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我睡得很差。
入睡並不難，但我會在睡著後不到兩個小時內驚醒過來。
不是清醒，是驚醒。
我仔細地想過，我並沒有作業還沒寫，報告也準時繳交。
沒有壓力的生活，怎麼會有這樣的狀況？
我把這件事告訴婉玲，她只是摸摸我的手，說我最近太累才會這樣。
真的是太累嗎？我心中依稀覺得，並不是我太累的緣故。
或許是她現在行動不便，從一個能跑能跳的人變成了依靠輪椅的人，我心中還在抗拒這個事實吧。
我用刪去法一個一個找出來，最後我得出這個結論。
也只剩下這個結論合理。
每個禮拜，婉玲會去醫院做復健。
我就待在外面等她。
我自認為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只是每次的等待都好漫長。
長到好像無止境般的夢。
好不容易等到她復健完了，我再慢慢地帶著她回家。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復健的等待、回家的路上……
「因為步伐變慢了吧。」這是她給我的解釋。
因為我推著她的輪椅，所以走得慢了，感覺就好像一切慢了下來。
「這樣好嗎？」我在心裡問了我自己，但我得不出答案。
我還是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
「那妳覺得，這是好事嗎？」我故作輕鬆地問。
「嗯……」她把頭撐在左手，想了一會，「我不知道耶，不過應該不算壞事吧。」
我們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也不曉得我們為什麼要去思考這件事。
可能是因為害怕未來又遇上甚麼吧，畢竟誰也看不見未來的我們將面臨到哪些。
或許真的沒有睡好，鎮文跟宏德說我有黑眼圈。
「我知道啊。」我說。
「而且很深。」
「而且很濃郁。」宏德說。
「濃你個頭，你以為你在泡牛奶還是泡咖啡啊！」
宏德抓抓他的頭，「腦中就閃過濃郁這個形容詞啊，就覺得用這個形容得很像啊。」
「你知道我剛剛腦中閃過甚麼形容詞嗎？」
「甚麼形容詞？」
「低能兒。」我說，順帶給他一根中指。
宏德的腦袋真的很奇怪，有時會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或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想法。
還記得上次鎮文因為女友跟著富二代跑所以氣到在操場大吼大罵的事嗎？
鎮文跟我說，那次吃完晚餐他們要回去的時候宏德問了他，「你身上有錢嗎？」
「你要幹嘛？」
「我記得從這條街騎車過去，在家樂福右轉進去巷子裡有一家服務很好的，要不要考慮看看？」
「甚麼服務？」
「妓女的服務。」
「靠，我聽到整個傻眼！」鎮文無奈地說。
「哈哈哈，然後呢？」
「後面還有更瞎……」
「甚麼跟甚麼啊，妓女服務是沙小啊？」
「就是讓人舒服的服務啊。」
「我不是要問那個，是……」
「喔，你是因為『妓女』這個詞感到反彈吧，那我用個比較有涵養，比較優雅的說法吧，青樓服務。」
我那時聽到差點笑倒在地上。
除了這個，還有一個是鎮文的學姊女友，她也是看上了富二代而跟鎮文提分手。
那時鎮文很相信學姊女友不是個膚淺的人。
結果事實證明，他女友還是被富二代拐走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就看開點吧！」宏德說著。
你以為他難得會說個正常的話，那你就錯了。
我那時也心想著，還好他沒有說「早叫你去登記結婚不聽，現在後悔了齁」這句話，因為這真的夠白爛了。
「唉，早叫你去……」
「欸欸水餃要冷掉了耶，特地跑腿幫你買了！」我趕緊插嘴，然後使個眼色要宏德閉嘴。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滿想把宏德丟給實驗室裡的科學家，請他們解析看看宏德的頭殼裡除了一丁點的腦袋之外，還有裝甚麼其他的。
「這還用請科學家看？我敢打賭裡面不是裝漿糊，就是裝醬油啦！」
雖然這樣說自己的朋友兼同學很過分……
不過我也這麼認為。
某次她復健完，我推著她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之前在醫院電梯遇到的那位阿姨。
她說到的拋棄。
在知道婉玲再也無法用她的雙腳站立、走路，我第一個念頭是想趕快趕到她身邊。
她 一定很不安，很害怕，我想在抱緊她後告訴她，「別怕，我來了」。
所以我不懂所謂的拋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因為怕麻煩嗎，所以才拋下所愛的人？
還是其實，根本不愛？
「這禮拜還是要帶她去復健嗎？」
「對啊。」
「那你真有毅力。」
「這跟毅力有甚麼關係？」
宏德拍拍我的肩膀，「表示你有擔當。」
「呃……我其實有聽沒有懂。」
「這個嘛……」他想了一會，「雖然說女友出了意外，並沒有人規定一定要另一伴有義務陪在身邊，離開她這也沒有犯法，只是會被人說閒話而已。但說真的，照顧她這算不小的負擔了，肯繼續陪著她我就覺得你很負責了。」
「哦，你的意思是這樣喔？」
「對啊，你超猛的，換成是別人未必會堅持下去。」
我很負責、有擔當、有毅力嗎？
我沒有概念。
我只想，陪在她身邊，如此簡單而已。
「蛤？宏德這樣跟你說的喔？」
「嗯。」
「宏德就是宏德，每件事都可以扯這麼多廢話。」鎮文說，「我認為啦，簡單來講就是你愛她唄！」
很簡單很簡單的一句，「我愛她」，非常完整地解釋這一切。
為了所愛之人，付出自己的所有也甘願。
「凱……」
「嗯，怎麼了？」
「謝謝你。」她轉頭看著我說。
我笑了。
「謝謝你選擇繼續陪著我，繼續愛著我，雖然我對未來還是心存不安與害怕，但有了你，我覺得我能夠勇敢面對。」
我蹲了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這些啊我都甘願，因為，我非常愛你啊。」
「我們都會好好的，對吧？」
「當然，我們會一直好好的。」握著她的手，我堅定地說。
我相信，我們都會好好的，到永遠。
~~~ 我相信，我們都會好好的，到永遠。
創作內容
十年以後(13)
故事，每分每秒 (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