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續的開場】麥奇的禮物

序章：漢堡

　君華蘭。
　作為一名十八歲的生理女性，她的經歷十分特異。
　如果我所收集到的、那些絢麗的傳聞屬實的話，她所跨越的非日常，肯定多得連少年漫畫裡的主角都要甘拜下風吧。
　遺憾的是，君華蘭曾經超凡於他人的精彩時光，我並沒有參與到。
　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少女，差不多也是她獲得「華蘭」這個新名字的時候。
　態度正經、沉穩，以及對自我表現有著高於標準的要求；或許還要加上端正清麗的五官，讓我對她的印象十分普通。
　只是一位女高中生。
　一位表現出彩的女高中生，僅此而已。
　就像在汽車展覽會裡漫無目的地閒逛，偶然間看見一輛造型驚豔的車款那般。
　雖說心中稍微產生了感動，卻連讓人改變表情的程度都沒有。
　......為什麼聯想到汽車呢？
　一般而言，不會將女高中生與那種奔馳的機械組織產生連結吧。
　然而，君華蘭她－－
　「親愛的弟弟。」
　「好可怕的話題起手式啊，姊姊。」我低著頭繼續寫信，試著忽略她笑咪咪的表情。
　「你知道漢堡的歷史嗎？」
　「很遺憾，我對德意志的第二大都市沒有什麼研究。」
　「平凡的家庭對話中，突然就開始說起歐洲河港城鎮的事情，在鶇人認知中的姊姊是那麼沒有常識的女性嗎？」
　「那麼，讓我們停止關於用麵包夾煎肉餅的那種料理的話題，來討論姊姊到底有多少程度的常識如何？」
　「為什麼跟我預想的閒聊展開完全不一樣......」
　對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蠻可愛的，但是請住手。
　「當對方提起話頭想開始聊天時，也能毫無愧疚感地將其打斷，」我放棄掙扎，暫時停下書寫，抬起頭來看向她：
　「直到那個時候，人類才能迎來真正的自由吧。」
　「那種沒出息的自由，姊姊我會賭上尊嚴阻止的。」
　家姊悄悄嘆了一口氣，將餐盤從流理臺端走，擱在餐桌上。
　光線昏暗的廚房裡瀰漫著煎烤的味道，淤積的熱氣散不開，凸顯了空間的窄小。
　我將信件推開，盯著今天的晚餐。
　淺盤上擺著四顆漢堡。
　大概是臨時狀況下蒐集材料的關係，包裹著主菜的並不是專用的漢堡麵包，而是切了國外常見的、樸素的黑麵包做替代。
　另外，似乎也沒找到生菜、番茄醬、小黃瓜等配料。
　起司倒是有。
　「那麼，我開動了。」
　我抓起漢堡，往嘴裡塞了一口。
　肉排外層稍微焦脆的口感，意外的讓人愉悅。
　不過品質較差的碎肉有點油膩過頭，鮮甜的肉汁連同重鹹的油脂一起，完美地封鎖在碎肉的軟韌嚼勁之中，有咀嚼的快感。
　彷彿吃到了製作者的心意，還有放調味料時的豪邁。
　相較之下，被溫熱融化的起司片，反而成了保守的角色。
　真是震懾人心的味道。
　更正，真是震懾肝功能的味道。
　我吞下味覺微妙的食物，抬起頭來望向家姊。
　「老實說，」
　「在進行評價前請稍等一下！」
　「......怎麼，妳要拿出神秘的湯或醬汁，然後逆轉料理的殘念嗎？」
　哪裡來的美食漫畫套路。
　「不不，只是想請鶇人理解一下漢堡這道菜的歷史！」
　「剛剛的話題還要繼續啊。」
