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們要怎麼過去?」
「這樣。」
泰德將手搭在克羅夫的肩上,兩人瞬間移動到了小屋的門口前。
泰德打開鐵門進到屋子裡,跟著進去的克羅夫發現這裡意外的乾淨。雖然不免累積許多灰塵,可至少沒有像是碎玻璃或廢棄物那種垃圾存在。
泰德進到屋子的正中央,再往地上一踩,一道佈滿花紋的藍色圓圈就這麼突然出現。
「這是……」
「術陣。我們要從這裡直接移動到敦佛市。現在距離太遙遠了、還得多帶你一個人,我沒辦法直接移動過去。」
「咦?昨天那時候你不是能一次移動那麼多屍體嗎?」
「那是屍體,活的東西要傳送比較麻煩。」
儘管泰德這麼解釋,克羅夫還是為泰德這行動感到困惑。
「可我們受到敵襲了耶,為什麼不跟組織裡的人通報?這種情況下還是以任務為重嗎?」
「那些傢伙不會接受這種理由的……而且你覺得為什麼我們剛從集會出來就馬上遇到敵襲?這場集會也是突然召開的,總不可能會這麼剛好吧?」
「這……」
克羅夫聽到泰德這麼說後也想到是怎麼一回事,可總覺得無法接受。
「為什麼他們要……」
「誰知道?我連是誰幹的都不曉得。不過我倒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組織裡沒人會淌這漟渾水幫我。如果我真的跟人尋求協助的話,對方大概也只會趁機嘲笑我吧?說些『平常那麼囂張,結果還不是得要找人幫忙。』之類的話,然後什麼也不會做。」
「……」
克羅夫還是無法接受……──也許該說是無法忍受這種事,同時也很害怕。
他害怕明明身同組織卻又下手殺害泰德的人、害怕明明身同組織卻能夠對泰德見死不救還冷嘲熱諷的人,也害怕被身同組織的人這麼對待卻還是蠻不在乎的泰德。
克羅夫真的無法理解這些人的想法,也不明白在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糾葛才會變成這副德行,這一切都令他感到恐懼。
「不過……也不能先入為主地這麼認為,還是得謹慎點才行。那幫人也有可能跟你原本的組織有聯繫,還是把你背叛的事情當作曝光了比較好。」
聽到泰德這麼說,克羅夫才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跟泰德提到,對方的目標似乎是自己。
可是真的該提嗎?
一說出來,泰德更沒有理由留著克羅夫了吧?
術陣的藍色光芒此時變得更強,泰德往後退開。
「你先進去吧,我隨後跟上。」
而克羅夫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繼續跟泰德這樣混下去。泰德的處境實在過於駭人,以至於他無法接受。
因此他只是站在原地,沒有過去。
「……你在幹嘛?」
泰德這麼問。
但克羅夫還是沒有動作。
「我……不懂。」
「嗯?」
「為什麼你們明明是同一個組織的……明明還是同一個組織的人,卻還能夠這樣對待彼此、將對方視為仇人般的對付?你們不是同伴嗎?」
也許是想到自己的立場,克羅夫中途改口這麼說。
儘管克羅夫已經背叛了原本組織裡的人,他還是會為了傷害他們而感到痛苦和愧疚。然而泰德組織裡的人卻不是這樣,被如此針對的泰德似乎也不為這些事情而受傷。
泰德的眼神變得有點黯淡,不過克羅夫當然是不明所以。
「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同伴,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啊?」
