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夫本身也來過敦佛許多次,這裡的風景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從他們所在的海港區路上,克羅夫就可以看到遠方靠海處有許多的工廠廠房和倉庫。那些都是將漁獲加工製成其他製品的工廠,倉庫則是存放著漁獲和世界各國運來的貨物,即使距離遙遠也能聞到海風的鹹味和魚腥味。
到了市區裡頭後,眼前的景象又變得截然不同。
這一帶不論何時都相當熱鬧,行人自由自在地走在街上閒逛、攤販活力地叫賣,當然也有默默作生意的商家。
這些都是在黑街無法看到的悠閒景象,克羅夫相當享受這樣的氛圍,因為這也是他一直以來追求的東西。
然而克羅夫乘坐的金龜車只是漸漸遠離那些事物,過了一陣子後,車子到達了黑街的地區,克羅夫興味索然不再東張西望。
「你很喜歡敦佛嗎?」
前面的泰德突然這麼問,克羅夫有點錯愕。
他有注意到克羅夫的變化嗎?
「算是吧,反正跟黑街比起來好多了。」
「是嗎?」
車子繼續默默地行駛著。
路漸漸行往克羅夫不熟悉的地區,這一帶都是一直在小幫派打滾的克羅夫不敢貿然闖入的地方。
克羅夫此時才終於變得戰戰兢兢,儘管還在車上,他也忍不住正襟危坐。
泰德暼了這樣的克羅夫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繼續開車。
等到他們拐過幾道彎後,克羅夫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象有點熟悉,接著他馬上明白這附近就是他當初被押去見西昂的地方。
車子停在那令克羅夫印象深刻的大樓前,和其他幾輛車子併排停放。
看來這次真的有很多人在,克羅夫開始緊張起來。
「走吧,跟我來。」
泰德停下車子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呃,我應該不能出席吧?我想我留在車上就好了。」
泰德停下腳回頭看著克羅夫。
「這次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組織裡特地把大家叫回來殺雞儆猴而已。而且你一個人留在車上的話,我可沒辦法保證你不會出事。」
克羅夫聞言只好乖乖下車。
雖然克羅夫有點擔心那隻要被殺的「雞」會不會就是自己,可他也無法違抗泰德的意思。
而且他總有種泰德在身邊就不會有危險的感覺,至於是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正當克羅夫還在胡思亂想,泰德已經往大樓裡走去,克羅夫也只能連忙跟上。
這座大樓裡頭並沒有黑街外面的建築一樣,總是遭人破壞或是有種頹廢的風格,看起來相當乾淨;就像是棟正常的商業大樓會有的大廳。
然而在黑街這裡,這反而比什麼地方都還要駭人。
克羅夫跟著泰德走上樓梯直到五樓,通往樓梯末端只看得見一道門,其餘空間全是被封死的牆壁。
「進到裡頭之後,什麼話都不要說、什麼聲音都別出。」
克羅夫沉默地點頭回應泰德的要求,泰德打開房門,率先踏進裡頭。
克羅夫跟著進到房間裡,才發現這是一間空間莫大的巨大房間,看來是把這一層樓的隔間通通打掉。
房間裡頭大概有十個人站成兩排,每個人看起來都西裝筆挺。克羅夫身上的衣服雖然沒這麼正式,服裝風格看起來也還算符合。唯有泰德一人穿著他的袍裝,看起來頗為突兀。
那十個人有男有女、年齡也相差甚遠,既不像是新人或是組織幹部的人物。
他們到底是誰?
