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他是機器少年
「咕嗚……嗚……明明還那麼年輕……」
「沒辦法的事，是單親家庭還失去家中未來的經濟支柱。」
「他是劉家人最優秀的孩子，都爭取到保送台大醫科卻逃不過死亡，真是遺憾。」
「大女兒雖然也不怎麼聰明，人漂亮又很善良，如果能活過成年應該能找個好人家嫁了，二兒子很不爭氣吧，成績不突出，個性還陰暗，唉。」
稍微還有點溫暖的秋初，雨後下著的滂沱大雨，身著黑色的西裝，撐著黑色的大傘，我面無表情的回頭望向剛才火葬的地方。
上週，我們家的大哥死了。
哥就算死了還是被讚美聲包圍……嗎？社會也是病了，在別家人的葬禮還有閒工夫批判死人的親人。
明明對哥不瞭解，你們有什麼資格為他哭泣。
是基於同理心？看我們可憐？和他很熟嗎？可是一個人都沒被哥在家裡提起過，反而他嘴邊永遠掛著的女朋友卻不見蹤影。
「一群偽善者。」
葬禮結束之際，背後傳來高跟鞋的喀搭聲響，影子的邊緣透漏了是穿著長裙的女性。
「為什麼你不哭？分明就咬著牙要哭的樣子。」女性問了。
我不想回頭，對她也沒興趣，我只是如實的答道：「因為我辦不到。」
嘴巴上說著偽善者，內心裡口口聲聲的罵著做模樣的親友，但是……但是……對哥最為認識的我──無法為他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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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國二時的事，最初的時候，全世界的新聞媒體是這麼說的，「意外」、「不幸的巧合」、「原因不明的同時死亡事件」。
三天後，逐漸的，網路新聞、報章雜誌上聳動的標題出來了，「地球的反撲」、「人類走向滅亡的徵兆？」、「全球恐慌！美科學家：發生原因待尚確。」
各大論壇內不少的討論，當時我也稍微的瀏覽過一下。
諸君 我喜歡蘿莉：搞不好這是地球解決「害蟲」的自我保護方法，讓人類的數量減少。
精男：垃圾高中生少一堆也沒差。
克勞斯：別鬧了，要是勞動力大幅減少，全世界生產力不足，死的可不就只是他們。
小可撥仔──學測模式：幹，明年就十八了，會不會出事啊。
吉娃娃外星狗：好爽喔，幸好上週十八。
叫你阿嬤來囉：ㄏ，驗血統囉。
諸君 我喜歡蘿莉：白痴，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好嗎？
叫你阿嬤來囉：哎呀，釣出正義魔人。
我天真的留下了這麼一段話──才三天，還是巧合吧，況且就算是真的，科學家什麼的很快就會找到解藥。
然而結果是，在這三年，每一天裡，七成剛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以不明的原因在同一天內死亡了。
科學家是事發一個月給出的答案是「無解」。
強制刷首抽、升到十八等就免費轉職等等開玩笑的言論早就消失殆盡。
因為事情的嚴重性已經不能當作事不關己，事件造成全球規模的打擊，經濟倒退、勞動力不足、新生兒持續減少、社會動盪不安。
太多太多家中本來應該要成為經濟支柱的小孩死去，沒人知道生出來的小孩將來能不能活到能照顧自己的年紀而不敢冒險。
世間將該次事件稱為「無差別淘汰」。
直到今天，一切都還持續著。
人們習慣了，繼續過著本來的日子，期待著有誰會去替所有人解決事情。
我喜歡把世界形容成精密的機械，一環扣著一環，一個齒輪咬合著另一個運轉，現在發生的事就像是舊的齒輪無法被新的齒輪替換，總有一天會生鏽、壞掉，到無法運作之時，世界就會崩塌。
