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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漸漸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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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格瑞爾會習慣的，看著外頭散著靛青暈輝的弦月發愣。她是如此多變，也許遙遠的哪天月之神會遺忘自己原本的模樣和自身真正的名字。
疑惑的像個在亙古遺跡行走的旅人，尋求歷史破碎的屍塊並試圖縫合，欲認清昔日是如何醜惡又艷麗的在宇宙漫舞，狂歡，和腐爛。卻又一無所獲。
『有時你可以看看夜鬼的眼睛，你就會知道他們有多悲哀。』艾瑪耶卡在某次喝醉時跟他說道。那天是媽媽的忌日，艾瑪阿姨哭著跑來他們家，也正好艾洛瓦跟米格爾跑去同學家過夜，這讓格瑞爾不禁鬆了口氣。
那晚格瑞爾恍惚在艾瑪身上看到了自己母親的影子，孤獨又炙烈。
在那之後，他有時會和外頭徘徊的夜鬼對上眼神，刻意地。格瑞爾曾胡思亂想的猜測，那個經常在屋外徘徊的夜鬼，會不會是哪個他走丟在記憶裡的熟人，就像在回憶與感情裡褪色的維娜瓦。
格瑞爾深深探進它空洞的眼睛，試著找到任何一絲證據。那兩顆晶體攪著一攤混濁死水，他往往看不清這軀殼裡沉睡的靈魂的模樣。所以當有蒼蠅在它身旁徘徊時，格瑞爾總在思考發臭的是他的血肉還是魂魄。
有時他又會想到昔日冬日頂著黑眼圈告訴他，夜鬼的出現並不是偶然，如同地球人注定的到來與掠奪。格瑞爾感覺他肯定是知道了某些不該知道的東西，想都沒想地告訴冬日──他絕對會幫助他度過這關，但對方卻十分嚴肅的要他別再深入下去，否則屆時被剷除的人將不只是自己。
『瓦諾爾也好，先知也好。他們若想消除誰的存在，這根本不是問題，』儘管冬日勾起的嘴角仍帶著幾絲倔強與希望，眼中卻已了然的黯淡了下來，『兩個惡魔的棋局，你別干涉的好。』說完臉色卻想到甚麼的蒼白，『不，你要小心你弟弟。』
那天格瑞爾特別早回家。
偶爾也會有這種時候，就是盯著某些東西，某些定點，沒有原因，只是坐在椅子上（或隨便哪個地方都好）。只是任憑時間緩緩流過——還有一瞬間，覺得它似乎走太慢些——沒有任何意義，這時光大概也不需要這種強加的人工定義。
說是有意義，格瑞爾貌似也找不到自己和他們的異同處，這種有如等待果陀＊1的荒誕，竟讓現在的他在為留白而喜悅的同時，也為頹廢的自己感到悲哀起來。
無意義嗎？
夜鬼的存在有意義嗎？有沒有可能，它們比活在世上的任何人都有價值？看它的眼神，它們大概不明白何謂意義，但他也和他們半斤八兩，畢竟自己也完全不明瞭。
而身為人類並沒有讓事情變得簡單些。
格瑞爾總算是把被他捏到皺爛的信鋪平了。
他很清楚這沒有意義，無論是他的出生還是一生，也許他出現在這世上只是為了成為妮蒂亞的下一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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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哥，我能問一件事嗎？』
『嗯，怎麼了。』
『你相信命運和必然嗎？』
＃
「她只是個孩子。」
「夜鬼孩子？你以為她被叫做最強夜鬼是沒原因的？當年可是連帕奇斯都拿她沒轍，你跟我說她只是孩子！？」對面傳來稚嫩又有些風霜的聲音，不像鞦韆上的孩子歡叫，它相對顯得低沉和被世事磨壞的粗糙。還揉合了不悅的嘆息，「聽著，呆子，我們現在也快控制不住狀況了，地球不停煽動情緒，你要是真過去，我們絕對會開打。」
格瑞爾轉身在辦公椅上坐下，拿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的抽搐，不知道是長時間的疲勞還是其他因素。他看著外頭的月暈被浮雲悄悄的囓咬，如被某個貪玩的孩子偷吃的大餅，試圖說服：「我不過去你們遲早也會被迫行動，屆時沒人制住夜鬼也不會只是政府軍或我們的問題，還會波及一般民眾。」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他也就繼續：「妮蒂亞雖然是最強的夜鬼，但她的心智年齡──像我說的，還是個小孩。守護者照理只要不踩底線活著就不難，所以你們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來找我也不遲。」
