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床上之後，克羅夫原本只是想躺著休息；因為他不覺得自己睡得著。然而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睡得很安穩。
他又夢見了下午那些事情，不過這次內容溫和許多。
和褐色紳士帽的原主人一起度過的好事、某次在Peace那家店裡察覺自己真正目標的事、在黑街底層打滾卻依舊充滿希望為夢想打拼的事、秦威為自己想對策的事、西昂似乎相當賞識自己的事、過去和同伴們乖乖當個下游私菸商時，意外發現這樣也能賺不少錢的事，還有泰德昨天蹲下來和自己說話的事。
這次的夢相當神奇，簡直就像是把克羅夫過去發生的好事全都剪接出來，再一一放映的美夢。
夢中的克羅夫起初也有點放不開，不過最後還是放心享受這段美好時光，不過唯有和泰德之間的片段讓他很困惑。
在Peace那家店裡，他曾對泰德這個人的性格感到好奇。剛才泰德所做的事，又讓他陷入更深的不解。
他本以為泰德只是還有和人平常互動的餘裕，實際上依舊是個對任何事都過度冷漠的人。可實際上他也會觸景傷情，也安慰了誤會的克羅夫。
克羅夫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泰德並非什麼都蠻不在乎，只是讓他在意的東西很少罷了；而克羅夫也開始好奇那些事物又是什麼。
克羅夫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該怎麼和這個人相處才好了。他本來以為只要小心謹慎、抱持著走一步算一步的心理就行了，卻沒想過自己竟然開始會想探究泰德的根本。
只不過想歸想，他也不認為泰德會願意在自己面前放開，也不知道該怎麼深入他的內心。
不知是不是因為夢境變得太過心煩，克羅夫醒了過來。窗外依舊黯淡不過多了點光明，看起來似乎正是凌晨時分。
克羅夫不認為自己還睡得著，所以他認命地起床穿上自己的紳士帽和西裝外套走出房門。
他有點猶豫要不要去敲泰德的門，想想還是直接走下樓去。
克羅夫在一樓的廁所裡盥洗過後，又搖頭晃腦地走進這房子裡的廚房，在這裡他意外地找到一條吐司。
也許是因為同伴們很常在這吃東西的緣故，這裡的食材份量頗多，於是克羅夫打算隨便弄點吐司夾培根和萵苣來吃。
當克羅夫做好第一份之後，他突然想到樓上的泰德。他猶豫了幾下，還是做了第二份放在另外拿出來的盤子上，就這樣拿進客廳；他自己則是打算直接拿在手上吃。
客廳裡有張相當平常的長方木桌，長邊有一條藏青色的長沙發，兩個短邊上也各有一個小沙發。
真虧這些沙發昨天都沒有遭殃，克羅夫才能毫無疙瘩地坐在這裡吃飯。
克羅夫走進去坐在長沙發上，把泰德的那份吐司放在桌上後便吃了起來。
吃完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的還要餓，也許是因為昨晚沒吃東西的緣故。只不過吃了吐司之後嘴裡有點乾。
克羅夫又回到廚房尋覓，發現這裡還有大鐵壺跟紅茶包。於是他先把鐵壺加滿熱水後再把蓋子蓋上放到爐子上煮，接著又做了第三份吐司。
因為克羅夫直接用熱水加熱，水很快就滾了。克羅夫先將火關掉讓熱水降溫，沒等多久就把兩包紅茶包丟進去，接著把吐司給完成。他就這麼一手兩根指頭扣著兩只小茶杯，一手拿著吐司走回客廳。
克羅夫先把兩根手指頭扣住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下，接著又坐在沙發上享用吐司。
等到克羅夫嗑掉了一半之後，他才回到廚房把鐵壺拿到客廳來。等到他把土司全都吃完之後，再往一只茶杯裡注入紅茶，接著喝了一口。廉價的紅茶包和粗糙的沖泡方式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茶，不過光是這樣對克羅夫來說就已經十分充足。
他坐在沙發上，自然地往後仰躺，一邊就著紅茶和吐司這樣吃著。房子裡不見昨日的殺伐和糾結，唯有安寧的氛圍擁抱克羅夫的身心。
這樣就好，真的只要這樣就好——除此之外克羅夫別無所求。
