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之王
這個世界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夕季．基拫如此認為。
抵抗破滅後的再生，自絕望中產生的耀眼希望。
為了他人奮起，流血流淚，終將成就英雄創舉。贏得後世萬千讚名。
何等奇妙的英雄美談！多麼讓人神往的勇者傳奇！
這是星球意志所期盼的演進……她有如永遠追逐著美麗那類強欲之人；渴望永生的帝王。執拗從泥底爬往巔峰的梟雄。這就是與她執念相似的形容。
停下手邊工作，轉動手中從雜貨店買來的便宜筆桿，她用好奇的笑容開口向最近成為自己部屬，辦事俐落的女性提問。
「秘書姐覺得，這個星球……我們生活的這個大地是怎樣的存在？」
「……夕季大人，以您的身份不用對我使用敬稱。還有我不叫秘書。」
讓人問了奇怪問題，神色困惑的秘書輕嘆。
「雖說我是妳上司，但在非公開場合的我只是年少者。理應對值得尊敬的人加以尊重。」
真是這樣的話，希望妳用我的名字叫我。把這句話藏在共鳴腔裡，她轉而回應夕季的疑問。
「地母神給與我們富饒的恩惠，是讓人感到慈悲的眾靈之母。……我是這麼想的。」
「嗯嗯～我想也是。」
得到理所當然答案的夕季沒多說什麼，靜靜的回歸工作之中。
背著窗外接近正午的強光，不打算進食的夕季正分出一部份的意識做著小小的魔法實驗。
席多納立無條件贈予的力量，縱使只有祂一根的行使權。在常人眼中也是十足強大的力量。雖不及某個襲擊領主館（這裡）的牛人族，但夕季有著遠超一般冒險者的力量。
──幫了大忙。
畢竟絕望之種這個職業可不是會讓人的身體發生甚麼奇異的改變，或是直接成為故事之中的最終魔王那般強悍。
甚麼希望絕望的……前者是人生容易受到考驗，最後大多都能完美的解決。後者則是過的一帆風順……
總而言之，他們的能力都是透過後天境遇一步一腳印的取得，沒有被特別禮遇。倒是有好好的『照顧』到……
要說區別，那就是他們的結局吧。
希望，總會榨乾絕望，讓他們永遠停留在種子的狀態。
由於受其恩惠，席多納立成為了夕季信仰的對象。就算認為信仰這種寄託心靈的活動與自己八字不合……
意識操作著世界樹的部份樹根處理文件與塑型實驗，感受緩慢流逝的魔力。
她有點想知道那茂密的巨樹之中藏有多少能量，接近那棵神樹的存在夕季還見過一名。魔法王，那位老爺爺顯然是傳說中創世紀的神衹一員。
無法抗衡的高階存在。巨大的魔力集合體。
真是方便的力量哪～～在心中模仿熟人貓人的語氣，她再次感到異樣。
這股力量──魔力──用途多端。民生用水至能源取代，小孩子的遊戲，獵人的狩獵，以及……人類之間的鬥爭。
彷彿鼓勵這樣的行為，星球大方的出借自己的能量讓人們使用。
夕季心中沒有對地母的信仰，萬物不過是她用來與其他女人（星球）爭奇鬥艷的點綴。如此認為的她也沒有否定他人信仰的意思。不如說她對家人以外的事情莫不關心，如果有辦法達成利害一至的關係（兄長夢想的基石），夕季也欣然接受她交予自己破滅的使命。
她的性格惡劣，在她透過席多納立接觸自己的時候夕季深刻的明白這點。
夕季現在的職務──破國暴君的命運早以注定，同時背負起顛覆命運的人就是自己現在僅存的家人，必須在某個時機扛起人們希望的勇者，韊汀．基拫。
她隨手挑中兩人，擺上自己期望的位置開演。
知道這件事情的夕季心中沒有波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沒什麼，世界各地都有著類似的劇本，他們只是正巧是兄妹罷了。