　「親愛的弟弟，你知道嗎。雖然漢堡經過長時間的演進，有了許多做法的改良，已經成為能夠登堂入室的高級菜譜，然而！」
　「然而？」
　「那並不符合我的理念！」
　身高比我多了兩個頭的姊姊，在餐桌的對面坐下，捏起盤裡的作品，哼哼哼地說：
　「由於牛肉一直以來都是昂貴食材，為了毫無浪費地使用這種高級品，衍伸出了將剩餘的角料、或難以入菜的部位碾碎製成肉餅的料理方式。」
　「好，令人讚嘆。」
　「另外，港口的工人需要在短暫的時間內，補充足夠應付下午工作的熱量，因此小攤販出現了以麵包夾肉餅的午餐。這種作法便利顧客邊行動邊進食，同時也富含營養。」
　「在此感謝基層勞動者的付出，繼續。」
　「為了重現『方便』、『紮實』兩項漢堡的初衷，我嘗試著做出了歷史的原味！請你在理解這些前提的狀況下，再替我打分數。」
　「嗯嗯～」
　努力到這個份上，就算是個笨蛋也值得被肯定了呢。
　我抹抹嘴角，抓起第二顆土製漢堡，咬了一口。
　然後發出驚訝的輕呼。
　「嗚喔喔！好像、好像吃到了！」
　「是嘛？鶇人吃出來了嗎？」
　家姊眼裡發出閃亮的光芒。
　「的確！聽完姊姊的解說，似乎真的吃到了！」
　「好厲害！吃到了什麼？」
　「螃蟹。」
　「螃蟹？」
　「Cancer(癌症)。」
　她的眼睛這次噴出了淚水，一臉亡國將士的模樣趴在桌上。
　我玩味地咀嚼著煎肉餅。老實說除了重口味以外，不到難以下嚥的地步，黑麵包本身又素又粗糙，跟鹹肉排的搭配合宜。
　油膩也沒有想像中的誇張，麵包吸收了過頭的部分。
　還真是被麵包給拯救了呢。
　看到我伸手準備拿起第三份，家姊用悶悶的聲音說。
　「味道很可怕的話，不用勉強去吃也可以。」
　「妳可能誤會了什麼，親愛的姊姊。」
　「嗯，咦？」
　她吸了吸鼻子。
　髒死了，去櫥櫃裡找紙巾啦。
　「作為美食故事的話，就算昧著良心我也無法給妳高評價，」
　我左手拿著漢堡，右手再次攤開信件，繼續撰寫未完成的部分。
　「但這不是美食故事，而是家人做給我的午餐吧。所以......」
　邊思索該如何替信件結比較好邊說著，結果一抬起頭，就看到家姊露出了傻瓜一樣的笑容，眼神溫柔地看著我。
　「鶇人真是體貼的好孩子呢~」
　「閉嘴啦。」
　不擅長料理的我，不曉得自己的料理被肯定時，會高興到什麼程度。
　但她開始微笑著揉我的頭髮，讓我有些不爽這點，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如各位所見－－
　將長髮紮成馬尾，素色襯衫外掛著圍裙的這位成年女性，是幾年前突然被編入我的家庭關係的，大我兩歲的乾姊。
　也不是什麼稀罕的經歷。
　對我來說，只是家庭成員增加了、吃晚飯時餐桌旁坐的人多了一個，這樣的程度而已。
　但是，對家姊來說。
　對君華蘭來說。
　－－對曾經是戰爭英雄的她來說，
　則是從沒有家庭，到擁有家庭的劇烈轉變。
　「好，就到這裡。」
　寫下信件文末的祝福詞，將紙張折起，收進防水夾鏈袋裡。
　份內事告一段落了，飢餓感也滿足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將目光朝向此刻最嚴肅的問題。
　「說到漢堡的歷史，」
　我從廚房狹小的窗戶往外望去，一邊用疲倦的聲音說：
