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飛從腰際拔出長劍，突然出手。
身子一晃，已然橫越數呎，手中劍光閃爍，登時斬下。
從拔劍、跨步、抬手、再到斬落，一連串動作在一瞬間完成，那是十年一日、日日不斷的揮劍下所銘刻於記憶深處的行雲流水。
轉眼間，洛神飛劍下斬開一對桌椅，本來在桌上的酒水菜餚散落一地，四處飛濺。
這變卦來得實在太快，酒樓「鴻門」中的酒客大多沒看清，當那桌椅已經被劈開、碗盤碎裂一地後，酒樓中才有人發出驚叫。
但是，洛神飛的劍上，卻沒有血。
沒有那個他本欲斬殺之人的鮮血。
在洛神飛的劍鋒觸及之前，那人已然踢開椅子，迅速躍出。
只見他神色慌亂地站在數呎之外，戒備地盯著洛神飛，一手握住肩上的劍柄，一手護著身子。
洛神飛暗暗心驚。雖然那人的姿勢有些凌亂，但確實避開了洛神飛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一劍。
他是個練家子，生活在刀口上的練家子。
但即便如此，洛神飛依然不打算罷手。
雖然那人身上穿著洛京服飾，但火紅的頭髮和茂盛的鬍子，都在在證明此人絕非洛京居民。
洛神飛的殺意漸濃。
「來者何人？何以突然出手？」那有著火紅頭髮的異域男子揚聲發問。洛神飛見他明顯來自異邦，正語卻說得如此標準，甚感驚異。若非那紅褐髮鬚的突兀樣貌，恐怕連洛神飛都會將他當作皇朝子民。
但是，那頭紅髮，洛神飛絕對不會看落。
那正是他仇敵的髮色，正是他誓言誅殺的髮色。
於是他挺劍，再次進攻。
那紅髮男子大驚，堪堪避開洛神飛迅猛至極的快劍，從背上的布袋中抽出自己的劍，身型一轉，抬手接下洛神飛再次揮擊而至的劍影。
兩劍相交，發出清脆的聲響，在人生鼎沸的酒樓之中格外清明。
兩人動作實在太過迅速，從洛神飛的第一招，再到外邦人接下他的劍之間不過眨眼光景，眾酒客們這時才反應過來。
「殺人啦！」
「有人在『鴻門』裡打架呀！」
「快退開些，莫被波及！」
四周人客或店內侍者紛紛退開，避之唯恐不急，兩人身周登時空出一大圈。
那外邦人硬頂著洛神飛的長劍，神色間困惑和惱怒交錯，只聽得他朗聲說道：「敢問在下與兄台可有何過節？有話好說，一出手便是傷人，算不上英雄好漢行徑罷！」
洛神飛啐了一口，向後躍開，惡狠狠地盯著那外邦人。
那人還道他願意罷手，心下一寬，正欲收劍，卻見洛神飛足下又是一蹬，以迅雷之勢再次前衝。
「我和你們的族類……無話可說！」
外邦人迫於無奈，只好再次舉劍，接下洛神飛橫削而來的快劍。轉眼之間，兩人已在這酒樓中相鬥起來。
洛神飛身法極快，身上一席青衫化作殘影，在酒樓內四處縱躍進擊。他刺出的每一劍都是滿懷殺意的殺著，招與招之間並未顧及樓內其他客人，逼得眾人紛紛逃竄，期間甚有不少人為他所傷。
而那外邦人卻與洛神飛完全不同。只見他仗劍而立，門面緊隨著洛神飛的身影，以堅實而穩固的架式接下洛神飛的每一招攻勢。
洛神飛雖然滿腔恨意，戰意正盛，卻也越打越吃驚。
皇朝武技素來以快聞名，洛神飛雖不敢自詡頂尖，但也自認算得上一名好手，在速度上自是相當有自信。但他傾注全力的攻勢在那紅髮男子身上卻連道口子也劃不出來，猶見對方武技之高。
這還只是那紅髮男子一味以守勢應戰的情況，只怕……只怕他若有意，洛神飛早已敗於他劍下。
然洛神飛不知道的是，對方確實已經抱持著速戰速決的心態出手。
此外邦人來自西方，在皇朝中被稱為「西來客」。與皇朝武技相異，西境的武技以沉穩扎實見長，雖然他的守勢滴水不漏，但若他打算進攻，劍尖卻也未必碰得到洛神飛的一片衣角，兩人在武技上只怕算是伯仲之間。
洛神飛心下甚急，再這麼打下去並非上策。他自己是孤身一人來到「鴻門」打尖，若這紅髮男子另有同夥，武技也跟他一般高明……不，只消有他的一半足矣，則洛神飛必然無法全身而退。
