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角的赤色之月高掛，坐在案前書寫著例年送往第二及第三氏族的寒暄問候信函，擱筆後上了第一氏族封蠟，喚了下人入屋取走信函將之送出，他這才略感疲憊地長吁一嘆，取出一只他壓在硬皮書下的一張酒紅色卡片。
坐了許久，他打算起身稍舒展筋骨，手持卡片、拉開落地窗走至陽臺。
柔和的赤色月光輕輕灑落、徐徐微風拂面、帶起他高高紮於腦後的一頭褐色長髮。
青年倚著白色圍欄，俊秀的臉龐仍見一股未脫的稚氣，凝眸望著手中這張經風吹拂便飄散著玫瑰清香的雅緻邀請函。
這是一張來自人界某王國王室的晚餐會邀請函。
美其名是親睦晚餐會，實則不過是一場王國新君──正王室血統留下的唯一王女的登基前夜酒會與夫婿召募相親宴。
「處境跟我還真是相似……」
同樣是臨危受命而登基，在這樣的狀況下，也與他一樣不被周遭人所信任吧。
在滿月之夜出入王宮貴族的舞會與晚餐會，領著看得順眼的少女獵食吸取鮮血，一切來去無蹤，這對身為第一氏族成員的他而是言再稀鬆平常不過。
這樣的邀請函透過些管道想入手也並非難事，但是……
──這封邀請函卻是主動送上門的。
這封邀請函上留下了一股能誘使吸血鬼情緒高昂、興奮難耐的香氣──應是吸血鬼獵人們開發出的一種特殊藥水，因吸血鬼對這股氣味十分敏感，血界有不少低階血族為此所誘而遭鏟除。
而邀請函被置於某貴族千金的閨房之內，在血界因階級分明，所以中下階級的吸血鬼即便飢餓難耐，也絕不會踏足至富豪或貴族宅邸，避免與高等血族搶食。
換言之，這是一封給予高等血族的邀請函，而這封邀請函卻是由第二氏族的兄弟王親送而來，他們笑得狡黠、表面恭敬地雙手奉上，並言明表示將此絕佳的狩獵場獻予血族之首，作為兩氏族間友好的交流禮物。
「好了，該如何是好呢……」
斐迪南瞇起美眸端視著這張令他心煩的薄紙，微風吹徐而來，還絲許聞得殘留的藥水香氣，第二氏族既是以友好為名獻上的禮物，倘若他不肯領這份情並未到場，恐怕第一氏族又得落人話柄、給了他們一個得以興風作浪的口實，以自己才硬著頭皮接下代理第一氏族之王不久、根基未穩的現今，連這點程度的亂子都不能有。
所以……即便這是吸血鬼獵人設下的陷阱，他也必須親自接待才行了。
既然明白這場邀約背後可能暗藏殺機，那麼，可不能帶著兄弟往坑裡跳了。
斐迪南乘坐馬車、隻身來到王宮舞會廳，他身著一襲合襯著身體線條剪裁的白色燕尾服，挺直腰桿、行姿優雅、微笑合宜大方，作為裝飾用的耳墜微幅搖擺，容貌更是帶著絲許陰柔的清秀俊俏，但是其氣場卻又如此自信絕倫、散發著一股天生的王者氣息。
所以即便無人知曉他是何來歷，凡他所到之處，無不吸引人們的目光，向侍者取了杯紅酒、他儘可能選在較不顯眼的角落僅是輕晃著酒杯，只聞芳醇撲鼻，還沒來得及品嚐酌飲，便有幾名女性朝他招呼而至。
以習以為常的交際手腕與她們談笑著，斐迪南其實無心於此，他留意著周遭是否有所埋伏或不安穩的氣息存在，卻無奈如何探尋卻一無所獲。
今夜月圓，他身為吸血鬼的本能所連帶引起的敏銳五感，他的判斷應該不會出錯才是，若他身為暗殺者的一方，必定早在宴會開始以前就將一切人員佈署完畢，讓這些氣息與不自然之處混雜於其中。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是對方太過高明，還是這真只是一場純粹的晚宴……？
不久，舞會廳出入口傳來一陣喧鬧，幾乎全場的視線全座落於大門方向，不久，衛兵便向前開道，踩著跟鞋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名身著華服、相貌清麗、姿態庸容的少女優雅地帶著微笑行進著。
