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問過我,變質這種抽象的東西若能夠以思緒體會,那麼是怎麼樣的感受。
比方千百種的食物,無限正負的溫度,世上的一切似乎都會因為某些介質而變質。
每當想到這裡,我往往開始好奇,那麼假如言語有個一定的分量,那麼變質了又是如何。它是否也會受到時間影響,也會有個賞味的期限。
──我們約好了。
這彷彿與某人約定好的台詞總在我的夢裡出現。它似乎無時無刻想提醒,再再提醒著我去記得這樣的問題。
只是這幽微般的氣息卻總在我睜開雙眼的瞬間散去,只留下某種難以啟齒的感受在心中來回繚繞,糾結不已。
而今日也巧是如此。
「……」
比起離開的時候,這裡的班車更少、也更慢了。
公車上老舊的座墊坐起來很硬、十分的不舒服,殘破的冷氣口更是吹著一股難喻的奇怪味道出來,但這些都不比聽上去隨時都會解體的車身嚇人。
最後不忍其煩的我睜開了雙眼瞥了一眼手機。
早上的十點,若是換作是平時的我早就換上了打工的制服,並扳起一張空虛的笑臉呆愣在收銀檯前了吧。
看到這裡我的嘴角似乎還能感覺到嘴角慣性的上揚。
「……既然都辭退工作了,還在念念不忘些什麼。」
我無奈地吐出了一道鼻息拍拍雙頰。
過了半晌,搖晃的公車終於駛離了顛簸的山林,左轉切進了蜿蜒的濱海線。
就在透過窗聽見沙沙的海浪聲時,殘留在腦門的那股煩躁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便是心中萌起了那一絲絲悸動與懷念。
側過身,我使勁推開老舊的折窗,在強風灌進車內的瞬間也同時吹散了最後一點的睡意。
就如同記憶中的場景,眼前的這片大海依舊蔚藍壯闊,就連風的氣味也跟那個時候一樣,留有黏膩中夾雜著說不清的柔和。
我把手肘靠上了窗邊,輕輕地對著眼前的一切吐了安心的鼻息,然後將目光放向那清澈至夢幻的藍線。
或許,這就是尤里西斯當年歸鄉須臾時的感受吧。一種難以言喻的質地。
但我也同時回過頭想起了,距上一次回家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一頭栽進學業之後,平時除了課業以外還得到處打工,籌措私立學校高的嚇人的學費。
雖然半工半讀對普通的大學生而言可能是家常便飯。
但有一種例外。
對於設計這門科系而言,半工半讀可不是隨口說說的那麼簡單。
平時的課業忙到半夜就算了,重點還是那詭異地朝九晚五課表,一下課就得打工,一下班就又得忙作業忙得焦頭爛耳。
……現在仔細想想還真感到有些得不償失。
為了追求年少時盲目的理想,捨棄了自己僅此一生的青春,硬著頭皮撐過了那些年。
而就在好不容易考上喜歡的學校的時候,我萬萬沒想到迎來的卻是痛苦不堪的四年生活。
看來以為在那裡可以碰頭的理想,都只是場無聊的鬧劇罷了。
或許早知如此我就該聽老爸的話留在晴灣繼承家業,說不定還不至於將自己的四年丟進時間荒流。
想到這我不禁嗤鼻一笑,嘲笑起四年前那單純、天真的自己。
「……只用了一個念頭,就決定了自己四年的生活,那麼接下來呢。」
毫無頭緒的我突然這麼反問起自己。
回到晴灣之後的我該朝著何處前去呢……又是為了誰、為了甚麼。
重新回到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園,之後的一切又會是如何,我毫無頭緒。
就在我擔心起這一切的時候一陣強風吹得我閉起雙眼,頓時間那原本陷入沉寂的思緒裡突然間閃過了這麼樣毫無邏輯的念頭。
或許此刻我該擔心的……是這片萬里無雲,不久後所下的大雨吧。
老舊的公車傳來一陣刺耳的長音,隨後在一根斑駁鏽蝕的站牌旁停了下來。
「少年欸,終點站到了。」
年邁的司機拉起了手剎車後在座位上伸了伸懶腰。
我撐直了坐到已經發麻的腳,拉起行李箱的拉桿往車頭走去。與老司機頷首致謝後,我抱著稍稍不安的心情走出了車外。
本以為幾年後,自己就會忘了這個地方的氣息。但明顯是我多想了。
被海風吹過側臉的瞬間,感覺離家的這三年都只是一場清夢。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未離開。
毫無遮蔽的太陽就這樣大剌剌的灑在了這塊土地上,身後單調的樹林聲與眼前浪聲交織,感覺就好像一首怎麼聽也聽不膩的老歌,雖陳腔濫調但卻習以為常。
我側了個頭,便輕鬆的找到了回家的路以及那個群聚在海灣旁的小鎮。
雖然還有些距離,但從這裡便能清楚的看見橫跨碼頭的觀景橋,還有坐臥在山間的那座媽祖廟。
這個小鎮可能不是繁榮,但至少比城市雜亂、冰冷的顏色更為單純了一些。或許這就是家吧,一個自己永遠能夠接受地方。
在感動的情緒慢慢消退之後,肩上的沉重感與手心的拉桿不適時後的將我拖回了現實。
我嘆了口氣。看著遠方緩緩開向市區的公車心想,既然如此是不是剛才就應麻煩大哥順路載我一程呢。
「……算了。」
我在懊悔之餘強說服了自己得踏出腳步。
一路上我拖著沉重的行李,拿著電話的那隻手卻沒有因此被拖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