他頓了一下，冷冷的質疑：「還是，你又打算要像三年前那樣？」
「嘖，你活不到那時候，」薩伊有意無意的無視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正因為她的思維還是小孩，道德觀念薄弱才會……等等。」他無力的反駁，忽然話就被打斷了，以背景的雜音判斷大概是跟別人說話，而格瑞爾也隱約猜到對方會是誰，所以他沒表示什麼。
「……都多晚了還在講電話。」
現實中突然打破沉默的話，讓格瑞爾出於本能的顫一下，並看向房門口的艾洛瓦。要不是他下意識的知道那是他弟弟的聲音，殲滅組長早就抄起桌上的雷射槍攻擊來者了。
對方看到他這反應，原本因為剛起床而慵懶的姿態竟一下就精神了起來，頑皮又熟練的挑眉調侃道：「洛雪兒？」
格瑞爾的嘴角不禁抖了一下，一邊想著這傢伙對他們之間的事到底有多執著，一邊想著該怎麼把這些東西搪塞過去。但又忽然發覺艾洛瓦在這事件裡是無法置身事外的，他終究會被迫扮演一個角色……喔。
喔。
立場中立是不存在的。
該死。
他竟然忽略了艾洛瓦被捲入這一切的必然性。
「格瑞爾？」難得看到老哥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表情，某種意義上的恐懼。又看到他沒什麼反應，艾洛瓦提醒了一聲。
格瑞爾揮手示意他過來，還不忘在嘴唇上做拉拉鍊的動作。
安靜。
艾洛瓦總是會回以不屑又扭曲的表情，他痛恨這樣事不關己的格瑞爾，隨著父母在客廳的爭執漸趨激烈，哥哥的瞳孔總是沉默的翻騰無法解讀的情緒。
而現在格瑞爾不想再給已經有些混亂的薩伊添上更多麻煩。身份敏感的他已經被迫和許多事情保持距離，更何況革命軍的內部還有不少他該注意的勢力。
艾洛瓦必須學會沉默。
艾洛瓦衝著這手勢皺起眉頭，但還是走到床上坐下，格瑞爾的對面，他還沒做什麼，哥哥就遞了一張信紙給他。看到黑色信紙臉色就變的艾洛瓦，在大致晃了內容一眼後，臉更是暗了一階。他表情扭曲——包含驚恐、莫名、疑惑，甚至有些憤怒的看向格瑞爾。
對方只是聳肩。
「我靠你是這任的守護者你還——」話還沒說完又被「安靜」的手勢打斷，這次艾洛瓦可沒有忍住，直接丟了一個白眼過去，接著就看著黑信發愣，大概是在試圖將麻木意識接上現實的神經元，好理解現在的狀況。
以前身旁的大人們都用「死神之信」來形容它，那時他還對格瑞爾開玩笑，為什麼明明都是成年人了，還給一張普通的通知信取那種中二的名字。
後來他才理解死亡稱號下的內涵，儘管還是不怎麼苟同他們的取名品味。這職位美其名叫作守護者，但以他們通常的下場來判斷，不如說他們更像是祭品，以某種溫柔又扭曲的方式開腸剖肚的羔羊，很明顯的，在面對科學無法解決的問題時，殘忍無知的傳統是最安全的選擇。
艾洛瓦雙眼的紅火團轉向格瑞爾，重新整理這封信的意義後，想到自家老哥接下了這缺，方才來不及蔓延的恐慌現在開始燃燒了起來。它猛烈悶燒著喉頭，淹死他似的，也許這就是羅達說的所謂喝酒的知覺，水深火熱，將自我拖進罪惡感和麻木的泥淖中。
「格瑞爾？」一個聲音從桌上的手機傳出，這時艾洛瓦才發覺不知何時格瑞爾已經打開了擴音。
他下意識的把視線拉向格瑞爾，「安靜」，對方不忘再提醒他一次，而他很難得的沒有再送他另一個白眼，格瑞爾也沒說什麼。但他還是有些猶豫的拿起手機，無聲吞了口水後說道：「嗯，我在聽。」
「我跟你父親談過了。」
雖然這個消息格瑞爾並不太意外，只是忍不住納悶起為什麼對方不一如往常的用『首領』來稱呼那個男人。
忽然他竟有些失笑，難道他認為這通電話夠隱私嗎？難道他不知道這些內容都終究會是公開的嗎？儘管格瑞爾明白薩伊做的每個決定都有他的道理，也清楚他強調他名諱的理由，但他依然無法認同這個冒險的行為。
倒是艾洛瓦對這名詞很明顯的不能接受，他大概到現在還是無法釋懷和父親之間的那些過節，雖然更像是單方面仇恨。對於所謂父親長期忽視他們的憤怒不保留的顯現出來，然而格瑞爾也很清楚他弟弟一直暗自渴望真正的家長存在。
至於他自己……
「你知道他其實是最反對的人吧。」對面有些稚氣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你其實也覺得我過去不是個壞主意。」格瑞爾冷靜的回應，聽到對方又再次沉默便乘勝追擊的進一步指出觀點，「我們是革命軍，薩伊，人民會是我們重要的推力或阻力，如果我們在無法制止夜鬼的情況下拿下政權，沒人會信服我們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格瑞爾也很清楚，看盡生生滅滅的薩伊怎麼可能不知道這點。然而薩伊堅持己見的原因，對方不說，他永遠都想不透。而艾洛瓦在一旁撐著頭，看似毫不關心，格瑞爾知道至少他有在聽，但大概處於否認現實的狀態。