在她行經斐迪南眼前時，見她的氣度、妝扮，以及現下的待遇，他肯定了這名少女便是今夜晚餐宴的主人──明日即將登基的王女。
他在稍作思忖後，輕勾起唇角作下決定。
待王女登上臺前，向著臺下貴賓們寒暄致意過後，斐迪南不待任何讓她得以喘息之機，站在她的正前方、優雅地向她伸出手：「我美麗的女士，可有榮幸邀您跳一支舞？」
身為血族之首，在狩獵場上就該摘下最為美麗奪目的那朵鮮花，眼前的少女無論姿色或身分皆當之無愧。
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只要將一國之君掌握在手，如同手握人質，倘若這場晚宴是要除他這吸血鬼而後快的鴻門宴，料想吸血鬼獵人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才是。
接下來……見招拆招吧。
雖說順利領著王女來到每月進食用的館邸，但是斐迪南心底始終感到一股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他原先就有絕對自信能從戒備森嚴的王宮舞會廳帶走這個女孩不錯，但是過程卻順利得讓他不由得起疑，甚至無須用上魅術就讓她束手就擒──若非這女孩心志極為不堅，要不就是被設套的反倒是他不成？
推開館邸大門，他還來不及提步，少女卻早一步抓住他的手臂，這個動作讓斐迪南心頭一驚、也因自然習慣產生戒備而隨即甩開她的手並後退了一步，一對因飢餓而閃爍的血紅雙眸如臨大敵般緊盯牢著她的一舉一動。
「……別緊張，我沒有傷害你的打算，更精確地說──我也傷不了你分毫，吸血鬼先生。」
聞言，斐迪南的眉心微蹙，他豎耳傾聽周遭，連枯葉飄落的聲響都能清晰捕捉，但是他的確沒有聽見鄰近是否有何動靜，這麼說……
「那張邀請函，是妳的傑作吧？」
她毫不避諱地帶著微笑輕輕頷首：「是的，感謝您明知邀請函有古怪，卻還是出席了──我想，再過不久我城士兵便會尋至此處，能麻煩您帶我到方便說話的地方嗎？越遠越好……以我的鮮血作為我委託您此事的報酬，可好？」
「……妳要我如何取信妳並無圖謀？」
「我乃一國王女，並非狡詐鼠輩，倘若有所圖，也絕不以此下作手段達成目的。」
「說得倒是磊落，別以為我會因為這點說詞而有所動搖，既然承認了是妳設的套，讓妳自己走回去不為過吧？」
要帶著她遠離此地並非難事，但是她的企圖太令人匪夷所思，在人界裡關於吸血鬼的傳說多是殘酷兇暴、毫無人性，斐迪南無論如何想，人類都不該有主動親近吸血鬼的理由才是，事已至此，倒不如留她一人自行返回甚至自生自滅都來得保險，畢竟她的態度太過主動冒進，要讓人不生疑都難。
斐迪南轉身便要離去，打算今夜直接造訪貴族宅邸進食，她卻失去了身為王室中人的禮教與矜持般喊：「我想要保護我的妹妹……！」
就是這麼一句話，讓斐迪南駐足並回過頭，總算看見了她眼底那身為王者不該輕易示於人前的焦急與脆弱，同樣身為兄長的斐迪南──能夠理解她眼裡的那份真摯。
思忖片刻，斐迪南抽出了胸前的絲巾，一言不發地以此矇住她的雙眼，她亦是沒有任何疑問與掙扎，反正──無論自己會如何都不重要了，她的目的只有讓自己消失在這片國土足矣。
絲巾被卸下之時，她好奇地打量左右，此處是豪奢舒適的臥室，這時候的斐迪南呼吸已顯得有幾分粗重紊亂，他的掌心撫著額際，似是在忍耐些什麼。
「你怎麼了？」
突如其來接到的關心，低著頭的斐迪南微微抬首、她也因此清晰看見他的雙瞳變得比方才要更血紅且似是飢渴難耐，在這樣的狀態之下，斐迪南的修養與耐心自然少了幾分：「……使用了對吸血鬼而言敏感難耐的藥水在邀請函上，晚餐會又挑在月圓之夜，在這雙重條件之下，別說妳不清楚月圓之夜之於吸血鬼而言有何意義。」
