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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因為是母親，她想她自己應該會有所反應才是，不論是投石子會濺起的漣漪也好，往岸邊襲去的大浪也罷，總該是有點情緒波動的。
但結果是，從外婆開始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到最後的最後──連外婆都說著說著就哭了，感覺都是無動於衷。連自己也覺得奇怪，她給不出半點解釋。
她沒有流出半滴淚，就好像故事的主角和自己完全沒關係。即使她聽著那些發生在母親身上，像是連續劇中才會出現的狗血劇情，書翎也僅僅是認為「啊，那就是母親的過去」，再也沒別的感想。
母親不是一位很好的母親。
說到底，若讓她來評斷的話，最多最多就是差強人意。她並沒有盡到為人母的責任，只是一味地順著自己的意而任著性，對書翎來說，除了童年以外的時光，都是場看似沒有盡頭的惡夢。
作為一位女兒，她也絕非算是孝順。
在過去那段人民普遍困苦的日子，母親經常帶給外婆困擾。在家時，不但很少幫忙家務，到了外頭，學校的師長會說她態度不良，校方總是三番兩次地致電而來，聽著佯裝成叮囑的抱怨，外婆才明白那小鬼又在為難別人了。
身為一位老么，她卻是很得兄姐的歡心。
在她之上，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大姐，兄弟姊妹間的感情是很融洽的，常常一起去外頭玩耍──但那也僅限小時候，當她的年紀愈長愈大，面對某些荒唐的行徑，她的兄姐們都不明白母親在想什麼，於是關係逐漸疏離。
然而，母親大概是最棒的情人了。十七歲，母親輟學逃家，跟了一個全家誰也不認識的男人，跑到一個縣市外的公寓生活。
造成她和家族間的關係全面破碎的是，為了替這場不成熟的愛情籌辦婚禮，母親偷了家裡一筆重要的錢，把它交給了那男人。
外婆便是說到這裡開始落淚。家族內的所有人都很憤怒，一致要求要報警抓母親，是外婆苦苦哀求，才讓母親的兄姐忍氣吞聲。
當然，婚禮肯定是沒辦成。錢被拿走了，母親也懷上了孩子，那男人只是裝個樣子，實際上就是來騙財騙色的──一切看起來都如此明顯，連傻子都看得出真相。
然而母親就是比傻子還更傻的愛情白癡，還是一頭栽了進去。在書翎出生後，母親曾和外婆通了電話，向外婆要了生活費。外婆明知這是萬般給不得，但畢竟是女兒，外婆還是匯錢了。
因為有錢可花，沒工作，也拿不出錢養家的那男人似乎做足了表面功夫，扮演了一名好男朋友，還是讓母親嚐了一段過份虛偽的幸福時光。不過，當一切都膩了，他自然也就丟下了母親。
後頭發生了什麼事，書翎就很清楚了。
直到母親和她的生活真過不下去時，外婆才提議要她們回家。那些書翎從來見過的親戚得知母親要回來了，當然是全力反對，可家裡誰也不敢不服外婆，所以她們還是回到那間三合院，只不過是被冷眼對待著。
從外婆的口中說出來的，大概就是這麼愚蠢的過去──是那種就算寫成劇本，也會被讀者嫌東嫌西的糟糕故事。
既然一開始就走偏的話，那最後會迎來這麼不完美的結局，也是合情合理的。她的心底毫無波瀾，連知曉的喜悅都沒有，單純就是因為解脫了，才稍稍地感到開朗而已。
反倒是看著外婆落淚的樣子，讓她有了幾分罪惡感。
「……阿嬤，真對不起，」當她說起話來，不由得嚇了一跳，她從沒感覺過自己的聲音能夠如此無力，就像影劇中垂死的人一樣。她多用了點力說話，但成效還不夠好，仍然是軟趴趴的，「還害妳想起那些傷心事。」
她遞出不知道是第幾張的衛生紙，外婆擦著眼淚，又擤了鼻水。「不會啦！過去幾年了！再難過也沒那時候難過……唉……都過去了。」那話中帶著沙啞，聽著聽著，滄桑感湧現在心底。
門把轉動的聲音忽地傳進她的耳裡，她轉頭一看，原來是郁萱和姨媽回來了──還多了一位她覺得臉很熟悉的年輕男子。
個子很高，只穿著一件灰白色的織衫，全身上下的曲線都很顯眼，那是有在健身的身材。頂著一顆平頭，戴著黑色的粗框眼鏡，他看起來是憨厚的類型。
當她的視線跟那男的交上時，對方輕輕地點了頭，似乎是在問好的樣子。直到外婆喊出名字，她才想起那個人原來是姨媽的大兒子。
「書翎，妳這麼久才回來一趟，順便去替妳媽上個香吧？我想她會很高興的……」外婆說著，語氣裡挾著難以婉拒的懇切。
