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的動機是因為飢餓，對嗎？」
警官的質詢聲中挾著無奈。
現場很臭，即使是辦案多年的特偵組也有幾位組員受不了而去嘔吐。破舊套房裡本來就不太整潔，油漬和灰塵像層膜似地鍍滿牆面。地上大片大片的血，都是乾掉後紅裡透黑的那種。
而被手銬銬住、衣著凌亂，眼角不斷抽動的那位中年男子，卻只用沒擦乾淨的嘴巴回出一句話：「她的小腿肚挺好吃的。嘿嘿。」
警官真想往這人的臉上一槍砰下去。
媽的，他居然連老婆的結婚戒指也吞下去了。
「月色真美。」
「老掉牙。能不能想點有新意的詞啊？」
「但我當初就是用這句話告白成功的啊。」
「廢話，我當然知道。重點是你每年紀念日都講一遍，耳朵都快長繭了。」
「呵呵。」
月色下，一對頭髮灰白的老情人相擁著。
「兒子，你聽好，老爸希望你將來不要沒沒無聞，一定做大事。所以用功讀書，好嗎？」
「好。」
「老爸當年就是沒用功讀書，所以才必須要工作得很辛苦。你不要像這樣，知道嗎？」
「知道了。」
父親滿意地點點頭，又回頭看他的電視。於是在他隔壁座位的兒子見到對話結束，也就安心低下頭，繼續滑他的手機。
「你們下課不好好休息，都聚在那裡幹嘛？」
「老師，阿明說他會占卜，然後好像很專業的樣子。」
老師疑惑地搔搔頭，也就乾脆湊到阿明同學座位前觀看。只見桌上沒有放塔羅牌、水晶球、八卦陣或其他任何占卜道具，卻陳列著十多串念珠手鍊。念珠都是琉璃材質，色彩繽紛又顏色各異。
阿明沒見到老師靠近，嘴裡還在對女同學滔滔不絕：「我看妳印堂無光，氣運衰弱，又逢最近水星逆行，凶上加凶更是凶。建議妳跟我買紫色這串，接地氣，改運辟邪。」
「哇，老師，他真的好專業喔。」原先回老師話的同學讚嘆道。
「是很專業。」老師微笑，同時一把抄起桌上所有手鍊：「阿明，這些東西老師先幫你保管，放學後找我辦公室來拿。」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那時候多重視她的感受一點，是不是她就不會離開我了？」
「嗯。」
「我真的很傻對吧？總是要等到重要的事物離開以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懂得珍惜。」
「嗯。你喝太醉了。」
「還沒醉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妳知道我才沒這麼容易醉……」
「我知道。」
酒保一邊擦拭玻璃杯，一邊聽著吧檯上那對年輕男女對話。男子還在高談闊論，又為自己重新倒滿杯子。他不停訴苦，講述他上段感情到底有多麼令人扼腕。
至於他身邊的女子，本來想要嘗試露出苦笑，卻不知怎地倏然落下了兩行淚。
「天啊，我快受不了了。到底還要多久？」
怪物後輩愁眉苦臉地說。
「再忍忍，應該快結束了。」怪物前輩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剛剛那段我聽起來像是副歌。」
兩隻怪物面前，正有位小女孩衣衫半裸，在色彩繽紛的聚光燈下熱舞著呢。
「我們不能趁現在先攻擊嗎？」怪物後輩又問。
「沒辦法。變身的時候不能偷襲，這是規定。」
「去你媽的規定。這小妮子已經跳二十幾分鐘了，是要跳到猴年馬月喔。」
「講話別這麼粗魯，人家可是魔法少女耶。沒辦法的事情啊。」
「去你媽的魔法少女。」
於是兩隻怪物只好又默默地看起小女孩跳舞。
天啊，原來剛剛那段還沒到副歌。
牠不曉得怎麼辦。
主人在睡覺，可是好像睡太久了。牠用鼻子蹭上去聞，又嘗試性地伸舌頭舔主人臉。
毫無反應。
壁掛式大鐘的秒針規律地發出轉動聲，「喀、喀」，除此以外屋子裡非常安靜。牠越來越著急，越來越慌。甚至連肚中飢餓也忘了。
牠只想要主人趕快起床。