對於生來就追求著效率，不懂人心的夕季終於得到解答。困擾自己十年的違和終於正位。
父親很討厭亞人，因為母親是遭他們殺害。而且他害怕他們的力量。
為什麼？明明是遠勝於自己人種的勞動力。而且叫聲（語言）也能互通。
哥哥討厭奴役亞人，因為他認為那是錯誤的行為。聽說這份溫柔是承於母親的天性。
唔嗯……難以理解，像那些貴族奴役使喚他們在運用上不是更加方便嗎？
奴役魔法真正的功能可不是那些只懂皮毛的人能夠發揮的。
那可是一門說東你就不能往西，還能完全抑制思考的方便魔法。常理看來的完全惡。
自幼聰穎尚未獲得人性，只把這當成知識的夕季直覺將這話說出口可能會讓哥哥討厭。親屬是只要待在一起就能安心，難能可貴的存在。她不想與他們有所芥蒂。
與多數後天才泯滅人性的魔法師不同，夕季認為這個術理至上國度的風情才吻合邏輯。
所以，不用心驚膽顫的偽裝自己的這五年她過的相當快樂。
這些用來引導她進路的經歷很肯定地要將夕季推上地母期望的那個位置。沒出差錯的話，兄妹兩將歡天喜地的敵對。
若要說起夕季．基拫這個人類是在何時得到真正的人性。
那她可以直接聯想到一個時期，那是她與一群有趣的人接觸的時候……
「夕季大人，已經晚上七點了，您該吃飯盥洗了。」
「啊……已經這麼晚了嗎。」
聽她這麼一說，夕季轉頭看去。遭戰後的混濁遮掩星斗的天空確實是夜晚那沉寂的色彩。
與她共事的幾個月裡，少女一直壓榨自己兌現所有的豪言壯語，隨側見證的秘書不同於外面批評她蠻橫殘暴的民眾。對她充滿尊敬與可愛。
回過神來已經將她的生活照顧的無微不至，再忙碌也會為她騰出能夠休息的空檔。
那龐大的工作量只要一停下魔法就難以追回，但是這個女人卻靠對年少雇主的憐惜硬是補上。只要撐過這個時期就能讓世人明白夕季的用心良苦。如此確信的她並未料到夕季盤算的結果。
夕季順著她的好意暫離崗位，走在城中的走廊與忙的焦頭爛額的官員們擦身而過。
對於沒有收到真心的招呼這點看來，她果然如自己所想，不得人心。
無人察覺的情況中她溜出城堡，隨便找了攤販處理晚餐。
這才好，山珍海味也比不過這種味覺的賭盤。只有吃下去才能得知掌廚人的手藝。這是她與某個藍髮女共同的興趣。
滿足食慾後，她在街頭遊蕩，親眼去見證自己強硬手段下造就的環境。
──果然，沒甚麼笑聲……
稍感唏噓的自言自語。
連排住宅點著燈火，街上的行人照常過著日常生活，彷彿沒有任何改變。
但是，夕季明白氣氛完全不如前些日子。
邊踩邊數整齊石磚的格數，少女微卷的短髮輕快的彈跳。
改變氣氛的原因──戰爭使得這個國家硝煙照頂，別說夜中觀星。就連想醞釀這樣的情調都覺得困難。
就在她轉過某個設有路燈的人行道轉角時，背後有一雙帶有貓科動物特徵的人手掩住她的口鼻。
她沒有驚慌。一個人出城會遭遇敵襲早有預料。
更沒有因為順勢遭人襲胸而發出悶聲尖叫。她對自己的人身安全沒怎麼在意，這件事要是發生在她處理完所有事情後她可能不會做任何抵抗。
只不過……很可悲的是她已經習慣這雙手的處碰手法與面積，她也很習慣的往腹部位置揮出肘擊，再往對方臉上糊個兩下充滿魔力的魔法☆霸王柺。不同以往的補上樹根鞭刑。
貓人襠部遭受鞭打的慘叫讓樹根阻斷，她一臉無辜的在貓人臉側蹲下，裝出真心為人擔心的語氣問道：「亞爾哥，沒事吧？」
「嗚嗚嗚嗚嗚嗚！！」他痛苦的左右搖頭，拼命扭動身體表達他的痛苦。
「啊啊～～太好了！你看起來很高興呢～～」夕季欣喜地拍手微笑。
「嗚嗚嗚嗚！」