念及此處，洛神飛劍下的攻勢漸收，腳步漸緩，直至靜止於地。
那西來客還以為他發現戰況一時半刻間難分結果，打算收手相談，心下略寬，便主動開口：「兄臺如此甚好，你我委實沒有必要——」
但他話還未說完，卻再也說不下去。
只見洛神飛右手重新舉起長劍，側著身子，左手四指直指那西來客，擺出與適才截然不同的架式。
雖然西來客未曾看過以這樣姿勢起手的武技，但此時的洛神飛，卻確實讓他感到身子發顫，猶如沉入冰窖。
不寒而慄。
必須要舉劍，一絲閃神都容不得，否則——
四周人客騷亂，有不少人爭相往酒樓下跑，也有不少人好奇想從下層上樓一看，四周比洛神飛拔劍攻擊前還鼓譟。
但這些聲音都已經無法傳入洛神飛的耳裡。
如今的他思緒間只有三件物事。
他自身、手中的劍，以及那紅髮男子。
無論如何，都要在這裡，殺了他。
第一步——
「且慢！請閣下高抬貴手！」
突然間，一陣呼喊打破了洛神飛耳裡的沈靜。
只見人群中竄出一道白色的身影，飛越桌椅傾倒的酒樓，落在洛神飛和那紅髮男子之間，阻卻了洛神飛劍尖指出的一線。
來者是個穿著白衫的女人，身段修長，明眸皓齒，黛眉紅唇，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竟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但是包含洛神飛在內，酒樓中的所有人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她的容貌。
而是她手中握著的長劍。
純白的長劍。
那女子舉著白劍，緩步走向西來客身邊，目光卻警盯著洛神飛。
「這是怎麼回事，高文大哥？」白衫女子問道，她面向洛神飛高叫，「閣下莫急，小女子與這位先生同行，敢問是否有得罪之處？請讓小女子好生賠禮，此處光天化日，還請閣下別動粗。」
「沒用的，孤雲姑娘，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什麼也不肯答。」那位被喚作高文先生的西來客長吁口氣，架式卻絲毫不敢放鬆。
「讓開。」洛神飛冷然對白衫女子說道，目光卻依然緊盯著高文先生，彷彿沒將她看在眼裡。
但那白衫女子卻上前一步，「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小女子先給您賠罪疏通。不論我們如何得罪了閣下，待得事情說清辨明，必將還給閣下一個公道。」
洛神飛神色不耐，「沒那麼多囉哩八嗦好說。我瞧姑娘也是皇朝人士，何以會與西鬼子混在一起？我只數三聲，妳快讓開。一！」
白衫女子見自己已將姿態放得極低，他卻依然半分不讓，說打就打，心下甚急。
「這位大哥，此處閒雜人等甚多，切莫——」
「二！」
「沒用的，孤雲姑娘，眼下只能一拼，待得他攻過來，妳我一齊夾擊他！」
「別在這生事！高文大哥，你可別忘了我們——」
「三！」
白衫女子著急想讓高文先生退開，但她還來不及將話說完，洛神飛的最後一聲已然落下。
只見洛神飛足下一彈，凌空朝著兩人飛速衝來。
第一步，切風。
半空之中，洛神飛再次伸足點地，他的身子再次加速。
第二步，斷月。
轉瞬之間，他已經飛越大半間酒樓，來到高文先生和白衫女子之前，來勢之快，其他武技修為低落的酒客根本看不清。
然後，洛神飛踏下第三步。
第三步，破神。
『破神式』！
白衫女子咬牙，眼下已經容不得半分猶豫，她一步上前，純白之劍遞出，打算接下洛神飛這快到極致、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加諸其上的一劍。
「得罪了！」
「孤雲姑娘！」高文先生高聲叫道。
洛神飛其實並沒有打算真的對白衫女子出手，他只希望藉此將其逼離那西來客身邊，卻怎料她竟真的打算硬接他的「破神式」。