泰德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突然伸手把克羅夫拉過來。
「好啦,快進去吧。」
「啊、啊,喂!」
克羅夫就這麼被泰德丟進去術陣裡頭,接著就和之前一樣,克羅夫眼前閃過一陣藍光後便移動到別的場所。
「痛!」
被泰德拉扯進去術陣的克羅夫就這麼摔在地上,克羅夫吃痛地閉上眼睛。
等到克羅夫睜開眼睛後,發現他被傳送到的地方,是他們昨晚睡過的那間屋子客廳。
「咦?」
克羅夫還為此感到疑惑之際,他突然瞥見屁股下發出一陣藍光,於是他連忙閃開。果不其然,泰德就這麼現身在克羅夫原本所在的位置上。
「你這個術可以傳送到任何地方嗎?」
「不,是因為這裡我曾記錄過才能到。我本來就打算把這當作在敦佛執行任務時的據點,所以有記錄下來。」
「……感覺還真方便耶。」
「是不賴。」
泰德往樓上走去。
「你要幹嘛?」
「休息,剛剛鬧成那樣我也累了,大概要傍晚才會醒來,在那之前可別吵我。還有,最好我醒來的時候還可以看得到你。」
泰德沒等克羅夫答覆,就這麼走上二樓。
克羅夫有點茫然,一時只是坐在客廳裡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接著,克羅夫想到泰德說自己傍晚才會醒來的事。
雖然克羅夫身上也沒有錢,不過在這城市裡,克羅夫也有不必花錢就能去的地方。
克羅夫稍微往二樓瞧了一眼,確定沒有動靜之後便悄悄離開屋子。
他走在之前駕車來過的地方,朝著稍微遠一點的目的地前進。
克羅夫走了一會兒才穿越了那平淡安靜的住宅區,接著便到了鬧哄哄的港口地帶。
這裡的景色實在沒什麼變化,不過也許是因為已經到中午了,即便是勤奮的漁夫也不敵毒辣辣的太陽。那些剛卸完貨的漁夫和工人們都兩兩三三地聚在一起,吵雜地吃著飯。
能讓克羅夫這樣放心地談笑吃飯的對象已經不在了,這副光景令克羅夫羨慕不已。
克羅夫匆匆走過這令他眷戀的地方,繼續往前走。
中午果然還是太熱了,克羅夫將大衣脫下來披在手臂上,至於帽子剛好能遮陽他就不脫了。
克羅夫走在路上,眼見許多觀光客或仕紳也和他做一樣的打扮。戴頂帽子手上披件外套,乍看之下他和那些人沒什麼不同。
克羅夫總有種自己似乎也變得和他們一樣是平凡人的感受,儘管這只是錯覺他也備感欣慰。
克羅夫走在比平常還要安靜一些的港口區許久,穿過之後總算到了離鬧區還有點距離的郊區地帶。
這附近不像鬧區中心一樣那麼擠,房子也沒蓋得那麼高,人與人之間也沒那麼壅塞,每個事物都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他漫步在這安寧的地帶,前往他想要去的那個地方。
最後,他在「Peace」的前方停了下來。
克羅夫走到這裡時正好已經中午了,生性愛睡午覺的老闆也跟昨天一樣沒打算做生意,休息的門牌掛在門上。
雖然克羅夫這次還有在傍晚前回去的時間限制,可他不想連續打擾老闆的休息時間兩次,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店門口前的石磚花圃上等待開店。
坐在店門前的克羅夫摘下帽子,為自己搧搧風。在那豔陽高照下他已經走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如今坐下來卻反而更熱。
於是他走到道路上,這裡至少比較吹得到海風。
幸好這裡平時人煙稀少沒車經過,所以克羅夫能夠站在道路上盡情享受海風帶來的涼爽快感。
「克羅夫?是克羅夫嗎?」
