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手機收到訊息時，是當晚的十一點半。
在感受到桌面因手機傳來的震動，我睜開惺忪的睡眼。第一眼感受到的是電腦螢幕所散發的刺激強光。
螢幕上顯示的是有關於心臟疾病方面的知識及一些心臟移植的案例。
等腦袋稍微清醒後，我才明白我不知不覺在書桌上睡著了。
我拿起手機，點開那則訊息。是喬恩發的。
上頭寫了我跟他說會晚點到卻沒到之類的抱怨。傳送訊息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差不多是我從醫院離開剛回到家的時候。
看來我完全忘了他。不過卻沒有罪惡感呢。真奇妙。
「先生，不好意思。你的訊息傳錯囉。」就這麼回應他吧。我按下傳送。
沒想到還不到五秒鐘，他就回傳給我訊息。
「……你沒事就好。如果有事記得再跟我說。」
他是這麼說的。
大概猜想得到他在螢幕另一端發這訊息的表情。我只簡單回應他「笨蛋。」便關掉我們的對話視窗。
本來打算就這麼去洗澡，然後準備睡覺的我，發現了原來還有另一則訊息。
是老師。
我趕緊打開與她的對話視窗。那段只有我發出單方面的對話下又多了一行話。儘管不成比例，卻令人莫名高興。
這則訊息發送的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分，看來就是這則訊息把我叫醒的。
「我的病房在你今天來的那棟大樓的五樓。５０６號。」
上頭只有這麼短短一句話。
我的手指在螢幕上空晃動，卻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等到了手機螢幕自動關閉，上頭倒印出我茫然的表情，我才將手機放下先去洗澡。
到了準備睡覺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我又看了那句話一眼，便將手機放在一旁。
＊＊＊＊＊
「請問……需要幫忙嗎？」
眼前的大叔在我面前揮了揮手，以狐疑的眼神打量著我。
我馬上挑了三顆蘋果給他，並給他一張鈔票找零，他才換上笑瞇瞇的表情。
看來我剛剛又不小心恍神了。
昨晚上床時，毫無睡意。我在腦海裡反芻著與老師在醫院的對話。還以為進入夢裡時，現實裡的陽光就從窗戶照進。忍著五臟六腑攪和在一塊的難受，準備好張弦的便當和早餐我就提早出發到學校了。除了下課時間偶而需要對付莎娜同學的冷嘲熱諷，還有請班長不要太擔心外，基本上我安穩地從第一節課睡到放學前。
放學後，在去醫院的路上經過了昨天看到的水果攤打算買個水果，結果一不小心就出神了。
手裡接過了老闆遞來的塑膠袋和零錢。以歡迎下次光臨的高亢呼聲為背景音，我打了個呵欠邁開步伐。
明明覺得自己的步調很緩慢了，但那棟擁有白色外觀的大樓已經映入眼簾。我拿出手機傳訊息給喬恩，向他說晚點會到他那裡，他馬上給了我跟昨天一樣的貼圖。當然我是騙他的。
走進大樓，遵循著上次來過的記憶，我馬上就到了目的地。跟櫃台再次確認後，我走到位於五樓的心臟科。向護理站的護理師詢問下，很簡單就找到了５０６號病房。面對眼前的白色房門，我佇立一會。
想起昨天有點無法冷靜的自己總覺得很丟人。在深呼吸一口氣後，我輕輕敲了房門兩次。
「請進。」
裡頭是那聽慣的溫柔聲音。
我緩緩地打開房門，走進病房。或許是採光良好的關係，病房被日落的鵝黃填滿。窗戶是敞開著的，傳來夏天特有的味道。病房裡只有一張床，看來是單人病房。
老師撐起上半身坐在那張病床。看到我走進時，她便將剛剛看的書直接放在大腿上。
「張澈同學，你好。」
她開朗地向我打聲招呼。
相比昨天，老師今天的氣色稍微好些。連點滴都沒注射的模樣，讓人很難相信她是身患重病的患者。
我點頭回應，走近病床旁的椅子坐下後說：
「現在情況如何？」
「快死了。」
「不好笑。」
我無奈地看著她。結果老師竟然模仿著蝙蝠俠裡的小丑，嘴裡說著「Ｗhy so serious？」老實說竟然有點像，害我差點笑出來。
「不要忍了，想笑就笑嘛～」
「不要。」
我裝出一副正經的表情。