只是不論是坐在我前方若無其事滑著手機的女同學、坐我一旁趴著睡覺的男同學，亦或是看著窗外回憶過去的我都可能等不到崩塌的那一天，九月三日，今天是我高二開學的第三日。
窗外在樹間跳著的綠繡眼，停下腳步，若無其事的往我看著，彷彿要摸清我的思考，想著「這個人類到底有何企圖」，牠沿著樹枝跳到我窗前的樹梢。
把嘴對著半開的窗戶縫隙，我做出「滾開」的嘴型，牠沒有反應，隨後跟著另一隻飛過的綠繡眼飛走了。
突然，對於「無差別淘汰」，我有個想法──地球亦是有些人口中的「神」，或許是聽不懂人類的語言。
砰咚──
那是教室的前門被狠狠踹開的聲響，走進教室的是不認識的年輕女老師，她神色慌張，看來是跑過來的，撐著她的膝蓋，氣喘吁吁的在門邊緩了一下。
我冷靜的瞄一眼掛在黑板最左側的時鐘，離早自習還有十五分鐘，不知道這位老師一大早跑來的目的，總之與我無關。
「呼喝……劉安裕在嗎？」她喘了一口氣，並且驚訝的，她叫了我的名字。
離開座位，剛踏出一步時，她又說道：「啊、請背著你的書包過來。」
「退學？」
「不是不是，跟我來辦公室一趟，我會說明。」
「那就是要退學的說明吧。」
「就說不是了……」
班上傳出細碎的笑聲。
「我明白。」背起書包，我跟著女老師往教職員辦公室走去。
她彷彿在想「明白了就別廢話那麼多」的扶著額頭嘆氣。
一屁股坐到放著熊貓坐墊的旋轉椅，女老師拉了一旁空著的木椅示意要我跟著做下。
女老師的桌上有個寫著「林涵月」的姓名片、綠色白色紅色數不清的A4紙、疊滿國文科暑假作業本與半開的筆記型電腦，我推斷出她是班級導師之一，但與其如此推論，不如我進門前有仔細看門上的話應該就會更早得知情報。
雖說雜七雜八的東西一大推，如此雜亂的桌上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卻是林老師的咖啡杯。
「十度多的秋初還喝加冰塊的冰咖啡，老師你是挪威來的啊。」
「安裕同學你究竟對外國人有什麼歧視……」
「歧視那麼幼稚又無意義的行為我才不做，單純好奇心的驅使，就像是看到寫著『不要按』的按鈕卻更會有股衝動想去按那樣。」
「唉──冰咖啡是個人喜好，偏白的肌膚是天生的，金髮是染的，這就是我的答案。」
「原來如此，我還想說是味覺障礙。」
「挪威和味覺障礙到底是怎麼聯繫上的！」林老師攤開雙手大吼。
被周圍其他老師以異樣的眼光盯住，她臉紅羞澀的喃喃道「有點大聲了，對不起。」
不明白老師激動的言語，我皺了眉頭，難道是我在奇怪嗎？那是不可能的事才對。
「咳咳、算了──」可能是認為有些離題，林老師將話題轉移回來：「你知道你今年幾歲嗎？」
「上周剛滿十六，年齡和老師您專程把我從教室拖出來還要背上書包有關聯的話就好了。」
「說話別句句帶刺，老師我和你沒深仇大恨。」
「也對呢，有道理。」
一副「我說的有道理」就閉嘴的表情，她冷冰冰的嘆道：「早知道剛才在教室就有話直說，不要留給你面子了。」
「我不在意，我沒什麼情感表現的，不過作為教師公然讓學生丟面子不太好吧。」
「咕呼呼呼呼」的扶著額頭發出怪聲，她偏小聲地說：「閉嘴，作為學生的你先給我留點面子。」不放在心裡或表情上的，林老師這次本性暴露的直接說道。
或許，我很有激怒人的才能。
「你是笨蛋嗎？」
「作為教師……」
「我知道你要說的話，先給我安靜。」果決地打斷我，林老師喝了口咖啡接著說：「安裕同學是高中二年級，跑到你一年級教室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有請你父親通知你到校後先到我辦公室找我嗎？」
噘著嘴，老師她有點可愛的在嘴邊喃喃：「要是有人當場揭穿你不是一個班很尷尬的。」