很可惜的，少女將這樣的行為視作興奮的模樣。完全不打算體會性騷擾現行犯的痛苦。
夕季第一次做出毫無效率，不含任何演技的情感發揮是自己的師傅企圖殺害父親奪取夕季的時候。
但那是出於「我的神啊！」這種狂信的情緒下做出的算計行為，阻止他奪取自己重要的東西後就對他沒有任何介懷。
她那時認為感情很礙事，發怒耗費了多餘的能量。
她第一次真正與人產生情感衝突是在與今天雷同的狀況中。
貓人亞爾為了娛樂作弄她的時候。
強烈的煩躁感讓她差點忘了隱藏自己會使用魔法的事情，用上一套全對要害的強化魔法體術揍的他錯手不及。
那對專業的暗殺者兼扒手（亞爾）造成相當的心體創傷。結果沒人關心他，悠鳶反而還抱著夕季安撫她的情緒。順帶一提，那時會用魔法的事情並沒有漏餡。挨揍的當事人也缄口不語。
悠鳶不這麼做還沒事，讓她這麼一抱。從沒體會母愛的夕季愛上這柔軟溫馨的觸感，除了『太美妙了（思吧啦系）！』這句師傅長掛在嘴邊的異世界讚詞以外，她想不到任何更合適的形容詞。悠鳶在這一刻從大嫂候補升級成未來的姐姐（確定）。
夕季一直缺乏的東西讓人補上，使她的人性萌芽。
值得一提的是，這類似她重生的日子正好是她十六歲的生日，也是她與師傅終於得到感性上的互相理解（讚詞方面），日後她為這天取了個『思吧啦系Day』這麼個脫線的名字。
折騰一番恢復正常對話的兩人一前一後漫步於夜街，走在前頭的夕季背著手仰頭側目看著後面吊兒郎當的亞爾問：
「所以，你想幹嘛呢？」
現在的她，頭上不是頂著奇怪的方格圖紋帽，訂製的金色王冠反射街燈發亮。這是她勉為其難皺眉戴起的身份象徵，出門時忘了摘下的討厭東西。對喜歡蒐集稀有邊攤貨的她相當討厭這金光閃閃的東西。
「貓只是想看看夕季小妹有沒有精神而已。太好了，看來完全沒問題～～」
不知道是因為過去訓練的緣故，還是他特別能撐。充血的海綿體遭到嚴刑拷打的亞爾現在已經能一派輕鬆的與她對話了。
「哈……才不是沒、啊！沒事。」
面對一陣子不見的熟人，夕季放鬆過頭，乾脆的示弱。注意到自己行為的她連忙改口。
可是這種逞強怎麼可能逃的過暗殺者的觀察和扒手的識別呢。
「如果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可以儘管使用貓吶～～韊韊幹不了的髒活都可以交給亞爾哥呦～～」
他這麼說了。那是習慣染血的男人笨拙的關懷，那是肯定有人要去做的工作。
如果夕季想要讓國家內部得到安寧的話……
「……欸、嗯……明明不自稱亞爾哥的話會讓人覺得很帥的。」
平時只當他是個渾蛋的傢伙說出這麼可靠的話，夕季的心臟揪了一下。
至於她的回答是……
「不用啦～怎麼可以讓你再重操舊業。不只是哥哥會罵我，我自己也覺得不好。畢竟你答應過你的姐姐了。所以，別再做啦……」
我會概括承受的。少女的決心不會動搖。
「被妳發現啦～～」
夕季現在主要的壓力都是來自於反對亞人的勢力，如果可以不管是非血腥鎮壓的話她也想這麼做。
很可惜的，已經得到人性的她知道要鏟除那些異己份子是需要名目的。
沒有名義的暴力只會招來所有人反感，說著漂亮話的力量就是正義的本質。
想要以單純的加減法統管人類是不行的。
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盡情的累積他們的不滿，讓他們自己引爆。
如此一來就能以叛國罪直接鎮壓了。對，就是那個雲壤王的做法。
「夕季小妹……」
許久沒得到安慰的她笑了笑，轉過身。
背著手上身前傾的她自下方仰視貓人，說出代替感謝的話語。
