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會長哥雷】 回想...與決意

【暑假作業：參觀父母的工作場所】

在小女孩眼前展開的場面，是喧囂忙碌的海港。
她將視線放遠望去，灰色的海平面一直延伸到盡頭。
海風放肆地呼嘯著，甚至讓她產生了這風會將她吹進海中的錯覺。

空氣中飄盪著濃烈的惡臭。
鹽味、腥味與油液的氣息，以及更多可怕的味道混雜在其中。
小女孩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接著，她轉過身來──

沿著整個海港，到處都是巨大的運輸船，正在卸除船上的貨櫃。
粗壯的工人來來去去，用大聲吆喝互相溝通著。
大多數的人都忙著將集裝箱裡的物品運出來，扔到貨車上一批一批地運走。
至於已經卸貨乾淨的貨船，就駛到遠處去，用炸藥直接炸沉。

反正不會再出港了。
這趟就是最後的海運了。

軍隊的人混雜在工人之中，指揮著整個流程的運作。
能看到零星幾台高大的魔導機，也驅動著機械手臂來回奔波。
──除此之外，就是跟隨著貨船抵達的大批難民們。

膚色、服裝各異，但唯一共通的是，從幼童到老者，每個人的臉上都蒙上了灰暗的神色。
其中不乏跟小女孩同年齡的孩子。

十字騎士們正領著這群人，前往救助站去領取食物。
雖然只能拿到一個罐頭和兩包餅乾，但這似乎已經是目前的極限了。
平民們彼此聚在一起，有些人蹲坐在角落，有些則四處尋找著家人。
大多數的他們，最後還是會選擇跟著軍隊，往內陸前進。

──這是場費時整整一年的大撤退。

從海的對面，人們正盡可能地將物資運送過來。
把所有囤積的糧食、燃料，一毫克不剩地帶走。
裝成貨箱，從水路緩慢地集中到這塊土地上。
地表上最後剩下的人類，只要是還有餘力的，也陸續趕了過來。

因為在這片海洋的對面，已經沒有能夠居住的地方了。
再過不了多久，就連這座港口也會淪陷吧。
Next野蠻的大軍會跨過海洋，襲向最後的堡壘。

然而，當時的小女孩沒有辦法理解。
她從報紙上讀到「人類將要建立最後防線」的消息時，心情是雀躍的。
幾乎地球上所有高強的法集術士，都會參與這次行動。

「樂園大術」。

要展開前所未有的超大型遮蔽魔法，創造一座即使是Next也難以察覺的淨土。
據說這個術式能夠破壞Next的感知能力，即使他們攀爬在大術的防禦牆上，也不會察覺任何異狀。
可以說是最強的魔法。

──有關的報導，幾乎每篇都非常振奮人心。

他們大篇幅地介紹了偉大的法擊術士英雄，還採訪了規畫整個計畫的政治家，並且訪問了許多戰爭難民的意見。
媒體上宣傳著這次行動能夠替人類爭取多久多久的和平、防衛的陣仗有多麼強悍，而且魔法的構成是多麼的沒有破綻。
片刻間，所有人好像都懷抱著希望。

而對小女孩來說，這更是令人自豪的喜訊。
因為他的父親在軍隊中工作。

這次的大撤退中，父親在其中一個港口，擔任駐軍的指揮者。
我的父親為了人類的未來付出貢獻！這種單純的自滿，在她幼小的心靈中悸動著。
因此，當她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抵達父親工作的海港時──

她不但失望，甚至升起了怒意。

難民們只是擁抱著彼此陰鬱地哭泣，或者慌張地搶奪糧食。
甚至引起十字騎士不得部介入的鬥毆。

他們既是抱怨又發出哀嘆。

小女孩覺得，自己無法不對這幅場景感到憤怒──

為什麼愁眉苦臉？
你們已經得救了，不是嗎？

軍隊付出了那麼多的犧牲，每天在前線都有英雄倒下。
用盡了全力，才展開了建造樂園的計劃。
未來的日子和平了。
我的父親會保護你們！
今後軍隊也會用生命防守這座樂園！
什麼都沒有做，血與汗都沒有付出的你們……

