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掛著炙熱的炎陽，剛結束暑期輔導的我背著書包滿頭大汗地尋找著能安靜避暑的好去處。
當我拖著沈重疲憊的步伐經過學校附近的書店時，一名側背著藏青色手提背包的女孩，從我面前經過，我並未將視線持續放在女孩身上，反而轉頭看向店內，一眼便看到店內門口處所置放的最新一期科學雜誌。
看見上頭的封面樣式，我不禁握緊了拳頭並長嘆了一口氣，最後決定踏入書店以躲避這酷熱的下午。
走近新書專櫃，那本最新的科學雜誌封面講述的正是在海裡一頭未曾尋找到任何夥伴的鯨魚──五十二赫茲。
秋意颯爽的清晨，太陽剛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一股薄霧帶著些微寒氣瀰漫在整個街道。一位蓬鬆微捲短髮的男子背著亮橘色的後背包站在公園前的公車站，帶著燦爛的陽光笑容向著我這邊招手喊了聲：「陳品儒！」我只稍微舉手回應，便拖著剛甦醒的身體，睡眼惺忪地走到他旁邊。而這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色。
一直到現在，我和李揚總是被分到相同的一個班級；這一路走來，李揚總是積極地參與各種課外活動，尤其是排球校隊的事情他可說是相當狂熱。即便頂著大太陽，他也能懷著龐大的熱忱，繼續在球場上奮鬥。
相較李揚在球場的盡情地揮灑汗水，我則是坐在教室手裡敲著鍵盤，修改著電腦螢幕中的文字稿，靜悄悄地從事著校刊社文字編輯的工作，或許在這被迫要求群體生活的學校來說，如此的社團活動對我來說是再合適不過。
由社團教室的位置，向下俯瞰可以一覽整個運動場的景色。
透過教室看著球場的我，雖然羨慕著李揚有著如此過人的體力與熱情去從事著許多活動，但最後我還是認為自己坐在教室閱讀著書本才是最佳選擇；對我來說，從書本的字裡行間發現事物的真理，聆聽著清脆的翻頁聲振動著周遭沉澱的空氣，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不過，也因為如此的嗜好與個性，讓我與人群漸行漸遠；但是，我其實也害怕著自己總有一天，會提不起興趣往排球場那邊望去。
而平時我與李揚一同等公車的後方，正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公園。
小時候我常常窩在書房獨自一人閱讀著書本，因此母親為了避免我整天都待在房間，時常會找個時間帶我到公園散步透氣。
即便離開書房，來到公園看到許多小孩在玩耍，可是我的心思仍舊離不開剛才閱讀的意境之中。在我眼裡會出來公園玩耍的小孩，都是成群地行動、遊玩，但那天我卻見到有一位小男孩獨自一人坐在沙坑玩沙。
他轉頭看向我這邊，由頭至腳打量我一番後說：「你也是一個人不是嗎？」
「我不喜歡玩這些東西，但我可以在旁邊陪你，我就可以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書了。」我手指向被木棉樹蔭遮掩的長椅。
「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喔！我叫做李揚，請多指教。」李揚伸出滿是灰沙的手，做出打勾勾的手勢向我這邊伸來。
我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起李揚的手指說道：「約好了。」
因此，原本討厭出來公園散步的我，漸漸也變得不那麼排斥，有時李揚還會來關心我在讀什麼，向我詢問書本內容。所以當李揚問我他在沙坑上堆起的傑作如何時，我也會誠心地回應他。