「泰德你遲到了,給我注意一點!」
行列裡有個長相凶惡的男人如此叫囂,泰德卻連看都不看他。
「我可是從敦佛特地趕回來的,再有意見我就直接把你們所有人全宰了。」
其他人聞言表情也扭曲了起來,不過最後也沒人說什麼。
克羅夫詫異地看著如此出言不遜的泰德,心裡總有點不解。
泰德一直以來只秉持公事公辦的態度,克羅夫原本以為他不會像這樣隨便威脅人,甚至還把其他沒說話的人扯進來。
不過克羅夫也不清楚這組織的底細,頂多只聽說過很多人看泰德不爽,只是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
「你說話還是一樣那麼嗆耶,泰德。」
背後門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克羅夫和泰德轉過頭去發現是秦威。
見到秦威後,泰德的惡氣和緩許多。他沉默地往房間最裡頭走去,最後穿過兩排人中間的空間,站在正中央轉身面對門口。
沒能反應過來的克羅夫依然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秦威直接走過來搭上他的肩,帶著克羅夫越過人群。
「嗨,克羅夫。還能遇見你可真好,我果然沒看錯人呢。」
「……也多虧你的幫忙。」
「你是這麼想的嗎?哈哈哈!那就好。」
克羅夫小聲地回答,秦威倒是笑得很開心。
最後克羅夫和秦威也依序站在泰德的右側,克羅夫就這麼被夾在他們兩人中間。泰德連看都沒看他們,只是不哼一聲像是在生悶氣。
「怎麼啦泰德,一臉這麼悶。」
「看到把我出賣給某人的傢伙、還有把那些情報運用得很好的那個某人站在一起,我當然會悶。」
儘管泰德的話語顯得尖酸諷刺,可這是克羅夫第一次聽到泰德稱讚自己的本事,這讓克羅夫心癢。
「什麼嘛,你就是常說這種話才會惹人厭。」
泰德聞言只是冷笑。
「沒差,那些傢伙本來就怕我,討厭我也很自然。」
「……?」
克羅夫不太明白這些話的含意,所以也不敢貿然插嘴。
「行啦行啦,都給你講。對了,這次最後要由誰來啊?」
「八成還是我吧,不過我也已經厭煩上面的一直這樣搞我了。」
泰德的眼神混雜著無奈和冷傲,不過在那其中還有更深的冷漠。
那是一直盤踞在泰德眼眸裡的東西,顯露出了泰德無從動搖、會將工作執行到底的態度。
一直笑著的秦威此時卻嘆了一口氣。
「你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會那麼怕你。」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多說什麼,只要乖乖聽話當條狗就行了嗎?」
「我的意思是你明明就討厭派給你的工作,可也都會聽命行事。這樣別人反而會覺得你是在忍耐,可你卻又什麼都不要,上頭的就算想犒勞你也無從可循。就像是養頭不知何時會爆發,又很難處好的悍狗一樣。而且因為你都有把工作完成,所以也沒辦法給你懲罰……說起來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懲罰你的話,你會不會反抗大鬧。說來諷刺,如果你沒強得像怪物一樣的話,反而還不會有那麼多問題。」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說中自己的痛處,原本一直回嘴的泰德首次沉默不語。
「既然你還待在這裡,就要活得更像人一點……不然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打交道,只能一味怕你。」
在組織裡最能跟泰德交流的人,向泰德提出了忠告。
泰德像是被母親指責的小孩子一樣,彆扭地蹙眉撇嘴。
「我記得你以前不會這麼囉嗦。」
「那是因為我以前不認為你聽得進去,現在不一樣了。」
泰德一臉不解地看著秦威。
「現在就有差嗎?」
「這個嘛……誰知道呢?」
克羅夫發現秦威正偷瞄著自己,此時他也只能佯裝不知。
「反正現在才想改也來不及了,上頭的人都開始聽西昂的話了吧?那傢伙本來就很討厭我。」
「這個嘛……」
這次反而輪到秦威無話可說。
在處事老練的秦威眼裡,似乎也沒有化解西昂跟泰德之間糾葛的辦法。
他們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這時從樓梯口那傳來一陣沉重的上樓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那之上。
「等等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准發出任何聲音。」
「……嗯。」
泰德悄悄地在克羅夫耳旁這麼說,克羅夫小聲地回應。
聲音持續了一段有點長的時間,不過在場的人全都繃緊身體,沒人敢亂動。
——碰!