「我覺得昨天張澈同學的玩笑才不好笑。」
「……如果妳是指喜歡妳這件事，妳不必覺得好笑。那不是玩笑。」
感覺在說出來一次有點羞恥，我接著說：「雖然我昨天有點失去冷靜……但那是認真的。」
老師露出苦笑。
風透過床旁的窗戶吹進，老師腿上打開的書本被翻動著。老師用手將書本蓋上，我發現擦在她手指上的指甲油有些斑駁。那是我送她的橘色指甲油。
「要吃這個嗎？」
為了轉移這微妙的氣氛，我拿出袋子裡蘋果。
老師搖了搖頭說：
「因為要控制體內水分的關係，我今天不能吃了。」
我在心裡暗自咋舌。明明昨晚查過一些相關的資料，結果竟然忘記這基本的東西。
「先放旁邊吧。」
老師向我伸出手接過裝著蘋果的袋子後，將袋子放在床旁的櫃子上。
「話說張澈同學臉色很差喔。」
老師瞇著眼盯著我，她擔心地問：「沒睡好？」
「睡滿八個小時呢。」
如果是在學校，應該有睡八個小時。
「才怪。因為在乎我的事嗎？」
「不是。」
「騙人。」
老師責備了我後又輕輕地說：「不過……一直騙你的是我才對。」
她難過地低頭，長長的睫毛晃動著。從剛剛就一直照進的光芒為她鑲上邊框，像是一幅心痛的畫。
「對不起。」
我不自覺地道歉。
「我不會再讓妳後悔跟我說妳的事了。所以……不要什麼都不跟我說……」
即便我的願望聽起來很卑微，但我還是想了解關於老師的所有事情。
因為我不想再被丟下了。
老師先是睜大雙眼後又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笑容。她緩緩地對我伸出手觸碰我的臉頰──
「痛痛痛痛！！」
臉被捏了。超痛的！
「真是的！氣氛突然變得太悲傷了啦！」
老師笑著抱怨。
在她放開後，我趕緊用雙手去確認我的左半邊臉頰還在不在。幸好，手上的熱度通知我，我的臉還存在著。我無奈地瞪著老師，她一臉不以為意。
「那你想先知道什麼？」
老師一副正在思考該說些什麼的樣子。
「全部。」
「包含三圍？」
「麻煩妳了。」
我低下頭。
老師邊哈哈大笑邊說著「這是秘密。」然後開始說著她以前在哪裡教書及教授的科目其實是國文。果然才不是什麼生命健康教育。
還有她以前任職的學校是所程度較差的高中。當我說出「就是生育率大於升學率的學校嘛。」結果臉頰又被她給捏了。她說其實她的學生只是不太會念書，但本性都是不錯的。說到她的學生時，我發現懷念及慈愛從她的眼神中一閃即逝。
當我問到家人時，老師困擾地笑了笑。只說她的哥哥結婚了，目前和老師的父母住在一起生活過得很好。在我到來之前還通過電話。
之後話題跳到她個人身上，像是喜歡的食物或是動物。即便是瑣碎的東西，我也聽得津津有味。
「──對了。我每次都是先來醫院做檢查才去找你的，所以才會一直遲到。」
老師將雙手合起放在臉前，對我很抱歉的樣子。原來如此，看來又讓我瞭解了一件事。
在多少感到安心的同時，我打了個哈欠。
「想睡覺嗎？」
老師露出感到有趣的表情。
我誠實地點頭。沒想到睡意竟然在這時來襲。
正當我打算告別時，老師突然說：
「那就在這邊休息一下吧。我會叫你的。」
「……哪邊？」
我茫然地問她。
「這邊。」
病床上的她特意將身子往旁移了一點後，指著空出的位置。
面對她饒有興趣的眼神，我怎麼能動搖。
「……我、我可不是那麼隨便的男人喔！」
聽了我那不容易的矜持，她噗哧一笑。
「我的意思是指這裡能讓你坐在椅子上趴著睡啦～」
「……我當然知道。」
應該啦。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囉。」
我無奈地說。
看到老師微笑擺出「請」的手勢，我緩緩地趴在床鋪上。
好舒服。這是腦裡出現的第一個想法。床鋪很柔軟，或許是剛剛老師身體的關係，還有點溫度，也能感受得到老師身上一直都有的花香。但這難為情並沒有持續太久，可能是還混合著太陽那令人心安的味道，使得睡意漸濃。
突然感到頭髮被輕輕撥弄著，我舒適地閉上眼睛。
「謝謝你。」
耳邊傳來的聲音溫柔得苦澀。
至少得讓她擁有活下去的心。在意識逐漸遠離之際，我祈禱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