身為血族之首的斐迪南，自尊並不容許他在陌生人面前老實承認自己正飢腸轆轆，經他提醒，她才恍然大悟、露出微笑道：「我明白了，那麼，現在您可先索取報酬了──我的鮮血……全部、也無妨。」
那是毫無生存意志的一番話語，她卻輕描淡寫地脫口而出──想必是在今夜以前就已作好覺悟，對她而言，保護妹妹竟是需要犧牲性命的事嗎……？
既已得到首肯，斐迪南紳士地牽起她的手領至床邊，雙掌按於她的肩頭、引導她慢慢躺下：「……我沒這麼貪得無厭。」
低喃一句，他的唇湊至她白皙的頸項時又開口：「安心吧，只有剛開始會感到疼痛，很快就結束了。」
露出獠牙、刺入肉裡，因過分飢餓之故，斐迪南瞇起了此時他人所不得見、那帶著幾分魅惑的美麗紅瞳、忘情地渴求、吸吮著，讓甘美的鮮血滋潤口中分寸、潤入喉間，刺激著味蕾的同時，也逐漸填滿飢渴的身心。
「唔嗯……唔嗯……」
原以為被吸血鬼吸食血液僅有痛楚，未料伴隨痛楚而來的還有一股如電流般使人酥麻的奇妙快感直竄腦門：「啊……嗯啊……」
然而這樣的姿態實在太辱她身為一國王女之尊，在意識到自己發出了不像樣的音調來以後，她只有雙掌抓緊裙襬、緊咬著下唇，拚命忍耐不讓自己的情緒與意志隨著這一波波的快感刺激流動，甚至忍得眼角已蘊著淚珠、使得眼前視線模糊。
吸取了足以支撐一段時日的血液量，斐迪南輕吐而出的鼻息輕拂過她的脖頸，拔出三日月般的利牙，他緩緩起身、紳士地取了絲巾為她脖頸拭去殘留在上頭的血液，並在傷口處加壓止血。
看著她臉泛紅暈、眼角泛著淚光而神色迷濛失神的模樣，斐迪南不為所動，畢竟這樣的光景幾乎每月都得見上一回，起初還會因為少女們這般無意流露出的豔色而心生動搖與難為情，但是看得久了，總是會麻痺的。
──食物終歸是食物，她們供給血液，吸血鬼予以快感，要將這視作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也並無不可。
這道理是他的父親告訴他的，叮囑告誡著他切莫不可對人類產生除了食物以外的情感，當自己的心哪怕有一丁點動搖，那都不過是身為男人一時的意亂情迷作祟罷了。
「妳休息一下，等等就送妳回去。」
雖然出於無奈而將這個女孩帶回血界，但是斐迪南並沒有留下她的打算，在聽聞斐迪南的這席話後，她竭力喊道：「請、等一下！我……有話想說。」
原打算直接拂袖離去的斐迪南停下了離去的腳步，站在原地思量半晌，最後還是轉身走回床邊坐了下來。
此刻的她已讓自己勉力坐起身，雖然因為被吸食了血液，現下腦袋有些發暈，但是進行簡單的思考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請、讓我留在這裡……可以嗎？」
「不行，將妳留在這裡會造成我的困擾，再者，我並沒有收留妳的義務。」
「我……不能回去，為了保護我的妹妹，我不能回到王城……」
──又是這樣的理由……
「為了保護妹妹，妳連命都不要了？向吸血鬼尋求安身之所，該說妳愚蠢還是天真？況且，在出席今日的晚餐會以前我已經調查過妳的身分，以及這場晚餐會的真正目的了──妳一個即將登基為王的國之王女，在登基前夜費盡周折上演這麼一齣，其實逃避這些重責大任才是妳真正的目的吧。」
斐迪南一字一句的指控，猶如利刃一刀一劃割在她肉上，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一些，爾後才開口：「……您會這麼想也是無可厚非，但是……在我國，孿生子被視為會對父母招致災禍的詛咒，所以一般家庭若出孿生，多會將小的送養……但也聽聞過不少遺棄甚至殘忍殺害的案例，而我和妹妹……就是孿生姐妹。」
「……」
即便生活水準不斷進步，但唯有陳腐荒誕的迷信就像擺脫不掉的夢魘般代代相傳，人懂趨吉避凶，卻無視了在那樣缺乏論證的迷信背後促成了多少悲劇。