伸出腳爪去撓，抬起額頭來頂。牠用遍所有招式，主人卻依然毫無反應。與其說睡著，不如說主人變成了一具布偶。跟牠平常咬著玩的布偶很像，可是更大，更冰冷。
牠又想起那具布偶最後破掉，裡頭露出棉花的樣子。
「汪！」大聲吼叫。主人一定不准牠在屋子裡亂吠的，這樣主人就會起來。「汪！汪！汪嗚嗚——」
狗吠聲在屋裡持續了很久。
而時鐘的聲音卻停了。
「啊啊，這肥宅怎麼搞的，味道未免也太油了吧。」
身著黑色晚禮服的美豔女人在抱怨。而她面前的男人卻沒有回應抱怨，因為他已經死了。
整個宴會場裡面充滿屍體和擁抱屍體的「人」。有的在開心地吸著血，有的則在不開心地吸著血。
喬治非常害怕，他真後悔混進了這個會館。這根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吸血鬼居然見鬼地真實存在，這世界瘋了。
美女見到喬治在盯著她看，便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啊，小帥哥，怎麼不開一瓶來喝呀？」
「我，」喬治簡直快尿褲子了：「我沒有錢。」
一說完他就後悔了。吸血鬼吸血到底需不需要付錢，這他還真不知道。老天，他真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後悔。希望他等等被吸的時候，美女會剛好因為錢帶不夠多而放他一馬。
美女卻拖著那具屍體走向喬治，然後把碩大乳房貼上喬治胸口：「嘻嘻，你真幽默。這瓶算姊姊請你，來，要不要喝些？」
「不用了。妳喝完他吧。」
「唉唷，客氣什麼。老實說我最討厭Ｏ型血的口味了。」美女依偎進喬治懷中。「你要不要猜猜看人家喜歡喝哪種血型。」
喬治實在是猜不出來。「呃——，呃——。ＡＢ型？」於是最後只好說出自己的血型作為代替。我的耶穌呀。
「答對了！」美女開懷大笑，悅耳的嗓音就像鋼琴演奏一樣清澈。
「這、這麼巧……」
「對呀。ＡＢ型的血有種很好聞的、香香的味道。」美女把鼻尖埋進喬治脖子旁邊：「就跟你一樣。」
喬治低頭一看，正好見到美女張嘴笑時露出的細長虎牙。
「我很痛苦。」他說。
她沒回答。
「我知道這種事情很難繼續下去，妳也很難被其他人接受。」他說。
她沒回答。
「可是，我很痛苦。」
她沒回答。
「我不該存在。妳才應該存在啊。」
她沒辦法回答。她的假髮、妝容、彩繪指甲都非常可愛，但表情卻扭曲在一起。輕飄飄的裙子，勻稱好看的高跟鞋，這些都不是他的。
「彥雄！下來吃飯囉！」樓下傳來家人的叫喊。
「我換個衣服就下去！」彥雄急忙回話，便匆忙開始準備卸妝。不屬於他的外殼，他必須全部脫下來。
在他面前的直立鏡子一塵不染，卻切切實實的把他跟她給隔開了。
「哇操！這樣演耶，真的假的。」
男孩不敢置信地大叫。他無法想像一部動畫的主角在第五集就死去，到底後面還能如何展開故事。
「什麼什麼？」在他旁邊滑手機的妹妹聞言，抬起頭瞄他一眼。
然後可怕的事就發生了。在男孩什麼都還來不及說之前，最糟的惡意卻已襲向他。
「喔喔，沒事啦，艾倫根本沒死，後面還可以自己變成巨人呢。順帶一提，左邊是超大型巨人，右邊是鎧之巨人。」
「……」
幹。
劇透死全家。可惡，這樣我不是咒到我自己了嗎。
男孩欲哭無淚地繼續觀賞動畫。
「嗯？」
這對小帥而言不啻為人生最重要的一天。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同時也是他確認內政部戶政司到底派哪位伴侶給他的重大時刻。
在二零二八年的現代，內政部已經研究出一套算法，能根據國民基因子相性自動安排理想伴侶。只要滿十八歲，就可以馬上到戶政事務所，使用機器迅速找到最合適的另一半。
科技真是十分方便，連這種跟某漫畫完全相同的劇情也能實現。科技萬歲。
小帥就是這麼想的。他期待認識自己女朋友的這天，已經期待好久了。
但是，事情的進行卻有些不如他所預期。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嗎？」他舉手請一位事務所人員過來。