但令洛神飛震驚的是，下一刻，那柄純白之劍與他的劍鋒相交，那白衫女子只是輕轉手腕，竟真的將他那足以突穿磚牆的劍尖轉向。
『柔雲倚念轉玲瓏』！
洛神飛收勢不急，偏開的長劍將酒樓牆壁打出一大洞，而他整個身子也跌進那洞中。
四周眾人見他的一劍竟然能將牆壁轟飛，登時驚叫四起，膽子小的直接連滾帶爬跑下樓，而膽子稍大的也退了好幾步，心下兀自驚駭。
「孤雲姑娘！」高文先生快步上前，憂心忡忡，「妳沒傷著吧？」
白衣女子心下惴惴，搖了搖頭，卻暫時說不出話。
她所使的一手柔雲劍法與洛神飛那種大鳴大放的劍技不同，最講究的是精細和柔軟的操作，適才若稍有差池，她的身子已如那面牆一樣，被開出一個大洞。念及此處，她握劍的手竟不自覺地顫抖。
洛神飛從飄盪的粉塵中爬起，將口中的木屑吐掉，瞇起眼，頭一次正面打量那白衫女子。
雖然只是將力道卸開，但這年紀輕輕的姑娘，竟破了『破神式』？
他跨出牆面的殘骸，高聲問道：「姑娘尊姓大名，師從何方？」
那白衫女子見洛神飛第一次有意交談，自然要緊咬住這機會。
「尊姓大名不敢當，小女子祖上複姓孤雲，家父賜名柔字，師從霞寧谷的天蒼尊者昂煦。」
聽見這話，不只洛神飛一人，連僅存數名的圍觀酒客中也有不少人發出驚呼。
洛神飛瞇起眼，重新打量起那姑娘的身形，最後目光停留在那柄白劍之上。
「果然是霞寧谷的劍技，『至柔之劍』……想不到，天蒼老怪最鍾愛的天才徒弟『撫雲』孤雲柔竟然還那麼年輕。」
「不敢當，」孤雲柔抱拳，「敢問尊駕何人？」
洛神飛哼了一聲，再次越過孤雲柔，望向他身後的高文先生。
「我是洛神飛。」
這回圍觀酒客的呼聲遠不如孤雲柔，但眾人卻對這姓氏有印象。
天下共主「宮皇朝」領土橫跨千山萬水，在千年之前選擇遷都「洛城」，改都名「洛京」，當年的洛城城主便是「洛神世家」。
即使洛京已作為皇都千年，洛神世家依然是城內的大貴族，聲名遠播，享有相當崇高的地位。
但令孤雲柔不解的是，眼前這男子的武技之高，顯然可以與她和高文先生比肩，縱使名氣不大，她也該曾經聽聞才是。但她卻從未聽說過洛神世家有「洛神飛」這號人物——
同時，他劍下使的，絕對不是名聞遐邇的洛神劍法。
「閣下是洛神世家的子嗣？」孤雲柔問道，她問出口才發現這一問甚是失禮，等於是明著質疑對方報假名。
洛神飛轉了轉手上的長劍，「哼」了一聲。
「很久以前也許是吧，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個擁有這個姓氏、跟那個家族八竿子打不著的無名小卒而已。」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高文先生身上。
直直地，盯著他那頭紅髮。
「我之所以沒有改姓，是為留念將這個姓氏傳給我的娘親。而我娘親，二十多年前，正是死於西鬼子手下！」
洛神飛舉起長劍，直指高文先生。
「那如血一般紅色的頭髮，我絕對不會忘記！」
孤雲柔大吃一驚，想不到這男人是為了這數十年的舊恨才對高文先生出手。
這時高文先生卻向前一步，雙手抱拳。
「既然令堂死於二十年前，那這事便與我無關了。」高文先生沉聲說道，「我為令堂之事感到遺憾，但鄙人四年前才踏足宮皇朝境內，閣下只怕是認錯人了。」
豈料，洛神飛只是冷冷地盯著他看。
「那又，如何？」
「意思是，鄙人並不是洛神先生所找的兇手，這是純粹的誤會。」高文先生冷靜解釋。
「所以我問，那又如何？」
看著洛神飛冰冷的目光，高文先生不明其意。
「我不懂，閣下是說……？」
「你是不是殺我娘親的兇手並不重要，是也好，不是也罷，我一點也不在乎……」洛神飛輕聲說，腳步向前、身子蹲低。
霎時間，本來和高文先生同樣困惑的孤雲柔，明白了洛神飛的意思。
她只覺一陣顫慄攀上背脊，那是非常純粹的情緒。
恐懼。
洛神飛再次，舉起長劍。
再次，指出左手。
那是『破神』的架式。