「我直至十年前才知還有個妹妹存在，長年居於在不見天日的城下暗房，同樣接受著皇室禮儀教育成長，為的是讓她作為我的影武者，且到了危急時刻……她甚至可能需要代替我送命，我不斷想方設法救她離開那個地方，但是……這個國家對於孿生子的忌諱，我自問並沒有手段能破除子民們早已根深柢固的迷信，而且我自己想離開王城亦是困難重重，某次因緣際會之下，曾與一名吸血鬼獵人談及關於吸血鬼的傳聞，方才得知那種藥水的存在，使用在邀請函上的那瓶藥水，還是拜託有門道的人去偷來的……」
……她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像在說謊，畢竟她的眼底並沒有太多的求生意志，存活與否對她而言並不重要。
「……妳不打算回王城，那麼，對自己的將來又有何盤算？」
或許只是想得到一個印證，所以斐迪南拋出了這樣對他而言其實並不重要的問句，她不假思索地揚起唇角、輕輕搖首：「不，我完全沒考慮過自己的將來，老實說，我早就作好了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妹妹重見天日的覺悟了。」
「妳就放心把國家大事交給不曾實際接手過政務的少女？」
「我並非單方面知道她的存在，而是實際和她接觸過的，她是個聰慧大方、才思敏捷的孩子，假以時日，她肯定能成為才德兼備的王……不過，會作下這個決定，其中也包含我個人的一點私心。」
她側過臉、抬頭望向灑入室內的赤色月光：「從小我就被教育作為王女應盡的責任與義務，從不作他想地在這個職責上埋頭努力，總是只想著完成他人對我的期許，不曾嚮往、甚至不曾思考過作為平凡女孩的幸福是什麼樣貌，為此，我奉獻了自己的一切……直到半年前我又偷偷去探望她，我的想法才因此產生了難以想像的轉變，她所說的一切皆是我不曾思考過的可能性，當我對她的話語難掩衝擊與訝異時，她笑著對我說了一句『姐姐真是意外地死心眼呢』，在那當下我才理解了自己的視野有多狹獈，所以我想為自己的人生作一次主──我想拯救她離開那不見天日的地下牢籠，正因為我是個死心眼的人，因此作了這個決定以後誰也無法改變。」
「……」
──為自己的人生、作一次主……
多麼動聽的一句話。
這句話牽動了斐迪南的思緒，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作為第一氏族的繼承人出生，背負著周遭人的期待成長，光是要回應所有人的期望已讓自己應接不暇，又有何餘裕去思考自己伸出的那雙手真正想要抓住的是什麼。
「……現在這時間對人類而言應該不算早了，妳休息吧。」
留下這句話，斐迪南離開了房，同時也如同逃離一般──逃開那對自己而言過分閃耀的雙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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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安，不好意思這次超～級久才更新，一來寫得不順、二來有些忙碌，其三是……對不起我把時間拿去看了Dream Show BD了 (//艸//)
目前已經二刷了，希望能有時間三刷……
因為太久沒更新，這次字數放比一般稍微多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然而也是把我的存稿用完了 ←
……好想直接寫主線（躺平）
之後有時間希望也可以寫一下BD的微開箱和心得記錄w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