我一直都不了解為什麼李揚在進入小學以前都沒去認識新朋友，不過我也沒心思去注意書本以外的世界到底怎麼去發展，所以就沒去追問。也正好李揚是我家附近的鄰居，我們兩個之間的陪伴關係也就這麼持續下去了。
某一天的早晨，我彷彿人偶一般，捧著在空閒之餘閱讀的小說，按照平常的時間走至公車站牌旁等車。眼前迎來的是空盪無人的候車處，內心不免產生了點著急，我輕咬了下唇，緊抓著手裡僅有的那本書。
讀著夏目漱石的《心》，聽著第一節上課鐘響，眼角餘光才見到李揚從教室門口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我轉頭看向他，滿臉通紅的他帶著急促的呼吸，一見到我便說：「抱歉啊品儒，沒事先跟你說，今天開始我要和其他同學搭車上學。」
「這樣子啊，我知道了。」說完我便將視線移回小說的字句上，但即便我想再次去閱讀它，彷彿每字每句都變得模糊不清無法閱讀。
往後過了兩週，一如往常的社團時間，我實在無心修改眼前的文字稿，便站起身走向教室外的陽台，輕扶在女兒牆望著在場上受學長指導的李揚。
「或許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也說不定……。」我深嘆了一口氣，闔上雙眼靜靜聆聽著運動場上傳來的那份不屬於我的熱鬧。
在那之後，我安份地回到位置上，不斷地修改著眼前的文字稿，直到學校關門前我才肯罷手。
未曾如此晚回家的我，手裡依舊捧著未讀完的《心》，感受著冬天一步步地接近，頂著夜晚刺骨的寒風，快步走至候車處準備搭車回家。
此時，我聽見了許久不見的招呼聲：「陳品儒！真巧，你今天怎麼那麼晚才從學校出來？」即便太陽已沉入地平線，夜晚的來臨似乎不會對李揚的那份活力有絲毫的影響。正當我想立即回應李揚的招呼時，發現他身旁站著一位背著女中的藏青色書包的女孩。
身穿著淺灰色連帽外套及黑色的運動長褲，烏黑的頭髮綁著一束馬尾，脖子上掛著一個左右有星星圖案的全罩式耳機，看起來就和我的世界完全搭不上關係的的一位女孩。
即便如此，那女孩的容顏卻是我見過一眼卻再也忘不掉的。
「難得你會提起勁做看書以外的事情呢。」李揚像似在開我玩笑似的，懷著燦爛的笑容等待著我的反應。
我面無表情地回應：「書剛好讀完了，況且也得完成社長交待的任務。」
眼見一班離回家有段距離的公車駛來，李揚去招手攔了車轉頭向我說道：「是嗎，那你要早點回去喔，我先陪她回家了，明天見喔。」我點頭示意後，便看著他和身旁的那位女孩乘上公車。
坐在回家的車上，聽著轟隆的引擎聲，無神地望著從眼前一一經過的店家招牌。放在我雙腿上的那本《心》，我想近期自己不會再翻開它了。
一回到家，我才剛梳洗完身體開啟電腦準備接著完成尚未修改完的稿件，那從未跳出通知的通訊軟體，新鮮地在我的電腦螢幕上彈出。
「周沛芸向你傳送了一則訊息。」由傳訊者的大頭貼照來判斷，我在腦中不斷搜尋著是否有和一位穿著潔白制服的馬尾女孩背影相符印象的人物出現。
回頭看向她的名字，才讓我想起傳訊息來的那位女孩，正是我們與女中合辦聯合文學獎的文字編輯。
雖有耳聞這個名字，但基本上我很少參與兩校之間的會議，因此從未見過那位女孩的樣貌。
『嗨！品儒，同樣身為文字編輯，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我的手指在敲下鍵盤前稍微猶豫了一下，思考究竟為何存在感如此低的我會被對方的文字編輯注意到？
『前陣子文學獎的得獎作品不是剛出來嗎？看了你得獎的小說後，我從整個劇情的安排以及角色的描寫感到強大的共鳴，我想說我們兩個的想法或許會比較契合，況且我們是同一屆的呀，感覺比較沒有距離感。』
人生頭一次接收到別人對於自己所寫之小說如此有感觸的評價，我內心中的那道由寒冰築起的高牆，似乎漸漸地在融化當中。