「早在娘親死去的那年、我年僅七歲時便已經發過誓，發誓要殺盡天下所有血色頭髮的西鬼子！」
瘋子。
這是孤雲柔的第一個念頭。
所以才，無法對話……嗎？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對話這個選項，本來就不存在。
孤雲柔感到陣陣寒意，不自覺緊握手中的白劍。
「孤雲姑娘，既然妳選擇站在那西鬼子身邊，那妳便別怪我無情了！」
隨著洛神飛的高喝，他踏出了第一步。
『三步破神』的第一步。
劍尖，直指。
儘管孤雲柔內心感到畏懼，卻依然再次舉劍。
那足以轟穿牆壁的劍鋒要來了，必須要——
但當洛神飛踏下第二步的時候，一道身影擋在孤雲柔身前。
「孤雲姑娘，請退開些。」
高文先生舉著劍，直面疾馳而來的洛神飛。
這次他的手中，劍光閃爍。那與適才不同，並不是僅用於護身的劍。
那是用來退敵的劍。
高文先生頭一次，雙手握劍。
「既然知曉此人無法用言語對話，那我不會再有所遲疑。洛神先生，得罪了，我就用你所擅長的語言和你交談吧。」
西境，托姆納帝國，羅恩尼德雙手劍技。
『擊墜邪龍之星』（Dragon Breaker）。
下一刻，酒樓中。
弒神之劍與屠龍之劍交鋒。
◇
恭禹逆著人潮，終於來到酒樓『鴻門』。
店門前圍著一大圈人群，人聲吵雜，驚慌失措。
恭禹攔住了一個從人群中掙扎而出的男人，在他掌心塞了十文錢。
「裡頭發生什麼事？」
那人神色驚恐，拿著錢似是猶豫，最後才將那枚錢幣揣進兜裡。他的服飾配色與『鴻門』正門上頭的匾額如出一轍，也許他正好是酒樓的侍者。
「打架呀，老爺，兩個大漢和一個女子，三人都拿著劍……其中一人還一劍給樓裡的牆上刺出一個大窟窿，直娘賊，莫不是神仙吧……」
「三個人？你見著他們了？他們長什麼樣子？」
那人側頭，皺眉回憶。
「那女子全身白衣，連她那寶劍也是白的，頭髮挽了個髮髻，是個十成十的大美人兒；其中一個大漢看起來不是本土人士，一頭紅髮和紅鬍子，壯得嚇人哩，比老爺你還壯……」
「剩下那人呢？」
「唔，他穿著有點兒舊的黑衫，頭髮沒束，鬍子也亂得緊，我對他印象很深哩，常來樓裡喝酒，每次不喝個十斤是不會離開的，不過這次是第一次見他打架……對了，他很快，快得根本看不見，跟變戲法似的……」
「很快？」恭禹興致來了，追問道，「很強嗎？」
「強？當然強！」那人一副嚇傻的樣子，「我剛不是說過有人在牆上刺了個窟窿嗎？就是這位大爺刺的！」
又快、又強……嗎？
恭禹滿意地點點頭，笑開了嘴，又多給那人一文錢，讓他離開了。
「好，那就讓我來見識見識吧……這回不是我先出手，皇上可不能怪罪於我了吧，哈！」
恭禹推開圍觀人群，在人潮中前進。
「是你們先打架的，我只是奉命處置而已，嗯，沒錯，奉命處置！」
京城禁軍第二將軍『無雙的恭禹』拔出腰間的長劍，踏進酒樓，興奮得渾身顫抖。
貳章、無雙 閉關仍在持續，讓我試著掙扎一下吧。
最近寫的東西太正常，寫一點我自己寫起來覺得爽的東西，順便練一下打鬥。
如果覺得看見某大師的筆觸，正常。
如果覺得看見某作品的風格，正常。
如果覺得看見某角色的影子，正常。
倒不如說我模仿到這種程度如果還看不出來，我反而會很難過。
這好像是第一次掛武俠的標籤。大概三到四章完吧，不確定。
雖然不怎麼重要，不過這篇跟過去寫的兩篇短篇屬於同一個世界觀。
差不多是時候給個系列名了，就叫做《琉克西斯亞戰紀》吧。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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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劇品評 (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