不知吹了多久,後方傳來一道呼喚克羅夫的聲音,克羅夫聞聲轉頭發現是老闆。
「老闆,你起來啦?」
「真的是克羅夫啊?你怎麼沒叫我起來?」
「沒啦,不好意思兩天都這樣打擾你。」
「什麼話,沒關係的!好了來,進來進來!」
老闆把克羅夫拉進店裡,店裡頭的電風扇此時已經正在轉動,不過克羅夫還是忍不住用帽子搧風。
「今天真的是有夠熱的。」
「既然知道就快點叫我起床讓你進來店裡嘛。」
「好啦,以後不會客氣的。」
「嗯,那就好。」
老闆似乎安心了,這樣的老闆令克羅夫不禁微笑。
「好了,那你今天想吃什麼?」
「呃,這個……老闆,其實我沒帶錢。」
克羅夫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臉。
「沒帶錢?沒關係,那這次就賒帳吧。」
「真的可以嗎?謝謝老闆!」
克羅夫樂不可支,於是自己拉開其中一個座位的椅子坐下。
「真拿你這小子沒辦法。」
老闆見狀也是好氣又好笑,不過接著又進到吧檯裡。
「這次你那朋友沒來啊?」
「嗯,他剛工作很忙,連飯都沒吃就跑去睡了。」
老闆詫異地看著克羅夫。
「你跟他一起工作?」
「嗯。」
「真奇怪,你之前不是說自己都單獨工作的嗎?怎麼突然轉性了?」
「上司交代,無可奈何。」
老闆嘎嘎地笑了。
其實克羅夫明白,老闆大概知道自己是在黑街打滾的人的事。不過老闆偶爾也會像這樣不著邊際地關心他「工作」的事,這讓克羅夫有點窩心。
「好啦,你要吃什麼?」
「嗯……那就雞肉咖哩套餐吧。飲料我要紅茶,甜點要香草冰淇淋。」
「我讓你賒帳,你就得寸進尺啦?」
「反正只是賒帳嘛,又不是不會付。」
就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來結清帳單了;克羅夫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好吧,那我進去做了,你自個忙。」
老闆進到廚房裡,廚房的門一關上,店裡一時清閒幽靜。
克羅夫走到店裡放報紙的地方,拿出一份回到座位上看。
從報紙的內容看來,昨天和今天都沒記載什麼大事。就算黑街裡有個幫派被殲滅了,鄰近的這座城鎮還是不會有任何發現。
雖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也讓克羅夫有點落寞。畢竟如此看來,克羅夫對黑街世界以外的人來說如同死了沒兩樣。或者說,是生是死都無所謂,就連登上報紙版面一角的價值也沒有。
其實不只克羅夫如此,包含克羅夫在內的黑街人都是如此,但這還是帶給克羅夫深沉的孤寂。
對於黑街的人,克羅夫也不會為此產生同伴意識。儘管那裡的人都成群結隊,卻不代表會彼此交心。黑街的人們只為安危和利益聚集在一起,其實沒什麼人會真心把其他人當作夥伴,就算真有人真心待人、也不代表對方就會同樣待你。
因此,過去的那些回憶真是一種奇蹟。儘管黑街是個只要稍微鬆懈便會喪命的地方,可和那個人──也就是紳士帽的原主人在一起時克羅夫便莫名地安心。
那是克羅夫第一次真心和人結交,他也就此開始產生憧憬、擁有夢想。他希望能夠待在不必賭命便能和人交集的地方,也希望能夠帶那個人看看這個他所嚮往的世界。因為那個人,就是促使克羅夫開始產生這份念頭的人。
這家店也是克羅夫的原點之一。
「先上飲料囉。」
老闆突然將紅茶端上來。
克羅夫暫時放下報紙,喝了一口紅茶,結果意外地好喝,和老闆之前端出來的紅茶味道都不一樣。
「老闆,你這紅茶好好喝喔。」
「是嗎?這叫香茅紅茶,是我最近才學到的。」
克羅夫突然想起早上時,泰德對他泡的紅茶評語。
