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噼啪。
這——是什麼聲音呢?
啊,對了,是火的聲音。
我居然忘記了呢。
我怎麼這麼笨呢,又要被研究員先生罵了,這樣可不行呢。
啊啊,果然我總會讓人生氣呢。
●
「啊?你是從化石販子手上買來的化石?這完整度還真高啊!」
在我面前說著話的,是誰呢?
「哈哈,真的啊!這次撿到寶了!像這麼完整的頭骨可不常見啊!這次我們要在學界出名了!」
「哈哈哈哈!太棒了!」
頭骨……?
原來我是頭骨嗎?
……不,在那之前,好辛苦。
臉上好難受,心裡面也好難受。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糊住了臉,心也被割去了一塊一樣。
必須有需要完成的事,必須要前進——
雖然心裡面是這樣想的,然而腦袋卻一點反應都沒冑。
我的記憶非常模糊——不,根本是完全丟失了吧。我到底是誰呢?
知道自己有必須要做的事,但同時又忘了要做的事是什麼,這種感覺真煩燥呢。
「咦?你們兩個笨蛋,買回來好東西了?」
一個較年長的人走進來了。
「哈哈!沒錯!教授你看!這是棘龍科難得一見的完整頭骨化石啊!」
棘龍科……?
「我們要出名了!」
「哦哦?讓我看看……」
只見這名被稱作教授的人,先是露出了笑容——
然而在半秒後,笑容換成了像是舔了檸檬後的痛苦表情。
「你們兩個……來準備聯絡一下有電腦斷層素描的單位。」
「蛤?為什麼?」
教授按住了他的額頭,呼了一大口氣。
「你們的觀察力真是不行啊……你們看這東西的結構,怎麼看都不是正常的生物吧?她似乎是化石販子做的石膏模型——或是在真正的化石上蓋上了石膏?這樣不要說完整度了,就連真假都難以判斷……」
我——是假的東西嗎?
假的頭骨?
「不是吧!」
「別開玩笑啦!這東西超貴的啊!可惡!我去找那個販子算帳去!」
「別浪費時間了,如果這東西化石的部分比較多的話,也許能巔覆我們對棘龍亞目的了解——她也許會是重要的寶物呢。所以快去吧,找願意給我們做斷層掃描的地方。」
「是,是的!」
兩名年輕人馬上就跑了出去。
壯年人嘆了口氣,再唱了一大口手上的咖啡,才緩緩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頭上感到了一陣暖流。
他那隻溫柔的手,在我堅硬的頭骨上,溫柔地來回撫摸著。
「別擔心,小東西,我們很快就會讓你回復原型的。」
●
「去你的!到底是怎樣!」
面前的研究員憤怒地摔下了手上的工具。
上次的斷層掃瞄後又過了一個多月,我身上已經移除了不少能夠完全確認是石膏的部分。
現在剩下的大概是化石的部分……然而並不能完全確定。
因為單次斷層掃描,並不能很好地看清楚所有化石和石膏的區別。
必須要在移除一部分後,再做一次斷層掃描,並不斷重覆,直到完全確定沒有剩下的石膏部分為止。
以目前這個進度看來,只能再次把我送去做斷層掃描了。
總是這麼麻煩各位,真是對不起呢。
「怎麼了,又到了極限了嗎?」
教授在電腦前面繪畫著我的圖像,我的樣子……
似乎是一個缺少了嘴巴前部的恐龍頭骨?
看起來稍微有點蠢,但教授好像很喜歡我的樣子……
然而負責清理的研究員先生總是很生氣——那也沒辦法呢,畢竟我的狀態很麻煩……
「是啊!媽的煩死了!這樣下去到底要花多少錢和時間才能把這傢伙還原啊!」
對……對不起,為大家帶來了困擾真的很抱歉。
「大衛,古生物學就是這麼煩人的了。看吧,在你手上的小可愛,她可是世界首次發現的棘龍科的頭骨後端呢……加油好好清理吧,她會成為古生物學上重要的理程碑的。」
「行行行,別給我灌雞湯了,這只是一點氣話而已。我去打個電話,預訂做掃瞄的時間。」
青年研究員說著離開了房間,而老教授馬上笑咪咪地拿著手上的筆記本電腦向我走來。
「來,看吧小傢伙,這是你的樣子,不覺得很美麗嗎?」
嗯,不覺得呢,原來我只有頭骨的後部嗎……看上去——感覺好怪啊。
「還有復原圖呢……雖然都是參考自棘龍和重爪龍啦。」
教授把圖片切換成了另一張照片——那是一頭恐龍。
細長的嘴巴,修長的脖子,比棘龍要低矮很多的背帆——
一頭很美麗,很帥氣的恐龍。
這個……就是我嗎?我生前的樣子?
「怎麼樣?你覺得像你生前的樣子嗎?」
我也不知道呢……但教授覺得像的話大概就沒錯了?
「你的頭骨很漂亮呢,要是我是公棘龍一定會愛上你吧?不,作為人類已經愛上了也說不一定,你願意接受我這個糟老頭嗎?
