純真。「我就是羅珊娜，羅珊娜就是我呀！」她甜甜的說，「所以，您有什麼話直接對我說就好。」
「……好吧。」尼緒卡哼聲，暫時妥協了。「妳搞錯對象了吧？這些苦逼路人甲可沒得罪妳啊？放了他們吧？」
「──咦？」這下卻換羅珊娜不解的側過臉，現在她的像株真正的盆栽，一舉一動都輕飄飄的隨風搖曳。「是什麼讓您誤解了呢？我從沒說過只有那個劈腿的傢伙呀？」她微微一笑，顯然這是一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答案。「我要懲罰的是所有人類。」
談判對象霎時驚愕住的臉孔令羅珊娜忍不住放聲大笑，盤據整個空間的植物也隨著主人的情緒狂亂的生長舞動，將被荊棘囚禁的人包裹得更嚴實了。從深根處發出冷風颳進深淵似的古怪低鳴，與她高分貝的嬌笑共響成了不協調的妖異合音。
「嗯？小羅珊娜，妳想說些什麼？」羅珊娜故作天真的點著頰，「喔──她說『您是認真的嗎？』」她舔了舔生著青苔的舌，「『您是真心的嗎？』」
創作內容
【末日伏特加】第二章──玫瑰人生０５
末日伏特加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