『那就約好囉，明天放學我會在你們學校附近的書店門口等你。』
透過網路的交流，我們互相交換了彼此之間對於同一件事情的描述方法以及看法，從中真的發現兩人的共同點真的相當多，也因此建立了一段僅限於網路上聯繫的關係。後來，我們也知道對方喜歡閱讀探討生命以及心理相關題材的東方小說。
如今，沛芸突然提出相見的邀約，但我不同於以往認為與人赴約事件麻煩事，反而對此次的邀請感到相當興奮。
看完沛芸今晚傳來的最後一道訊息，我發覺自己的耳背發燙得驚人。我試圖闔上雙眼向後依靠在椅背上想緩解這份情緒，但內心的激動與興奮早已滿溢而出，內心就像是有一座活火山似的蠢蠢欲動。
隔天，以往我都嫌著不夠用的下課時間，現在卻覺得走得異常緩慢。
由外人看來，我是在細細地品嚐著書，但實際上現在的我像是要把每個字硬塞至腦中般難受，完全讀不下書中所表達的內容。
放學鐘聲的響起，對於急著赴約的我來說成為了一種救贖。此時，李揚從後方叫住了我：「品儒！今天一起回家吧！」
也許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抉擇，我彷彿坐錯事般結結巴巴地回應：
「啊……她今天好像和她們班的同學有約吧，那我先走啦。」
我輕揮手目送李揚稍稍駝背的身影離去，自己也抓緊時間趕往目的地。
來到書店附近，我立刻被一道溫和柔美的聲音叫住：「品儒！這裡！」就在不遠處，我看見一位穿著
潔白制服搭黑色短裙的女孩揮手朝我這邊看。
除此之外，她的脖子上正掛著星星圖案的全罩式的耳機。沒錯，那正是和李揚每天搭車回家的那位女孩，如今卻和我在此相約於書店前。
即便我知道自己即將把和李揚的友誼放在地上踐踏，但我還是跨出了腳步走到沛芸身旁。
我重新整理了心情，吞了口水試圖溼潤乾澀的喉嚨，像是在催促自己趕緊忘記自己方才的不安，先一步開口說：「那我們先進去吧？」
安靜到感覺連雙方的吐息都能聽見的圖書館，兩個人只是各自挑選有興趣的書籍，途中甚至彼此的雙眼都很少對上，也或許我正在避免任何一絲接觸的關係，讓自己真的是以書會友的關係去相處。
偶然間，我在雜誌區看見了一本封面是鯨魚的雜誌，裡頭似乎是在介紹各種特殊的海洋生物，其中一欄正是李揚先前提到的──五十二赫茲。
感覺到沛芸從後方悄悄地靠近，壓低音量細細地說：「你在看什麼啊？」
「你知道五十二赫茲嗎？」我指著雜誌上的照片，以相同音量對著身旁的沛芸一問。
只見她搖了搖頭，我便接著解說下去：「鯨魚透過聲波去傳遞訊息以及找尋同伴，但唯獨這隻五十二赫茲，他所發出的頻率是獨一無二的，一直到今天他仍未找尋到相同頻率的夥伴。」
「對啊，一直到二〇〇九年的現在也必須繼續忍受著這種孤單，或許他這一輩子都只能如此了呢。不過，幸好人類沒這煩惱。」我開玩笑地說，便闔起雜誌放回書架上。
「那可不一定喔。」沛芸收起剛才那份無奈，像在回應我剛才開的玩笑似的，抿著嘴笑了。她的回應，究竟是對著剛才哪句話說呢？我當下也沒心思多問，只是沉浸在赴約的美好中。
走出圖書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那好幾本書的重量，兩個人以非常緩慢的步調走在街道上，也藉此聊上許久各自曾經讀過的小說情節與感想。從此開始，兩人的關係就這樣延續下去，即便單純地圍繞著各式各樣的故事情節，也感覺能夠聊到天荒地老。我們時不時也會相約到書店去採購新書，並且互相推薦對方自己鍾愛的作者之作品。然而，當我們的見面次數漸漸變多，代表著李揚的那份心意，正一點一點的被我丟在地上踐踏。
即便如此，一瞬間我幾乎已經快跌進這幸福當中無法自拔，直到每次要分離的前一刻仍陶醉其中。那份甜蜜的滿足感，彷彿全身上下充斥著吸食嗎啡的快感。我當下已經分不出來如此的快樂，究竟是尋得知音的愉快，還是那份我此生根本沒機會體驗到的戀愛呢？