「韻焄，別露出那種表情。」

「爸爸……」
「做為我的女兒，別露出那種表情。」

穿著整齊的軍服、臉上佈滿滄桑的父親，把厚重的手掌按在她頭上。
他用深邃的眼神，注視著港灣上發生的一切。

「韻焄，妳是為了暑假作業而來的吧？」
「……是的，爸爸。」
從來沒有見過和藹的父親這個樣子，讓軍韻焄膽怯了起來。

「學校要我們……認識父母的工作。」
「那正好，我來告訴你一點學校學不到的知識。」
「爸爸？」
「妳覺得一場戰爭在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直到正義的一方勝利為止。」
「不對，」

他露出苦澀的笑臉，撫了撫她被海風吹亂的長髮。

「人類的文明，對於戰爭這種活動──存在著承受力的上限。」
雖然小規模的衝突能夠持續數十數百年，但全面性的戰爭必然無法長久。

金屬與木頭會採盡。
糧食會吃盡。
生命也會死盡。

原本能夠耕種的土地會死去，能飲用的河川也會消失。
隨著戰爭拖長，資源將逐漸不勝負荷。

歷史上也存在著雖然獲得勝利，卻被戰後的飢荒毀滅的國家。
或是經濟崩潰、政權失去信用而解體的案例也有。

通常在這種狀況發生之前，人民就會選擇放棄。
不是政府下達的決策。
而是已經無法生活下去的平民，無法繼續負荷戰爭。

但我們現在還站在這裡，就表示這件事情沒有發生──

很不可思議吧。

這場與Next的全面戰爭，持續了數十年。
即便綜觀歷史，這也是難以令人置信的超長期抗戰。

為什麼能支撐這麼久？
是因為我們的軍隊勇猛嗎？
還是正義的神明在眷顧著人類呢？

「韻焄，是你眼前的這些人，熬過了戰爭。」

父親用手指著群集的平民：
「只有戰艦和坦克是沒有辦法組成國家的。若不是這些人的頑強韌性，一次又一次地存活下來，抓緊了希望堅守在自己的土地上，我們的戰爭早就結束了。」

他們才是人類的勝利。
他們才是奇蹟──
而我們，則是背叛了這份奇蹟的人。

「懷裡抱著步槍，身上穿著鎧甲的我們，最後卻放棄了這些人的國家。說是要建造『樂園』，其實就跟無法繼續戰鬥是一樣的意思。」

對著期待能回到家鄉的人民們，說「我們打不下去了」。
無能的是我們，而不是平民。

「妳的父親對於自己是一名戰敗的軍官，感到非常羞恥。」
──把這句話寫進暑假作業裡吧。

就寫，我的爸爸沒能保護他應該保護的事物。

比起從來不曾屈服、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的平民，這支軍隊才是軟弱的。

「韻焄，妳站在比他們更高的位置，妳也被這群人支持著。」
妳所度過的安逸童年，是這些人獻上的。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關係，這不是妳的錯，但希望妳記得一件事。」
去保護他們。
不要背叛他們的期待。

❦

「父親。」

萸墟高中學生會長軍韻焄，坐在旅館房內的梳妝台前。
她徹底沐浴過後，穿上職業法擊術士的黑袍，正對著鏡子做最後的妝扮。

雖然已經分辨不出色彩了，但她還是塗上了新買的唇膏。

「父親，我讓後輩為了我受傷了，」

因為我的錯誤判斷，而讓他失去了左臂。

這件事情讓我很害怕。
不，不僅僅是害怕而已。

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愧疚的原因。
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未來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這次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她表情肅穆地站起。
旅館的門外此刻停著一輛吉普車，一名軍官正在等待著。
她拉起兜帽，輕輕闔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