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萸墟高中的校地占據了整片的山頂。
那簡直就像傾盡了國家力量才打造而成、先進現代又完善的校園。
然而在那之中,座落著普通班的校舍。
像在美術館裡隨手扔了幾個紙箱般,突兀又醜陋的建築物就這麼安插在其中。方正且毫無設計感的白色高牆圍繞了內部的建築物,宛如岩壁般延伸了數百公尺,從外側只能看到座落在陵地上的一片死白,根本無法窺視裡頭的構造。將其形容成森嚴的軍事基地還算是抬舉,更貼切的說,簡直就像是關押罪人的重犯監獄──
「原來拉普達真的存在啊。」
鈴鴒嵐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普通班的校舍,比起專科班還要陳舊許多,而且為了減少土地使用而樓層數很高,建築與建築之間的距離也貼得很近。
由於規劃不佳,在樓房外側甚至能夠看到許多裸露的大型管線。
此處的綠化程度,比牆外的校地還高許多──不如說是植物侵略了一部分的區域。
帶葉的藤蔓攀附在老牆上,步道兩側也排列著灌木。
光線從枝葉間灑落,飛鳥棲息在樹林的陰影之間。
綁著頭巾的中年拉麵師傅「來呦,吃麵呦」地揮著手招呼客人。
──舊式校舍的機能美,與自然的生命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這裡是廢墟嗎!」
「吐槽點太多了吧!」
「感覺就像科技到退了二十年……跟我們學校的風格差太多了吧!」
「只有蒸氣龐克小說裡才會有這種樂園吧!」
頭一次穿過白色高牆的鈴嵐與抚亭,完全鎮定不下來地嚷嚷著。
身驅粗大,頭部圓扁而且雙臂很長,相對的腿部卻只是簡單的腳掌,連膝蓋都沒有──半個人高的人偶,抓著園藝剪和掃把,動作遲緩地清理著校舍的環境。
「那些是……魔像(Golem)?」
魔像、泥人、哥倫、高崙、巨像──
哥雷姆。
總之就是以無機物雕塑而成,能自我行動的魔法魁儡。
「我記得魔像是古典魔法師以黏土捏製,用來當守衛的魔法人偶吧?居然在打掃庭院?」
「那就是總務的作品。」
學生會長輕描淡寫地說著,但身後的兩人做出了正常的反應。
「「唉唉唉唉唉唉唉──!」」
「作品!所以是由他製作的意思嗎?」
「就這樣放著十幾來隻魔法人偶,在公開場合走來走去嗎?」
「那可是一種魔導機關喔!」
「沒犯法嗎?不如說已經犯法了,但沒人取締嗎!」
「很驚人對吧?」
「我們的總務長,同時也是哥雷姆研究社的社長。」
這裡就是他的帝國。
看到哥雷姆如此稀鬆平常地分布,不難想像他所擁有的影響力吧。
那個男人,實實在在地君臨著這片土地。
雖然是座好像說出「巴O斯」就會希哩嘩啦地崩潰的老舊校舍,但這裡好歹也有著整整六個班級的學生數量。
由於沒有電梯,經歷可怕的爬高地獄後,才抵達了目的地。
──位於四樓的「哥雷姆研究社」。
與其他社團活動室沒有什麼不同,從外表看起來相當普通。
會長謹慎地推開了前門。
設計圖紙捲堆了滿地,還佔據了所有的桌面。
除此之外就是亂扔的雕刻工具,削落的木片與土屑灑得到處都是。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
「坐在那邊的……是十字騎士班的伊堂學長吧?」
「真的假的!」
聽到抚亭這麼說,鴒嵐連忙湊了過去,擠在門口向內看。
的確,坐在辦公桌前面的、高大壯碩的男性,是三年級騎士班的學生。
穿著全套的西裝。
與其說是學生間的對談,更像是生意人的會面。
「冷靜點,」
軍韻焄敲了敲兩人的頭,
「別輕易就亂了陣腳。好好觀察現況,不要放棄思考。」「「瞭、瞭解。」」
眼前的兩個男人,各踞辦公桌的一端對峙著。
室內光線昏暗,薄弱的燈光在他們臉上刻出陰影。
沉默了數秒之後,首先是客人開口了。
「我相信胸部。」
伊堂語重心長地說。
從他飄忽的眼神,還有額角泛出的汗珠,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平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緒,似乎沒有被來客的話語打動。
見對方不語,客人又繼續開口:
「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個學弟交了女朋友,但不是義大利人。」
他常跟女友去看電影,因此翹掉訓練,但我並沒有責備他。
兩個月前,他終於把女朋友帶回公寓。
「他們……喝了點酒,氣氛很不錯,他試圖去摸那個女孩的胸部。」
但對方死命抵抗──還像對待畜生一樣,毒打了那個學弟。
我抵達醫院時,看到他的鼻梁斷了,下巴被打碎,必須用鋼絲綁住才不會掉下來。
他痛得哭不出聲來。
但是我哭了,為什麼哭呢?