如同夏目漱石的《心》所說：「戀愛就像是一種罪惡。」戀愛與吸毒幾乎沒兩樣，但當我想走回頭路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那個隨意踏入我世界的女孩。
不過，去舔刀片上蜂蜜的我，遲早會因為錯誤的選擇而傷害到自己。
高掛於藍天的炎陽，逐漸抵擋不住烏雲的遮掩。入暖的春天，迎來一段永恆的梅雨期。
盯著螢幕上數以千計的文字數小時，獨自坐在社團教室修改文稿的我揉了揉眼睛，將視線移到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正巧是和沛芸相約至書店前的半小時。
我站起身伸懶腰想試圖舒緩一些久坐的疲勞，望向窗外的同時耳邊才逐漸流入球場上傳來的聲音，已經夕陽都幾乎快沉入地面，但似乎排球隊的練習還沒結束。此時，正要拉開窗戶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卻如凍僵般不聽使喚，彷彿在阻擋我向球場那邊看去。
沒想多久，我放下了試圖想開窗的那隻手，轉頭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物品。
明明是一樣的邀約、相同的時間以及不變的對象，但我卻一次一次地逐漸感到自己的內心慢慢的消蝕。
今天的夜晚潔白的月依舊高掛空中，但卻隔上了一層薄紗，使得大地令人感到不怎麼舒爽的陰沉。
從去年冬天的網路相談，到今年春天開始的兩人面對面的交流，兩人之間的關係在我來看就像一條在風中搖擺的細線；只要我稍一不慎，這條線便會立刻在我眼前硬生生地斷裂。
人的一生中能氾的錯無以計數，但接下來的決定，有可能是我活到目前為止最錯誤的選擇。
「每次我們要相遇的那天，妳都跟李揚說了什麼？」我首次談起小說以外的事情，也難怪沛芸會突然收起笑容，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沒什麼啊，就和他說要跟同班同學一起去其他地方。」
沛芸多走了幾步後，轉過身看著我說：「每個人都會有互相利用欺騙的時候，難道你就沒有嗎？」
看到我沒做出任何回應，她便接著說下去：「像那種不斷在旁邊飛的蒼蠅，只要我隨便散發出個好意他們就認為自己被喜歡，多沒特色。」
「那妳為什麼不拒絕他？」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相當急促，每個字都多了些顫抖。
「我不想說妳是那種從被人追求的過程中獲得快感的人。」
沛芸對我露出笑容，但那張笑臉對我來說已不再能夠獲得溫暖，反而刺進那已被消蝕得殘破不堪的內心。她走到我身旁抱住了我的手臂，笑著說道：「你不但讀了很多書又長得不差，早就能夠比過李揚那種只會打球的男生，反正你看起來跟他不熟，就別管他了吧？我可是第一次對男生感到這麼有興趣，你就珍惜一點吧。」我想正是因為李揚是與自己結識十幾年的好友，所以每每李揚被糟蹋，內心就會不自覺地感到疼痛。然而即便我想掙脫，但身上卻不存在著一絲力氣能夠反抗。
「妳就當那隻生存於陸地上的五十二赫茲吧。」語畢，沛芸鬆開我的手臂並且收起笑容看著我，那是一種失望的表情，但卻絲毫不感到任何一點遺憾。
「看來，你也和其他男生一樣呢。我一直以為你很特別的，原來是我錯了。」沛芸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戴起掛在脖子上的耳機，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的頭似乎遭到重擊般，一時間還無法找回意識，搞不清楚自己現在究竟該何去何從，但我沉重地雙腳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向前。