……哈哈哈,我在幹什麼呢,化石又不可能聽得懂人話,哈哈哈哈——」
不,教授,我聽得懂!
只是作不出什麼回應而已!
什麼嘛,不要選在這種無人的研究室告白啦!
雖然說我只是個頭骨!但是還是會小鹿亂撞的啦!
可惡!教授啊!教授——!
●
教授去世了。
不是什麼意外,就只是年紀太老了而已。
雖然我死前不在他的身邊,但是他在那時侯仍然想著我的事。
「你要把那小可愛的頭骨給弄好啊。」
這就是教授的遺言——作為一具化石頭骨,被這樣深愛著真讓人不習慣呢。
接下來,研究室只剩下大衛一個人了。
在多次的斷層掃瞄後,我身上的石膏慢慢地被他全部去除,終於露出了本來的相貌。
「這就是你的樣子嗎……激龍。」
激龍?那是我的名字嗎?
「被修改過的樣子,發現時大家都很生氣,所以你的學名就叫激龍吧。」
激龍Irritator……「氣人的傢伙」嗎……
果然我總是讓研究員先生很生氣呢……
「種名的話,就叫挑戰者好啦,要復原你的頭骨真的是超大的挑戰啊。
……對不起,我真的帶來了很多麻煩。
「不過沒關係。」
嗯?
「畢竟你也是個可愛的傢伙呢——雖然我本來不這樣覺得啦,但教授一直叫你小可愛,小可愛的,真是可惡,這麼煩人的你現在看起來也很可愛呢。」
啊啊啊啊啊情話禁止!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情話!
「嘛,接下來就差發表了吧。」
嗯?發表什麼?
●
原來我的地位也滿高的嘛……?
研究員先生發表論文後,來看我的人就變得非常多。
似乎我是難得一見的棘龍科的後半部分頭骨的樣子?
我的發現,讓他們對棘龍的復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嘛,我也沒見過棘龍,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啦……
不過因為我的關係改變了些什麼,這個感覺還真是不錯呢。
只是——
「喂,氣人的傢伙的三視圖你畫好了嗎?」「嗯?氣人的傢伙……啊,有了,在這」
「爸爸,這恐龍叫作什麼名字?」「他叫作氣人的傢伙哦。」
「氣人的傢伙!」「氣人的傢伙!」
那個,研究員先生,我的名字到底是怎麼樣啦——!
就算我只是個頭骨,一直被這樣叫著也是會心痛的哦?
激龍這個名字真的有點那個啦——!
啊,研究員先生來了!要是我能說話一定要向你好好地投訴一下!
「當年能夠在化石販子手上把你買回來真是太好了。」
不對啦!研究員先生!就算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也不會原諒你的哦?
「挑戰者激龍……真想發現你的身體的化石啊,好想看看你的身體的樣子——」
咦咦咦咦咦突然是怎麼樣啦!你再這樣說話我可是要喊性騷擾了哦!
雖然,雖然我只有骨頭!
不不,不要再摸了啦!研究員先生——!
●
濃煙穿過窗戶,把灰白的晚空染得烏黑污濁。
我所在的大樓,鋼筋被燒得吱吱作響。
身旁的古物一個一個被火海無情吞噬。
不論是來自什麼時代的文物,對面前的火焰來說,都只不過是燃料而已。
火光漸漸迫近。
我……要死了嗎?
不不不,我早就死了才對,在中生世的恐龍時期早就死過一次啦。
但真的不想再死一次是了。
要說原因的話……
「激龍!」
在窗外傳來的,是研究員先生的聲音。
「我要進去!你們別擋我!混蛋啊!為什麼會起火啊!」
不,研究員先生,你就待在那邊就好了哦。
要是你走進來的話,你的妻子和孩子,還有孫子都會傷心的哦?
只要你有在意我的事的話,我就很滿足了哦,研究員先生。
「激龍!不要啊!激龍——!」
……嗯,我真的不怎麼喜歡我的名字呢。
研究員先生,在起火的建築外面一直喊著「氣人的傢伙」是怎麼樣啦。
都多少年了,你還是和當初的青年一模一樣呢,都不會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到底是怎麼交到女朋友的啦可惡,我好妒忌那個女生!
還帶著她,還有孩子和孫子一起來看我,研究員先生你真的太可惡啦!
一點都不懂少女心!
——雖然我只是個頭骨,也沒有心!
嘛嘛,總之我大概就要再死一次了啦,你倒是給我好好活著,不要再隨便生氣了啦!
即使,這些年來,你好像都只會對著我發火,也只會為我的事這麼擔心……?
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呢——
畢竟我好像真的很會惹人生氣哦?哈哈,激龍這名字還滿貼切的嘛,雖然我不喜歡!
對不起呢,研究員先生,這是激龍最後一次讓你生氣了哦。
雖然說我是氣人的傢伙啦,
——唯獨這一次,請你原諒我,好嗎?
●
圖/文: 赤碇
僅以此文紀念
在九月二日巴西國家博物館大火中 被燒燬的挑戰者激龍標本
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