「爸爸他昨天工作到深夜才回來，早上五點就出門，我沒收到他的通知，去到一年級教室是單純忘記。」根據她的疑問，我老實的回應。
不知道在哪聽過「沒有誠實，哪來的尊嚴」，誠實是好事，媽媽也曾經對我說過，雖然她已經不在家裡。
「重要的事放在手機記事本，讓學生把手機帶來學校可不是打遊戲用。」
「是啊，我沒把手機帶來學校就是這種原因，遊戲不是人生中必要的事。」
一臉「你是家裡長輩啊」的詭異反應，林老師她「欸──」的拉了長音。
不在意她的反應，我低下視線，無意間注意到擺在林老師桌上的記事本，上面寫著我的個人訊息，去年各項科目成績與前任導師評價等等的資訊。
「老師妳意外的很認真呢。」
「不要亂看啊，白癡。」彷彿同齡的女學生，她羞澀的撇開頭，慌張的闔上記事本。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咳咳」了兩聲，重新尋找回身為教師的尊嚴似的說了：「當然裡面有的資訊不只有你的，和你同班的其他人也放在裡面，我覺得為人師長必須要真心去瞭解學生才有資格對他們說三道四。」
還以為是個裝扮的漂亮想在學生和其他老師間維持「優雅的美女老師」完美形象的人，沒想到滿樸實的。
我在嘴邊喃喃：「但是……想瞭解我本身就是錯誤。」
「你說了什麼嗎？」
「說了不過不想給老師聽到。」
她皺著臉，為難的說道：「呃──不想讓老師知道的話，簡單的說『沒有』不就好。」
「我不說謊的。」一如既往誠實的，我回答。
「老師我比你多活六、七年而已，不敢說大道理，做人要狡猾一點倒是知道的。」
「老師想表達什麼？」
把咖啡一飲而盡，翻開記事本，她侃侃而談的念起其中一頁：「一年級的時候，你被班上的小團體排擠了，原因是你揭露他們集體作弊，在第一次受到毆打後老實的向當時的班級導師反應，她熱心的要幫助你，結果事情卻在往上級回報的過程中隱蔽，因為小團體中有人的父母是校長的熟人，就結論而言，你其實不是請了三天假，而是自從上學期開始就休學到現在，幫助你的老師更遭到調職。」
「一字不差的事實，老師很厲害呢。」
「當然的，我可是從第一志願出來的菁英，調查資料跟做報告寫論文比起來還算是小事。」
「那找我來就是為了那種小事嗎？對一個突然復學只有三成機率活過兩年後的學生就這麼感興趣啊。」或許是對她侵犯到我的隱私產生反抗，我稍嫌賭氣的反駁。
原本以為我提到現今最為敏感的「無差別淘汰」，老師會沉默不語，甚至決定對我這個學生棄之不顧，結果和我想的不一樣。
和善的翻到她筆記本的下一頁，故意模仿著我方才的語氣說：「情緒明明很激動，卻做不出任何能表現的表情與特別起伏的語氣，有輕微的情感障礙，在班上被取以嘲笑似的綽號『機器少年』，以上是前任導師對你的評價。」
看著我一成不變的一號臉，她嘆了口氣：「剛剛的模仿是開玩笑的，三成至少比手遊抽到大獎的機率高好幾倍了吧，既然重新回到人生online了，就請相信自己是歐洲人好好活下去，不然就給我退坑。」
「是啊，說的有道理，那就照老師的話去做，雖然我不玩手遊的。」
一臉「給我留點面子啊」的不愉快模樣，林老師單手遞給我一疊A4白紙，裡面包含各種注意事項及繳費單等等。
「收好，你坐第一排第二列的位置，我待會還要照顧新來的轉學生，你就先去正──確──的──教室坐好。」
「嗯。」我點頭後，轉生從高二的教室辦公室離去。
同時間，在我經過門邊時和一位少女擦身而過了，長髮的身姿，和給人的氣息，和那天在哥哥葬禮問我話的少女，有些的相近。
即使充斥著她就是我校園生活中的女主角的氣氛，而情感有障礙的我依然──對她沒有興趣。
久違的試著放個小說。
序章標題隨便打的，一時想不到，有更好的想法會換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