此刻，我聽不見大馬路上車輛行駛的引擎聲，聽不見電視牆上無眠無休播放的廣告，整個世界彷彿都凝滯般靜止了。
回過神來我站在距離家不遠的公園門口，轉身便直接進入公園，找張長椅放下手上沉重的提袋，將身體的重量完全壓在椅背上，靜靜地聆聽著四周能接收到的聲音，那微風吹過身旁木棉樹的颯颯聲才逐漸滲進我的耳膜。
明明該是舒服地徐風吹來，我卻感覺像冬天的寒風刺骨開始蜷起身子。
我勉強睜開雙眼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穿著學校外套以及排球短褲的他背著亮橘色的書包手提著鞋袋快步向我走來。而我只是靜靜地看他走來並坐在我旁邊，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真懷念，還記得我跟你第一次見面就在這呢。」李揚揚起嘴角，將身體向前傾，手肘放在大腿上並將下巴靠在雙手上，看向眼前崎嶇不平的沙坑。
「還記得你那時是抱著一本書來找我的，沒想到過了十多年你依舊是每天抱著書走來走去呢。」
我冷笑了一聲，李揚便接著說下去：「不過幸好你那時候來陪著我玩，否則我想自己現在恐怕連怎麼重新鼓起勇氣交朋友都不知道。」
李揚語調逐漸放慢：「雖然過了這麼久，我想我還是得把自己心中的那份心意告訴她。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就是之前那位女中的女生。」我身體稍微顫抖了一下，深深地皺起眉頭。
「好，時間也晚了差不多該回家了，我們久違地一起走回家吧品儒！」
我左肩背起提袋隨著李揚起身，見他逐漸遠離的身影，垂在一旁的右手想伸手抓住他一把，但卻是一把虛無的空氣飄散於掌心。
李揚看我沒跟上，右手還像渴望牽手般向前伸，笑著調侃我說：「看來你真的很久沒有和我一起回家囉。」
我將伸於空中的右手放下，低著頭語帶沙啞說：「沒什麼，最近社團太多事情了，有點累。」
「看你臉色挺不對勁的，明天請個假在家休息如何？我先幫你和老師報備就好。」
或許真的是最近繁重地校稿寫稿作業，讓我身體有些吃不消，一回家見到柔軟地被窩便立刻倒頭就睡。當我的意識再次清醒，已經是下午四點的事情。外頭烏雲密佈，不時傳來陣陣雷響，室內在沒開燈的情況下顯得十分陰暗。
我從床上起身走向浴室用大量清水喚起半夢半醒的遲鈍肉體，雖然早午餐都被我跳過，但我現在卻沒什麼胃口。
「叮咚──」手機通訊軟體捎來訊息通知，前幾周還會興奮地拿起手機查看是誰傳來的訊息，如今我卻絲毫不想走近一瞧。
一名背著亮橘色書包的男學生垂著頭獨自一人漫步在街上，雨水由空中落至他的肩膀並在白色制服上暈開成一個個小圓點，轉眼間，毛毛細雨已變成滂沱大雨。他在一座橫跨小河川的橋上停下腳步，望著由山上留下的混濁河水，將河堤旁長出來的小樹芽應聲沖斷，毫不留情地衝擊著每個角落。
他在橋上佇立了許久，即便被大雨淋得溼透但他體溫卻燙得像發燒一般，或許是對於眼前的滔滔大水帶走一切所產生的恐懼，他握緊雙拳吞了口口水，堅決自己做的決定。
「噗通！」亮橘色的背包立刻沉入水底，由於河水快速的沖刷，它立刻與主人失去連結。
「品儒啊！快點下樓！」母親才剛踏進家門口，就能聽見她那宏亮的聲音。
我拖著仍些疲憊的身體，緩慢地走下樓梯，只見母親身旁站著一位全身溼透的男生，而那正是李揚。
「真是的，你先讓李揚去沖個澡暖個身子，回家路上看到他沒撐傘就走在路上，便先接他回來了。」
趁著李揚沖澡的期間，我準備好他感覺穿得下的換洗衣物以及熱可可，才不耐煩地拿起手機查看究竟傳來哪些訊息。
沛芸傳送了一則訊息：『蒼蠅，真的不是一下子就能擺脫的呢。』