這正是克羅夫一直以來心繫的目標，然而這願望不只遙遙無期，他也曾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如願以償？
此時樓上傳來了有點低沉的腳步聲，克羅夫知道是誰下來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放任自己繼續懶散。
泰德從樓上走了下來，瞥了賴在沙發上的克羅夫一眼，似乎沒有責備的意思。
他走到沙發區的範圍內，看了放在桌上的吐司一眼。
｢這是我的？｣
克羅夫點頭。
泰德也沒再表示什麼，只是拿起盤子坐到側邊的小沙發上開始吃。
泰德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克羅夫做的早餐，似乎沒什麼胃口。
克羅夫見狀，替泰德倒了一杯紅茶。
泰德瞥了克羅夫一眼，不過克羅夫沒要說話的意思，只是繼續喝著他的紅茶。
泰德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眉頭一皺。
｢好澀。｣
克羅夫沒想過泰德竟然會在意這種事情，更別說是說出口。
｢我只是喝個意思，沒講究味道，抱歉。｣
泰德將茶杯拿遠點看了一陣子，接著又湊到嘴裡一口氣喝盡。
｢拿來提神倒是不錯，不過以後就別泡這種的了。｣
｢嗯。｣
「以後」。克羅夫恍惚地想著泰德這話的意義。
兩人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早餐，可在他們之間卻沒有尷尬的氣氛，感覺相當自然。
克羅夫追求的寧靜並沒有被泰德打擾，他還相當自然地融入這個氛圍之中，這反而讓克羅夫有點不自在。
克羅夫曾未想過能跟人共享這份安寧，而那個對象還是昨天想殺掉自己的人，這種離奇的體驗讓克羅夫感到飄飄然的、總覺得不大真實。
他也不知道是否該為此高興，只能一直維持在這種忐忑的心情。
泰德則是維持著他的一號表情把吐司吃完，接著就躺在沙發上發呆。
難道不需要馬上繼續那些工作嗎？克羅夫有點意外。不過他當然不敢發表什麼意見，只是一邊吃著手上的第二份吐司一邊偷看泰德。
｢我說，克羅夫。｣
就在某次偷瞄時泰德突然叫了克羅夫，他也只好認命地將頭整個轉過去。
｢怎麼了？｣
｢嗯……這個……｣
泰德的眼神飄移不定，感覺就像是做錯事情怕被罵的小孩子一樣。
克羅夫已經不只是驚訝，而是驚過頭反倒怕了起來的程度；他完全想像不到泰德竟然也會出現這種舉止。
這傢伙到底是誰？他對原本的那個泰德做了什麼？
｢昨天問出來的那些地址，我忘了。｣
最後，泰德還是筆直地看著克羅夫說出這些話。
｢你還記得嗎？能不能先抄下來免得記錯了？｣
｢……其實我已經記在紙上了。｣
那是克羅夫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時做的事，現在他相當慶幸他有這麼做。
｢是嗎？那就好。｣
泰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嘴角像是在苦笑似地稍微彎曲。
｢……噗、噗咳、呃咳咳咳咳！｣
泰德看起來就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這讓克羅夫忍不住爆笑，結果只好以咳嗽掩飾。
｢怎麼啦？｣
｢沒、沒什麼，只是被吐司屑嗆到而已。咳咳、咳咳咳！｣
｢是嗎？｣
幸好泰德沒有多問，克羅夫趁機多咳幾下消除笑意。
｢喝個茶吧？｣
｢咳咳咳！啊，嗯，好。｣
於是克羅夫拿起茶杯喝一小口，正好也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看到克羅夫似乎沒事了，泰德也沒再說什麼。
「我把地址抄給你吧？」
「嗯。」
克羅夫將那些地址抄在另一張紙上遞給泰德，泰德也只是默默收下沒說什麼。
——啊……
克羅夫此時才發現大事不妙。
鬆懈下來的心境，使得克羅夫對自己的處境麻痺。
克羅夫原本就是因為知道這裡的地址才沒被泰德殺掉，既然泰德忘記了昨晚得知的那些新地點，那麼克羅夫應該把它們保留下來當作新籌碼才對。