　「從19世紀後半葉......也就是工業革命徹底勝利，美國崛起的時代，漢堡這座港口城市就飛躍性的發展。但時至今日，別說是19世紀的房屋，就連1945年前的建築物都很少見，妳知道是為什麼嗎？」
　「......戰略轟炸，對吧。」
　家姊移開了放在我頭頂的手掌，輕輕將雙手擱在我的肩膀上。
　對她來說，這個詞彙或許相當熟悉吧。
　降臨於城市的天火。
　在戰爭的食譜中，那就像漢堡一樣，是既方便又紮實的一道菜。
　而此刻窗口外面的景色便是如此。
　折裂的街道。
　塌陷成骨架的樓房。
　被揚起的塵土染成同色調的街景。
　水電自然是停供了。沒有街燈，入夜後肯定會相當黑暗吧。
　居民們大多已經逃離，除了隱約的海潮聲之外，這片大慘劇格外的安靜。
　由於通訊類的設施也損毀了，暫時也無從得知其他地方會怎麼報導這件事情。
　雖然身處現場，但最難掌握事件全貌的也是我們。
　將目前所知的現況，全部濃縮成一段敘述句的話，大概就只是：
　
　－－我與義姊，在被戰火搗毀的港口城鎮裡吃著漢堡，如此而已。


初章

01
　為了避免資訊過於冗長複雜，請容許我只進行最低限度的說明。
　戰爭的型態，會因工具而改變。
　人力競賽的時代結束了。
　隨著突擊步槍等自動兵器、現代裝備的誕生－－單兵，或者說小型部隊的性能也飛速地提升，並且幾乎毫無止境地進行著強化。
　由於只要少數的兵力就能鎮壓據點、破壞基地。戰爭的基礎模式，從「騎馬砍殺」、「火槍兵站成一排互射」的大部隊衝撞，演化成無數小規模衝突構成的、精密的任務對抗。
　但為了因應這種戰場需求，單兵的能力又更加極限地被增強、改良。
　兩種條件彼此催化，促使軍事科技往單一方向不斷演進。
　最後，終於抵達了僅由三到四人出擊，便能等同古典的陸軍營級戰力的性能境界。
　揭開超級單兵時代的戰爭工具，即是動力外骨骼(Kinetic Exoskeleton Module)。
　－－簡稱為「KEM」的步兵強化模組。
　那麼，雖然發下了「古典陸軍營級(約千人)戰力」這種相當誇張的豪語，具體上KEM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呢？
　用最直接的行動來證明吧。
　此刻的我，穿著KEM的君鶇人，正被凌厲的狂風包覆全身。
　空洞的呼嘯聲不斷掠過耳際，全身的衣服包括頭髮在內，都隨著氣流狂亂地擺動。
　請不要誤會，原因並不是魔法那麼艱澀難懂的東西。
　連科技都談不上。
　此刻發生在我身上的－－僅僅是物理現象。
　屬於「從百米高空之中墜落」的，理應發生的物理現象而已。
　『鶇人，那邊的景色如何？』
　耳機裡傳來輕快的女性嗓音。
　藉著被風壓吹得眼淚直流的雙眼望去，眼前除了被植物掩埋的廢墟，以及起伏的山地綠林，實在是沒有什麼出彩之處。於是我只好老實回答：
　「普通。」
　『真是個毫無浪漫的傢伙呢。』
　「承蒙誇獎了。」
　我簡短地回覆了耳機的通訊，接著便不再說話。
　畢竟一百公尺的自由落體，全程只有4.5秒。
　地面的景色在眼前高速展開，與此同時，我也從腰間抽出了刀刃。
　漆黑的、只有單段手臂長度的砍刀，刀刃與手把一體成型，沒有護顎。厚度誇張的刀身上，除了簡潔俐落的出血槽外沒有任何刻飾。
　給人過度純粹、專屬軍用的樸素感。
　意外的倒是有個不錯的名字，叫做「呲鐵」。
　我反握武器，唯一露出金屬色的刀口線條，在眼前劃出了軌跡。