「怎麼了？」
「我想用機器找自己的女朋友啊，然後我就依照指示說明把左手按在掃描儀上啊。」
「是的。」
「可是螢幕卻顯示『404 Not Found』耶。請問這台機器是不是壞了？」
「沒壞。」
「咦？」
「沒壞。」
事務所人員的態度非常鎮靜。小帥看著對方，一時間不曉得要說些什麼。
「適可而止吧！挑戰三小時內寫十四篇迷你小說，這不是在折磨自己的腦漿嗎？」
「就是因為看上去很難做到，才有當成挑戰的價值呀！」
「那也不必這樣自虐嘛。就算寫出來了，又有什麼好處？」
「唔，」說這話的人一面思索，一面還在飛快地敲擊鍵盤。「我看那些前輩大大寫文都是又多產又穩定，我希望我也能變得跟他們一樣。」
「所以呢？」
「所以要多寫。瘋狂寫。像這樣，三小時內不停使用想像力，看看自己寫文的極限到底在哪裡。」
接下來是好一陣子的沉默。
一人在敲打鍵盤，一人在看書。
寫作的人偶爾會停下手指，苦悶地抓住臉頰思考。而閱讀的人心思根本沒在書本上，眼神不斷往他偷瞄過去。
「好難呀。這題真的好困難呀。」
「我就說了吧。」
「怎麼辦？」
「挑戰極限固然是好事，但量力而為也是必要的。我看你果然還是適可而止，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任務。」
「好吧……」寫作者失望地嘆氣。「那這題就寫一則意義不明的小說，胡亂搪塞過去吧。幸好也沒人會仔細看。」
情書到底是什麼？
這題哲學思考已經充斥阿明的腦袋一整天。他使了各種辦法要和心儀女同學告白，卻都無功而返。
已經快來不及了。明天是那位女同學的十八歲生日，再不表明心意，她恐怕就會去和內政部指派的陌生人交往。
「可惡，戀愛也太困難了吧。」
阿明甚至還存錢買了幾條手鍊要送她，卻被老師給統統沒收。早知道就不要因為害羞，而拐彎抹角裝成占卜師模樣。
總之沒時間去辦公室要回項鍊了，他必須現在想出告白方法。
但生性純情的阿明實在沒那個膽去當面訴說愛慕之情。
情書嗎。只剩下這個方法。可是，情書到底要怎麼寫？說到底，情書到底是什麼？
只要在字條上寫「我喜歡妳」就好了嗎？
這樣會不會太……直接啊？
「可惡。乾脆問爺爺好了。」自暴自棄的阿明決定傳簡訊給爺爺求救。他是隔代教養家庭，基本上有問題都是找爺爺求救。他相信能和奶奶愛情長跑的爺爺肯定有什麼祕訣。
然而，他失望了。
「月色真美」，回傳的簡訊居然只有這四個字。
「唉呦，爺爺到底在幹嘛啊，這種意義不明的老哏怎麼可能成功！」阿明簡直氣到想把手機摔到地上。
「怎麼了？」
「我想要寫情書給小桃，但是不知道要怎麼寫！」
「情書怎麼寫喔，」小桃托起腮幫子，歪頭思考：「寫『我喜歡妳』不就好了嗎？」
「這樣太直接了啦！……咦？」
阿明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小桃，臉上貼滿驚訝兩個字。
「直接的心意才是小桃最喜歡的唷！不過抱歉，小桃還要拯救世界，沒空談戀愛呢！」小桃語畢，便沐浴在憑空冒出的聚光燈下，居然開始褪去衣裳。
教室裡音樂大作，畫面還變得閃閃發亮。
「怎麼回事？是誰在放音樂啊？」阿明的思考已經跟不上劇情發展了。
「對不起！小桃現在要去消滅邪惡的吸血鬼，拯救世界才行！」
「吸血鬼？到底有什麼東西正在發生啊！我搞不懂！」
小桃隨著音樂演奏，在一陣耀眼白光中完成換衣動作。然後她就騎在一隻奇怪的動物背上，颶風似地從窗戶飛出校園。
教室裡面其他同學都被嚇跑，只剩下小明愣在原地。
至少他不必再擔心情書要怎麼寫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創作內容
【迷你小說】借題發揮
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