李揚擦乾身子換好衣服後，我便讓他坐在床上並遞上熱得冒煙的可可，自己則是拉張椅子面對著李揚坐下。
感受著寧靜尷尬的空氣，最後我決定開口問道：「怎麼了？」
李揚方才慘白的臉，沖過澡後才透出些血色，勉強地撐起嘴角笑著說：「我被甩啦，完全沒有想過原來沛芸還有那一面。」
我將雙手撐在大腿上緊握著拳頭，滿腦子只有害怕聽到由李揚口中說出我和沛芸曾經在一起的事情。
李揚看著手中那杯冒著煙的熱可可，繼續說道：「總覺得自己前些陣子的努力，好像都隨著這場大雨流逝了。」
「也是啦，畢竟品儒的情人可能就是書本囉。」看著李揚雖然是對著我露出笑容，但眼角仍能見到一點淚光泛出。
「品儒啊，還記得十幾年前我獨自一人時，你也是這樣陪我的。」
「但是有一個人能夠陪伴我，聆聽我由內心說出的每字每句，這樣就足夠了。」
我冷笑了一聲，接著李揚後頭說道：「那做你朋友其實蠻輕鬆的。」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呢，不過在認識你之前，我一直都被認為是一個相當難相處的一個人。因為自己好勝心強，在玩遊戲的過程只要輸給對手就忍不住火氣揮拳，到最後幾乎已經沒有一個人願意跟我一起玩了。」
「我還真是想不到你揮拳揍人的樣子，畢竟你在學校人緣那麼好。」
李揚輕啜了一口熱可可，吞了口口水後說：「打從認識你開始，我就決定改變自己了。話說品儒啊，晚點有空嗎？」
「我今天也不太想碰社團的工作，應該是沒什麼事情。」
「那你能陪我去書店買些新的文具嗎？我一氣之下就把整個背包丟進河裡了。」
一踏進書店，馬上看到這期還未更新的科學雜誌，因此上頭仍是五十二赫茲的相關報導，和沛芸幾周前的許多回憶立刻在腦海中迸出，令我不禁有些感傷。幾小時前才在內心中受的傷疤，就像是被人再次拿刀劃開般劇痛。
我走進將雜誌拿起，翻了幾頁李揚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我們先去看看背包吧。」我轉頭點頭回應，便闔上雜誌拿在手中跟上李揚的腳步。
隔天一大清早，天空依舊覆蓋上一層灰白色的幕，馬路上的坑洞積水仍未蒸散，街道上的小花小草也被雨水打得低垂。一切都是這麼地毫無生意，但確有一位男學生站在公車站牌，有精神地揮著手向著我打招呼：「品儒，早啊！」
我舉起手回應李揚，看見他依舊的陽光招牌笑容，心裡竟然莫名地感到安心。唯一不同的是他背後墨綠色的新背包。
李揚很快就從昨天的事情恢復，過著以往的生活；而我也是繼續沉浸於書海之中，時不時關心著球場上揮灑汗水的李揚。
意識流回二〇一〇年的現在，我手裡拿著最新一期的科學雜誌，上頭正撰寫著關於五十二赫茲的最新報導。
人們似乎在加州附近海域偵測到由不同鯨魚所發出的五十二赫茲聲波，而「五十二赫茲」或許再也不孤單也說不定。
然而，生活於陸地上的那隻鯨魚現在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呢？我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我聽不見她所哼唱的歌曲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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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短篇】五十二赫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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