如此草率地給出那些地址的克羅夫，對泰德來說已經沒什麼用處了——得出這個結論的克羅夫緊張地窺視泰德。
可泰德只是看了幾下克羅夫抄給他的紙條後就收了起來，接著又繼續發呆，好像沒打算做些什麼。
克羅夫暗自鬆了口氣。這麼看來泰德的確沒有認真地想把自己殺掉，那時也只是基於當下的判斷才那麼做的而已。
也許泰德已經沒打算殺掉自己了吧？克羅夫寧願樂觀一點這麼想。反正就算悲觀地去思考，時候到了也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死。
鬆了口氣的克羅夫慢慢地將杯中的紅茶乾掉，泰德則是默默地在一旁等候。
最後克羅夫喝光那些紅茶，將杯子放回桌上大呼一口氣。
｢看來你都好了？｣
｢啊，嗯。是啊。｣
泰德點點頭，接著又起身往玄關走去。
｢那就準備開始上工吧。我記得他說過這區還有一個地點，就先去那個地方吧。｣
克羅夫在沙發上愣了一下，才跟著走出大門。
就像之前一樣，泰德已經坐到後座上了，等著克羅夫開車。克羅夫坐進駕駛座，拿出之前放在大衣裡的車鑰匙。
克羅夫發動引擎，換檔準備行駛時，後方的泰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呃、耶？怎麼了？｣
｢……｣
泰德沒有回答，只是一隻手按住右耳不知目向何方，像是在接受從那個方位傳來的訊息。
克羅夫也沒有多問，只是沉默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泰德才放開他的手。
｢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上頭突然傳訊來，要我回去一趟。｣
克羅夫有點難以置信。
｢什麼事那麼急，還得要你這個出任務的回去？｣
泰德聞言只是冷冷地看著克羅夫。
｢這終究只是個小工作，組織裡有更重要的事情的話，當然以那個為優先。｣
｢……｣
殺掉自己過去同伴們的任務被說只是小工作，克羅夫心理自然地產生出厭惡和憎惡感。可他其實也明白，這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件小事而已。
｢……？｣
突然，克羅夫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他也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總之，先回黑街那裡再說。換我開車吧，你坐過去。｣
｢咦？你開車嗎？｣
｢有問題嗎？｣
被泰德一瞪，克羅夫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這麼說來的確得要讓泰德開車。
於是克羅夫連忙爬到副駕駛座。
｢你可真急，難道就不能打開門走到另一邊進車嗎？｣
｢嗚喔！咦？｣
泰德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這讓克羅夫嚇了一大跳，原來是泰德已經從後座瞬間移動到駕駛座上了。
｢……你不是說如果有東西擋住的話沒辦法瞬間移動過去嗎？｣
聽到克羅夫這麼說，泰德反而有點訝異。
｢沒想到你還記得啊？那是遠距離瞬間移動的情況，在侷限空間裡的話就沒這個問題了。｣
「喔……」
克羅夫似懂非懂。
回答完克羅夫的疑問之後，泰德流暢地換檔催油門開始駕車。
雖然沒想過自己竟然會坐上泰德開的車，不過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了。於是克羅夫放鬆自己的神經，甚至開始看起窗外的風景來。
泰德也沒對這樣的克羅夫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開車駛回他們的老巢——黑街。
創作內容
不當人類之後青春依然繼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