因為一問之下,那女人只把他當作錢包看。
這名學弟在隊裡打大前鋒,到現在還是個可憐的處男──
「發生了這件事後……學弟變得超級禁慾,或許一輩子都不敢再交女友了。」
說到這裡,伊堂的話語之間夾帶了哽咽。
他不禁摀住了嘴,防止自己發出不爭氣的啜泣聲。
對面的男性只是平淡地擺了擺手,示意旁邊的魔像給客人一杯水。
壯碩男子擦了擦鼻涕,接過玻璃杯,低著頭又繼續說:
「我、我像個守法的學生,跑去找女同學幫忙──我拜託她們給學弟摸摸胸部,幫他重拾身為男高中生的好色心。」
但我被她們罵了神經病。
她們用一句神經病就把我打發掉了!
我像個傻子站在女生宿舍的門外,路過的學妹還嘲笑我!
於是我對我室友說:
『為求一個公道,我們必須去找紫薊學弟。』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男學生,將扶在臉頰上的手緩緩放下。
他發出了低沉又沙啞的聲音:
「你去拜託學姊前,為何不先來找我?」
「要我幫什麼忙?」
壯碩的學長踟躕了片刻,才艱難地開口:
「我希望學弟幫我們製作……一具極致仿真的胸部模型。」
聽到這句話,學弟的眉頭皺了皺,似乎有點不高興。
他搔騷下巴,輕輕搖了搖頭:
「這我辦不到。」
「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入學到現在這麼久,這是學長第一次來找我幫忙。」
學弟低頭玩著懷裡的貓說著:
「我都記不得上次你請我到宿舍裡喝咖啡是何時了。我內人還是你獨生女的教母。」
「不不,我沒有獨生女,你也還沒結婚吧。」
「讓我坦白說吧。」
學弟將雙手一攤:
「你根本就不想要我的友誼,而且,你也怕欠我人情。」
「……我只是在避免捲入是非。」
「嗯,這我理解。」
他點了點頭:
你不需要我這種朋友。
但是──
「你現在來找我,劈頭就說:『紫薊學弟,幫我做胸部模型。』」
這對我一點尊重也沒有。
你沒把我當朋友。
甚至連一聲「老師」都不願意叫我。
對擁有技藝的工匠要稱呼為老師,連這點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先不吐你沒有女兒這個槽……我只是想請你幫助我可憐的隊員。」
「那不算幫助,就算摸了胸部,你的隊員也還是處男。」
「我想讓他擺脫陰影!噢,學弟,你要多少錢就直接說吧。」
「──唉。」
「巴納薩拉。」
「我叫伊堂,伊堂學長。」
「巴納薩拉,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不尊重我?」
他繞過辦公桌,站在學長身前:
「如果你以朋友的身分來找我,你的隊員們現在正摸著胸部摸到爽。你的學弟從恐女症之中解脫──而你,則會贏得隊員的尊敬。」
他用手指頭點了點學長的胸口:
「……」
伊堂學長嘴巴張合了幾下,卻發不出話語。
他花了好一陣子尋找適合的詞彙,最後才結巴地說:
「請你、請你當我的朋友?」
「嗯。」
「麻煩你了,紫薊『老師』。」
伊堂學長抬起他的手,親吻了紫薊的手背。
獻上了最高的敬意。
「很好。」
此時,他才總算是露出了看待家人的眼神,語氣和緩地說:
「將來的某天,也許我會需要你的幫助,也許不會。但在那天到來前,收下我這份公道,就當做小女的結婚之禮。」
見狀,學長也鬆了口氣地垂下肩膀。
「Prego(不客氣)。」
接著,他收起笑臉,轉過身來。
「學生會的各位,別杵在那裡呀,歡迎光臨~」
究竟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男人呢?
與學生會的其他成員完全不同,他看起來就像個完全的「普通人」。
也沒有特殊的裝扮。
不具威脅性,不存在異樣感。
──萸墟高中學生會總務,梓紫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