接著門被人一腳踹開,某個物體被遠遠丟到這個房間裡的中心。
那是一只又大又長的暗色布袋,很明顯的是裡面還包著一個人,而那個人還在掙扎亂動。
「看來各位都到啦?那就好。」
將那只裝著人的布袋丟到房間中央的壯漢走進來——那是之前克羅夫來到這裡時,站在西昂後方的保鑣之一,而在他後面緊接著進到房裡的自然就是西昂。
西昂的視線掃過房間裡的所有人一遍,當他看到克羅夫時相當驚訝地瞪眼,不過見到一旁的泰德後眼神又黯淡下來。
「這傢伙呢,就是組織裡和站在那邊的克羅夫小弟原本所屬的幫派勾結的傢伙。還有一個人沒到吧?那傢伙就在這布袋裡。接下來要幹嘛,大家應該都懂的吧?」
房間裡的人一時看向克羅夫,不過後面那句話的壓力又把他們的注意力拉回西昂身上。
「既然各位都已經排排站好了,那就以這個順序來吧。為了公平起見,就這樣左右左右一個來,最後一個可要解決好喔。」
「最後一個」的泰德就像是沒聽到西昂說的話一樣毫無反應,西昂見狀頓時蹙眉,不過很快又恢復過來。
「好,那麼就開始吧!」
西昂一高聲宣布,左側行列的第一人便上前往布袋猛力踹一腳。布袋裡的人傳出悶哼、骨頭恐怕也斷了,被踢飛的布袋就這麼滾往右側。
克羅夫差點「噫」地喊出來,不過最後一刻還是成功忍了下來。
此時泰德跟秦威同時默默地伸出手將克羅夫推到後面,接著兩人稍微靠攏擋住克羅夫的身影。
在黑街裡打滾的克羅夫明白,他們這麼做不是為了關照克羅夫擋住他的視線,而是要把身為外人的克羅夫屏除在他們的制裁儀式之外。
右側的第一人馬上踹回去,這次則是左側的第二個人踩住布袋後,再往右側踢過去。
克羅夫在泰德和秦威身影中間的空隙中,隱約看見這場制裁的過程。克羅夫看他們就像是在互相傳接足球一樣不斷踢來踢去,一時產生了這是場相當歡樂的活動的錯覺。
然而在場的每個人都神情肅穆,連聲都沒哼,只是默默地執行動作。
這是因為他們正在踢的是叛徒的關係嗎?克羅夫不太清楚。話說回來,克羅夫也搞不懂為什麼這種簡單的事情,還得要特地叫正在進行別的工作的泰德回來?這些進行制裁的人又是基於什麼標準選出來的?
當克羅夫還在胡思亂想時,布袋已經滾到了秦威面前。
秦威輕巧又俐落地踹出側踢,布袋就這麼滾到泰德那裡;這時布袋裡的人恐怕早已奄奄一息,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泰德,你可要確實處理,免得我們還得打開布袋確認生死喔。」
西昂像是在挑釁似地這麼說,其他人的視線也顯得不懷好意。
泰德卻理都不理,只是猛力往布袋中央踩下一腳。
房間裡頓時迴盪著難聽作噁的聲音,布袋裡的人骨頭和血肉都被泰德的腳給碾碎,泰德的腳就像是沒察覺到那裡面有人一樣,直接踩到房間的地板上。
泰德抽回自己的腳,布袋並沒有斷裂,可布袋裡頭的人身體想必已經斷成兩截了。
「……那,再麻煩你把它處理乾淨吧。」
西昂似乎也被這純粹暴力造成的血腥畫面震撼,只見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得以開口這麼說。
於是泰德右手一甩,布袋發出藍光後便瞬間消失無蹤,地板上只留下從布袋裡滲出來的鮮血,還有泰德的巨力造成的裂痕。
「……好啦,那麼大家解散,回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吧。」
西昂再用視線掃過房間裡的每個人一遍過後,接著便如此宣布。那個將布袋丟到房間中央的壯漢率先開門,西昂踏出房門後壯漢也跟在後頭離去。
此時房間裡的每個人才開始移動出門,克羅夫等人則是最後才出去。
「那麼,祝你們工作順利囉,掰掰。」
克羅夫和泰德走出大樓外頭過後,秦威揮揮手和他們道別。
泰德微微领首,克羅夫則是提帽點頭致意。接著泰德又進入金龜車的駕駛座,克羅夫則是進到前座裡坐好。
泰德緩緩倒車,接著換檔加速行駛。
克羅夫總覺得這時的車速比他們來的時候快上許多、就像是想盡快離開這裡,當然他也不會特地點出這點。
「其實,剛剛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
「嗯?」
泰德答得心不在焉,這讓克羅夫有點猶豫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這種……小事,非得叫你回來不可呢?」
「……這算是組織裡的規定。」
克羅夫原本以為泰德會說那是組織裡的人在整他,沒想到竟然是規定,這讓克羅夫更加不解。
「規定?」
「組織裡一旦有操術師造反的話,抓起來之後就得讓組織裡全部的操術師集合對那個人處刑。」
克羅夫相當震撼。
「也就是說,剛剛那房間裡頭的人……全都是操術師?」
「對。也因為組織裡有那麼多操術師,我們才有辦法獨佔整個黑街的私菸市場。」
泰德答得簡單俐落。
