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我在村口的小茶店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是巫女殿下。
她正一如往常地，像只小兔子般穿梭在人群之中，明明身在如此亂世，身上卻仍有著光芒──從當初她為我詠唱祝詞之時，至今仍不曾消滅、不曾染上一絲混濁的清澈的光芒。
「啊、是明智先生！」
巫女殿下望著我，雖然微微怯懦，還是出聲和我打了招呼。
「巫女殿下，別來無恙。」
她在我身邊時總是帶著恐懼，眼神中深深的不信任感，她的一舉一動都將她的想法表露無遺。
呵呵，這樣可是無法在這個世道生存下去的呢──我只微微一笑，沒有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不過她仍然直直地盯著我望，除了害怕之外，似乎也帶著一點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明智先生……現在還好嗎？」
巫女殿下和我保持著兩步之遙，兩手交握在腹部前方，而她的行囊裡似乎放了不少點心，也許是要帶回去給城裡的人們的慰勞品吧。
「被調到支部隊裡做著差不多的事情呢……這真是個便宜的懲罰，三成一直這麼嚷嚷。」
從放火事件之後，在織田軍的支部隊已經多少日子了呢……？
與其在這種偏遠的地區，又不在信長公的身邊，對我來說還不如由他親手將我殺死來得痛快──
「那樣就算不上是懲罰了。」信長公如是說。
是的，他就是如此了解我，而我也就這麼遵從他的意志，苟活了下來。
「那真是太好了呢，至少還是……」
巫女殿下接下來說了甚麼，我並沒有聽進耳裡，只是想著過去曾經和信長公身為敵人的時光，不禁失了神。
「明智先生？」
「哎呀，這可真是失禮了……」
被巫女殿下察覺了我的失態，我向她微微低頭。
「明智先生……」巫女殿下第一次主動向我走近，「您看起來……很寂寞。」聞言，我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她。
「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智先生當初要做那種事，但我相信明智先生絕對不會想要傷害信長先生，蘭丸也是這麼說的……」
巫女殿下似乎有點緊張，原本盯著我的雙眼開始左顧右盼，但仍難掩她心中的那股，我所不明白的情緒──
「明智先生，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語畢，她再次抬起頭與我對望。
「……」而我竟一時語塞。
從我發誓效忠信長公開始、從我見到巫女殿下那一刻，我想的一直都是要如何為他們帶來幸福。
信長公勢必要一統天下，為人民帶來和平；而巫女殿下則是信長公不可或缺的幫手，當這個霸業達成，他們肯定也會幸福的──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為什麼巫女殿下總是如此對我戒慎恐懼？
「我只是想讓信長公趕緊捨棄這無用的肉身，成為真正的神，真正的第六天魔王──」我只能重複一次，當初在本能寺說過的話。
「明智先生，您還記得嗎？當您和半兵衛被擄走的時候，曾經為了救我，替我擋下了正在燃燒的火柱。」
巫女殿下拉起我的手，上頭還有當時燙傷的痕跡。
「您說，『我終於想起了，”我也是個人”這件事』」
啊啊……是啊，和巫女殿下相遇之後，常常會思考一些過去不曾想過的事情呢──
「我、我自以為，明智先生只是在壓抑自己的情感……」
巫女殿下輕撫我的手背，愛憐地望著那凹凸不平的醜陋傷痕，「又或是，明智先生只是不擅長表達自己……」那我不明白的情緒，也許可以稱為憐憫，或者憐惜？
一直以來冰冷的手，此刻在巫女殿下柔軟又細小的手裡發熱。
「有時候，卸下武裝會過得比較輕鬆……」巫女殿下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沒有說服力而心虛地低下了頭。
但是被她牽著的手，好暖、好熱……
我拉過巫女殿下的手，一把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裡；巫女殿下的柔軟髮絲上瀰漫的淡淡清香，就這麼竄進我的鼻腔。
「明、明智先生……」
雖然一開始微微地抵抗，但她終究是安分地將臉龐埋入我的胸膛。
「謝謝妳，巫女殿下……」
此刻我只能任憑懷中的巫女殿下用她的光芒將我心中的黑影消滅──但是當她離去的時候呢？我覺得自己很荒唐，居然有那麼一瞬間，想把巫女殿下從信長公的身邊奪走──
然而背叛了信長公的我，又還有甚麼立場存活在這個世上？
「明智先生，我替您向信長先生說情吧？也許、也許他會答應讓你回去主城……」巫女殿下用她細如小貓般的聲音在我懷裡呢喃。
「呵呵……」我捧起巫女殿下的臉，「巫女殿下一直為我著想呢，真是個奇怪的人呢。」她發紅的臉蛋在茜色的天空映照之下增添了一絲魅惑，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將嘴唇貼上她的前額輕輕一吻。
「！」
巫女殿下的身軀微微一震。
「不過，若是要回到信長公的身邊，我會靠我自己的力量讓他再次認可我。」我輕笑，而巫女殿下也終於嶄露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時候不早，巫女殿下還是趕快回去吧。」
當巫女殿下再次與我拉開距離，懷中像是甚麼被掏空一般，傍晚的涼風灌進了前襟──
「那麼，就期待與明智先生在城中相會的日子了。」
巫女殿下向我揮手，轉過身小跑步地離開了茶店。
啊啊……
如此柔弱的女子之身，為何能夠獨自在外頭走動呢。
妳所擁有的太陽巫女的力量，可是被許多人所覬覦，甚至可能會被式神襲擊。
但是即使身邊沒有我的保護，妳仍然是那麼堅強且無垢、用妳耀眼的光芒照的我睜不開眼。
我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見巫女殿下的身影，仍站在原地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也許有一天，我會不想把這份光芒讓給其他人也說不定……」
到時候，信長公會怎麼想呢？
我試著想像信長公會說的話語，嘴角不禁上揚。
「有意思啊光秀，你居然想跟我搶這個傢伙嗎？好啊，我們來比試比試。」
──信長公肯定會這麼說吧，我如此思忖。
「到時候，我可會認真和您較勁的，信長公……」
有如我們相遇的時候一樣。
（完）
創作內容
【茜色短篇】如同我們相遇之時（明智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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