她看向郁萱，用眼神徵求著對方的意見。早在出發前，她就有跟郁萱提到會要過夜的可能，而當時的郁萱欣然同意了。她原本就有要去拜母親的打算，現在只是再確認一次郁萱是否願意留下。
當郁萱的眼神和她的相互對上後，書翎唐突地感受到異樣，覺得胸口悶悶的。雖然對方點頭說好，可那雙眼睛的深處好像埋藏著什麼秘密，深怕受到傷害地膽怯著。
她們只是互看了一眼，郁萱就低下頭，讓視線輕輕地滑走了。
她很在意那個舉動，但又不能馬上說出來──大家都還在，而且直接說出來又有點不禮貌，但她確真地記得，從前她們的互動可不是這樣的。
「阿嬤，我會去的。」書翎說，「今天在市區住一天，我明天早上就去。」
她沒料到外婆居然有些意外地搖了搖頭。外婆挪了挪身子，往自己的身上更靠了一些，「妳要住外面哦？不住家裡嗎？住家裡比較安全一點，也省錢……住家裡好不好？」
她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沒想到連姨媽也勸起了她。「書翎，那一間我們都有打掃，不會不乾淨，來家裡住一晚吧。」
「可是……」
她看向郁萱，對方卻沒有理會自己。她到底怎麼了？書翎開始覺得不安了起來，郁萱從來沒這樣對著她的。
「不用擔心會見到其他人，我會叫他們不要去打攪妳們。怎麼樣？」
心上已經夠煩惱的了，姨媽跟外婆又在另一頭盛情招待著──在根本無法集中精神的思考下，她只好應著兩位長輩的要求，和郁萱一起坐上了姨媽的車。
老家其實沒怎麼變。
姨媽把車子開過大門，停在三合院的空地上，在旁邊，有另一台黑色的轎車。空地上很暗，光線大多來自正廳內的燈，以及頭頂上的星光，才讓她勉強看出車身上的標誌，是個有名的品牌。
在臺北待得久了，連星星可以那麼亮都忘得一乾二淨。她仔細地環視了整片空地，替母親辦的喪禮，就是辦在這片柏油路上，還記得那時候回到家就是在跪，假日也是整天都在唸經。
「等等走過正廳的時候先拜一下吧，跟祖先問個好。」姨媽一手提著去看照外婆時裝東西的袋子，另一手把車門關上，「郁萱的話就不用了，跟在我們後頭就好。」
「嗯。」
郁萱簡短地答道，她的臉上毫無表情。從在醫院的時候就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書翎根本想不到對方在想什麼。
郁萱大概覺得煩了吧──那是她唯一能夠拼湊出的猜測。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有點對不住郁萱，結果還是給她帶來困擾了。
手上有點空，她才意識到她已經很習慣隨時隨地都有人來握自己的手了。
她們走上三個矮矮的階梯，跨過地上的檻，走入了正廳。香的味道很濃密，暗褐色的檀木神桌上擺著先祖的牌位，更後頭的是一幅色彩鮮明的觀音彩，兩邊寫著一副對聯。
她們簡單地用手拜完後，就往右走。拉起門，她們穿過狹窄的長廊，走到廚房，又從後門走了出去，去到獨立一棟的別房。
「應該跟妳離開前差不多，就隨意點吧，畢竟這還算是妳家。」姨媽笑著說，「餓的話就去廚房翻一翻吧，沒什麼關係的。」
「好，姨媽晚安。」
道過晚後，姨媽留下別房的鑰匙在她手上，自個兒回去了。她看向郁萱，不過被看的人似乎沒發覺就是了，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用鑰匙開了門後，裡頭一片烏漆墨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憑藉著印象，她的手往牆上一壓，恰好按下了電燈的開關，於是房內便瞬間燈火通明。
別房是由一個小廚房、浴室和一間臥房組成的。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熟悉的傳統爐灶，雖然已經廢置很久，但還是挺令人印象深刻的。現代的瓦斯爐當然也有，她記得底下的櫃子裡放著一些廚具與碗筷。
「郁萱，房間在那裡。」
她不安地叫了叫對方的名字──幸好郁萱還是會理她的，只不過沒說半句話。
她們左轉，走過了堆置雜物的小型倉庫，走到一扇斑駁的黃色木門前。當她把鑰匙插進門孔裡，準備向右轉半圈時，她忽然意識到某件令她更心煩意亂的事情。
在這麼糟糕的情況下，兩個人要一起睡嗎……？
大家好，我4西瓜人！終於第一次日更了耶，我覺得生命燃燒到盡頭惹……
這可能是暑假唯一一次這麼認真（？）
我好像把書翎ㄇㄇ寫得太OO了，正在懺悔著![]()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