「可是秦威他也……」
「秦威他是操術師啊。」
克羅夫感覺心臟好像被人揍了一拳,頭腦也有點恍惚暈眩。
「秦威他是操術師?可是……」
「我問你,你記得秦威的長相嗎?」
克羅夫沉默不語。
克羅夫開始回想秦威第一次破門而入抓住自己的事、也想起了在車上給自己忠告的事;另外剛才秦威就在身旁。然而他的樣貌、體態、嗓音,甚至於性別,克羅夫都沒能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懂了吧?那就是秦威愛用的術式,他平常就一直在發動這種術。組織裡的所有人其實都不知道他的真面貌還不自知,只不過對我沒用。所以他才會那麼親近我,因為我是組織裡唯一知道他真正模樣的人。」
從泰德口中說出的解釋令克羅夫的思考停擺,克羅夫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克羅夫已經不知道有誰才是真正可信的了,泰德光以三言兩語就把他打進迷惘的虛空。
克羅夫就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地整個人癱在座位上,兩眼就要閉上。
「……那對於在黑街打滾的人來說,是相當聰明的做法。」
泰德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說了這些話。
克羅夫一臉茫然地看著泰德。
「你也沒必要這麼失落吧?或者說,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秦威那傢伙可沒必要什麼事都對你說。」
剛說完一句似乎是撫慰的話,泰德又補上一句他原本風格的言語。
克羅夫不懂為什麼泰德會說這些話,不過他聽了之後的確舒坦了些。
操術師也不過是秦威的一個身分而已,儘管他沒跟克羅夫提過這件事,可他的確幫了克羅夫許多忙。
重點是,克羅夫也很喜歡秦威這個人,所以他也不願就此排斥秦威的存在。
「……那你可以跟我說他是男是女嗎?」
克羅夫不禁這麼問,他希望至少能搞清楚這點。
「……那傢伙是男的。」
泰德也許是在猶豫這能不能說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這件事說出口。
「他用的那種術式你也會用嗎?」
「沒特別研究過,因為我沒興趣,只是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難。不過那術式如果單以自行鑽研術式的人來說,要學會相當有難處。」
克羅夫總覺得這番話裡似乎暗藏什麼訊息。
「自行鑽研術式的民間操術師跟接受過訓練的操術師,實力到底差多少?」
「就算有十個民間操術師,也很難跟一名正式的操術師相抗衡,兩者之間就是差那麼多。」
「是嗎?」
其實克羅夫對這件事也不是真的那麼有興趣,只是希望能以別的話題帶過剛剛那番意有所指的話。
克羅夫並不是不好奇,只是覺得自己不該問下去。
然而對於有問必答的泰德,克羅夫總有種奇妙的感受。
「那你可以跟我說,為什麼那些人都那麼針對你嗎?」
那種感受推了克羅夫一把,讓他大膽提出這個疑問。
「因為那房間裡的人全部一起上也打不贏我、他們對我又妒又怕,至少這是最初的理由。」
對於不遮不掩的泰德,克羅夫從他的話裡明白了些什麼。
「那麼,也就是說他們只是一般的民間操術師,而你是——」
克羅夫還沒說完,泰德突然將車門踹開。
接著他一手抓住方向盤,一手捉住克羅夫的衣襟。
「啊——」
就在克羅夫以為自己要被丟出去時,他眼前藍光一閃,接著身體忽然瞬間移動到外頭。
「咦?」
當克羅夫還不明白他已經離開車子之際,近處傳來一聲轟響。
那是種炸裂聲,不過克羅夫聽不出來那是什麼東西導致而成的。
「該閃啦。」
「啊、喂!」
泰德直接將克羅夫扛在肩上,突然被泰德抓住的克羅夫驚慌失措。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攻擊我們。」
「呃,嗚。」
泰德簡短地說出這句話後便開始狂奔,克羅夫為了不咬到舌頭而咬緊牙關,泰德的腳程之快令人完全想像不到這是扛著一人能夠跑出的速度。
沒辦法問清狀況的克羅夫,只好自己思考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在車子裡發出的藍光,恐怕是術式所致。既然如此,眼前自己和泰德會移動到車外,想必是因為泰德發動瞬間移動的術式。
而泰德之所以會打開車門,就是為了滿足出能夠瞬間移動的條件。
然而,對方為何要攻擊他們、又是以什麼手段攻擊的,克羅夫全都一無所知、也無從可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