低垂沉思的雙眼彷彿隨時會閉上，所以他伸手彈了一下單蠢老弟的額頭。這動作是成功勾起了對方的注意，只是也順便給艾洛瓦陳悶的胸口灑上油，在雜亂垃圾上散著化學氣味悶燒的火種上。
艾洛瓦用力的擲一個白眼過來，格瑞爾現在沒有力氣再去糾正，他們之間的沉默就這麼重重沉澱在房間黯淡的燈光裡，濃稠如血水，沉重如鋼鐵，陰涼如屍體。
「格瑞，」對面喚著他的小名，很明顯比剛才的聲音沙啞低沉得多，男子的嗓音嚴肅的問，「你真的了解妮蒂亞嗎？」
聽到這個奇妙又莫名熟悉的綽號，艾洛瓦的回憶忽然亮了一下，閃過一絲似曾相識，但不管他怎麼用力思考，都搆不到這遊蕩在意識邊緣的記憶。
他感覺鼻尖還逗留著淡淡的尼古丁味。
格瑞爾才張開嘴，對方又忽然繼續說下去，保證似的斷定：「你絕對撐不下去的。」
「該死的，」聽到這熟悉的否定斷句就立刻知曉對面身份的艾洛瓦，憤慨又不客氣的咒罵。一面在心中為格瑞爾抱不平，畢竟，他可沒見過比自家哥哥還堅定的人，「那個渾蛋。」
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不想反應，格瑞爾保持沉默，艾洛瓦也沒為此感到煩躁，因為他明白自己現在心裡不比他五味陳雜。格瑞爾該是最好的那個，他也一直是最好的那個，那傢伙怎麼能像那些只講閒話的人一樣，在根本不了解他的情況下否定他？
「我可以。」過了一晌的寂靜，格瑞爾中立的回應，艾洛瓦無法從這句話裡聽出任何情緒，好樣的，這下子之後的對話他肯定會完全無法解讀了。
格瑞爾對這種事的反擊機制一向是如此，搞得每次艾洛瓦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因為格瑞爾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一個人，察覺到任何一絲感情。
艾洛瓦痛恨他這麼做。
「聽聽你的語氣，」這倒是讓艾洛瓦有些驚訝，他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是那種能夠察覺有異的人，尤其當他的存在是如此遙遠時，「妮蒂亞帶來的是精神攻擊，你的情況絕對會比從前任何人嚴重。」
格瑞爾垂著眼看著昏暗燈光中手機螢幕，若有所思抑或單純的不知所措，艾洛瓦寧願相信是前者。他看著他嘆了一口氣，有些洩氣（或是無奈？他看不出來）的問道：「我能說該以人民為優先的首領這是在擔心他自己的兒子嗎？」
如果艾洛瓦現在在喝水，聽到這句話他肯定會嚇得噴出來，想著格瑞爾到底是哪裡有問題，今天從頭到尾都表現很……不格瑞爾。他所認識的老哥絕對不會，用這麼諷刺的語氣頂撞長輩，令他詫異的是他在那句話中聽不出任何怒氣。
這很糟，因為不是出於情緒所做出的行為往往有它真正的本意。而艾洛瓦不擅長也沒有接觸這檔事的欲望，讓他忍不住開始在心中埋怨，怎麼自家老哥在這方面跟那傢伙那麼像，有話直說還拐什麼無意義的彎。
「不，」對面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悅，他的聲線拉下了艾洛瓦的嘴角。他望向格瑞爾，這才想到他只能是個旁觀者，該死的只能保持沉默，再怎麼自我中心也知道攪和了這種事會發生什麼，「跟這完全沒有關聯，你想去死是你的事，我也不想干涉，但如果你的選擇會害到其他人，我也是不得已。」
「有話就直說，」格瑞爾往椅子一仰，緩緩閉上雙眼淡然的回應，「別浪費時間了。」
這下變成另一頭在沉默，這使艾洛瓦很想一把搶過手機，對那傢伙大吼——你他媽的有話好好說啊幹！——但他當然沒能這麼做，因為在他伸出手前另一端就給了回覆，「我說過，妮蒂亞是擺佈人心的好手。她總能撬開種種心防，來找到那個人最軟弱的一點，並加以操控，所以換句話說，像你這種緊密封裝自我的人……」
格瑞爾很明顯的楞了一下。突然連艾洛瓦都有些後悔，自己為何偏偏挑這天前來揭發兄長的秘密，要是自己和從前一樣忽視所有，是否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會成為牠們最可怕的武器，格瑞。」
＊1等待果陀：愛爾蘭劇作家山繆.貝克特的荒謬劇，裡面只有兩名角色，他們無所事事的坐在樹下，等待另一個朋友果陀，然而中間什麼都沒發生，果陀也沒出現。此劇主要在暗示人生的無意義及語言的無用性。
＃格瑞爾：我是誰我在哪我的人生有意義嗎？
＃艾洛瓦兄控mode on
＃在一旁邊吃瓜邊火上澆油的地盟
創作內容
夜旅 03 信
系列主要人物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