「……這個怎麼做啊?」
「這個嗎?將水煮沸之後再把切成小段的檸檬草放進去煮,等到香味出來之後再把火熄掉。等到水降溫到適合溫度後再把紅茶包加進去蓋上蓋子,接著再過濾到另一個容器裡,最後看你要喝多甜加點砂糖、冰糖或是蜂蜜就好。」
克羅夫思考著在那棟房子裡的東西,感覺不可能做得出這種茶,於是嘆了口氣。
「怎麼啦?突然想問這個。」
「我昨天那個朋友抱怨過,我泡的紅茶很澀。」
「是喔?你沒加糖?」
「嗯,當時沒有,而且我是用鐵壺煮的。」
「天啊,這樣煮出來的茶又苦又澀還有鐵銹味,虧你和你那個朋友還喝得下去。」
「……嗯。」
這麼說來,泰德還是將那杯紅茶喝光了,這讓克羅夫有點奇妙。
克羅夫又喝了一口紅茶,拿起報紙繼續翻閱。
只不過他也讀不太下去,最後還是放下報紙坐在原地發呆。
「咖哩來囉。」
正好老闆完成餐點為克羅夫上菜,熱騰騰的飯菜就這麼端上桌。在盤子上堆成一座小山丘的米飯上撒了點黑芝麻,一旁則是一池咖哩湖和幾塊雞肉,餐盤的一角也有沾上咖哩的青菜和切塊的紅蘿蔔。咖哩醬上還撒了些黑胡椒提味,克羅夫也很喜歡這種作法。
「那麼,慢用。」
克羅夫向老闆點頭致意,接著便拿起湯匙用餐。他先將一口撒上芝麻的米飯浸到咖哩裡頭,接著再舀起來一口吃下。
「哈、哈呼呼……呼呼……」
剛出爐的咖哩還有點燙,被燙到舌頭的克羅夫在嘴裡吹了幾口風,等到涼了之後才完全嚥下。
「你太久沒來吃囉,竟然還會吃成這樣。」
回到吧檯裡的老闆笑著這麼說,克羅夫也只能苦笑。
於是克羅夫又喝了紅茶,想讓熱燙的舌頭降溫。
果然很好喝。克羅夫暗自心想。
之後克羅夫一時只是把飯拌到咖哩裡面攪拌沒有吃,這麼做也能等待咖哩降溫。白色的熱氣隨著湯匙的律動不斷冒出,這讓克羅夫莫名的痛快。
等到咖哩和飯都不再冒煙後,克羅夫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下一口飯。黑芝麻和黑胡椒混在咖哩裡面為其提味,這種味道讓他相當滿意。
接著克羅夫再以湯匙切下一小塊紅蘿蔔和一條青菜和著米飯吃,依然多汁的紅蘿蔔和青菜的甜味讓這口飯又多增添一點風味,克羅夫為此享受至極。
細細品味完咖哩味道的克羅夫開始狼吞虎嚥,這道原本燙得難以入口的料理馬上被他一掃而空。
「來,這是甜點。」
老闆巧妙地拿著冰淇淋現身,他先把咖哩的餐盤收走,接著再把放在半圓形玻璃碗裡的香草冰淇淋放到克羅夫的桌上。
在那黃色的冰球上面還插著一根點心棒,克羅夫先將它抽出來分成兩、三段吃下去,接著才拿起附上的小湯匙挖一口冰淇淋吃。
對克羅夫來說,冰淇淋的味道就只是那樣而已,不管有怎麼樣的品牌之類的他都感受不出來也不會在乎。不過他喜歡的,正是這種單純不變的味道。
克羅夫迅速地將冰淇淋一掃而空,接著放鬆地癱在椅子上。
克羅夫總喜歡在用完餐後發呆,這是他在這幾天裡無法享受的奢侈。
「……」
——原本他是這麼想的,可在今早的時候克羅夫的確也是如此放鬆。
儘管那是因為克羅夫原本也是單獨一人吃早餐,可在泰德出現之後那份安寧也沒散去。反倒是克羅夫心神不寧,最後才會由他自己主動打破。
克羅夫不太明白該怎麼解釋那種情況才行,可另一方面也覺得順其自然就好,不需要想太多。
就算能夠和某人分享這份安寧也罷,這也不代表非得讓那人踏進來不可。不論是孤身一人或是有人陪伴,克羅夫真正想追求的事物也都不會改變。
克羅夫此時是這麼想的;他希望自己能夠這麼想,不會動搖。
——泰德的境遇與我無關,無須理會、別再深入。
在恍惚之中,克羅夫就這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