「等這裡的事情忙完後我要去旅行，到時候……你要好好的陪著我喔。」
「喵……當然可以～～對貓來說只是一件小事。」
稍微不安的眼神得到輕浮，卻又肯定的回應。
簡單的約定穿過戰爭的餘燼，在不久的將來得以兌現。
「到這就可以了，謝謝亞爾哥。」
「嗯～～加油～～」
「這人怎麼廢話再多都說不完，正經話都只有一兩句？」
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夕季苦笑。
凡．普勒，一個讓人可憎可悲的名字。
若沒有他的允許，米海德．逐豐也不會帶隊殺入領主館。
可憎的弒親血仇。
回到領主館正門，她沒從大門入內，而是以散步的節奏從庭院繞到辦公室底下。偷溜出門的她當然不會用正常的路線回去。
理性較感性發達的夕季雖然在事發後相當傷心，但她明白那只是父親過去鑄造的仇恨連鎖。而且，她很少緬懷過去，更重視放眼未來，以高效的方式生活。
事件後，她開始透過各種管道搜集凡的生平做為。
一來是哥哥想要了解這名人物豹變的原因，其次是她想知道自己當時推測結果的準確度。
「夕季大人，您回來了啊。遇到什麼好事嗎？」
「沒啊～普通。」
「是我的錯覺嗎？」
「怎麼？」
見她喃喃自語，夕季便要她說出口。
「總覺得您的笑容跟平時不同……怎麼說，很、快樂吧？」
「……或許是呢。」
「對了，剛才的『我』有那裡奇怪嗎？」
「處理事務的效率跟往常一樣。」
「太好了，意識的複製還算完整。」
少女看著與自己模樣相同的東西坐鎮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露微笑，那不是二重身那種血腥的東西，不過用途倒是挺血腥的。少女再次對自己所信仰的神樹獻上感恩，在心底拋了個俏皮的飛吻。
「謝謝妳舒尹姐，之後也要請妳多做點工作呦～～」
「……嗯？」聽見自己的名字，她真一副受不了妳的表情……「好的。」
不讓人承認、不得民心的破國暴君今天也工作到深夜才熄燈。
結果，兄妹兩人的見解完全不同。
凡．普勒果然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
宛若蛇人的執著，死前還不忘對韊汀『下咒』。
「『希望』必經的試煉……嗎？」
為何會覺得這個男人可悲呢？
那是因為他是用效率最差的方式──任憑情感衝動的方式過活的人。
感性過於發達，導致一碰即碎。
亞人公主，預計要拿來當成革命偶像的蛇人少女。
因為突發、不，必須否定突發二字……預謀的犯行而告吹的預訂事項。
也是凡．普勒發狂的主因。
更是他們在己所信仰的神明所降下的神罰中毀滅的因果。
「為了情愛而生……最後也只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啊……」
不論是這個星球，還是那名青年，甚至是自己的哥哥。
都對某些事物執念過深……
那是夕季想，也無法體會的感覺。
哪天……
「哪天，我也可能遇見完全失去現在的自我，對他癡迷的事物嗎？」
夕季認為與解答最相近的事物是與兄長之間的牽絆。
可是……又認為那不太一樣。
『找到一項妳喜愛的事物，並窮究一生去追求、完成它吧。』
這是那個脫線師傅教過夕季的所有事情中，唯一一個至今還無法得到解答的話語。也是這名似人之物想要弄懂，成為真正的人類所需尋找的答案。
創作內容
毒液傷身還是傷心？ 後日談 其二．夕季．基拫
毒液傷身還是傷心？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