　隨著降落的強大衝擊，類似「轟隆！硿噹！」這類的、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響起，迴盪在陽光難以滲透的樹林之中。
　穿著KEM的我，首先將全身的重量化為槌擊，突破了建築物的屋頂。
　屋內的目標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我早已高舉「呲鐵」。
　見面後0.2秒的精準突擊。
　為此投入的所有專注力收束成一點，眼裡的世界凝滯了。
　－－宛如陷入了慢動作鏡頭。
　崩潰的水泥塊化為尖銳的碎片，灑出灰白色的粉煙，緩緩地凌空旋轉。
　被力量扯落的、蔓生在牆上的植物，葉片碎塊反射出膠質的光芒。
　從頸部肌肉開始，肩膀、隨後到腰部的，企圖轉過身來的敵方動作。
　所有事物變化的途中－－
　我已經送出去了，凝結在一瞬間的一擊。
　火星灑落。
　「呲鐵」的刀尖撥開充滿飛塵的氣流，深深穿入了敵方裝甲的縫隙。
　傷口爆出一絲細弱的電流，像刺穿熟透的水果那般濺出汁液。
　敵人發出了痛苦中帶著驚愕，令人欣慰的慘叫。
　「咕喔啊！？」
　「哪裡，您客氣了。」
　攻擊結束的同時，時間暫停的魔法也突然地被解除，眼前的景色回歸原本的速度。
　為了做出攻擊而完全失去平衡的我，以稱不上瀟灑帥氣的姿勢狠狠撞上敵人，跟對方滾成一團，往房間角落跌去。
　說穿了，並不是什麼華麗深奧的武術。
　「引進屋內，再從屋頂破牆而入，從敵人後上方降落並且斬殺」，只是這種任誰都能夠想像得到的、漫畫情節一樣的戰術而已。
　然而，也應該是停留在想像與漫畫情節理的作戰方式。
　高速上升一百公尺，並且承受墜落突擊時的反作用力，那是古典步兵就算懷抱著捐軀的覺悟，也沒辦法做到的事情。
　KEM的科技高度就是如此壓倒性。
　『嗚啊......鶇人剛才「呵呵」地笑了對吧？雖然很小聲但我還是聽到了喔。』
　耳機裡傳來蔚澄學姊的聲音。
　我將砍刀拔出，艱難地推開對方的身體，扶著牆壁站了起來。
　「發自內心感到愉快不好嗎？」
　『總覺得有點噁心啊，鶇人的個性很畸形呢。』
　「囉嗦。」
　話說回來。
　「學姊，這種時間點請避免跟我通信好嗎？會被說閒話的。」
　『有什麼關係，對面也在用通信器幫她加油打氣啊。』
　「好吧，不要影響到公平性就好。」
　我邊閒聊著，邊退後兩步，因為對手也終於從衝擊中回過神，站起來了。
　與我對峙的，是一名同樣裝備KEM的女性。
　採取了注重防禦的策略，她的KEM就像中世紀騎士般厚實。連一般來說少有護甲的手指部位，也加上了金屬指套。
　唯一能夠辨識出女性特徵的，其實只有半透明騎士面罩後面，隱約的臉孔而已。
　不得不佩服防禦特化型KEM的性能啊。
　從一百公尺落下的物體，最後會達到的秒速為√(2*9.8*100)。
　44.27m/s，接近時速160公里。
　是櫻花落下速度的八百八十五倍呢。
　另外，我自身加上KEM與殺傷武器等裝備，重量大約接近八十公斤。
　想像巔峰時期的茂野吾郎投出五百倍重量的速球，同時球還對你甩出一道突擊斬。吃下這種車禍般的攻擊，卻不到十秒就站起來了。
　不過，也只是能夠站起來而已。
　「妳的KEM爐心被癱瘓了，」
　我用刀尖指了指她剛才被砍中的部位。
　被切出裂口的部位，從受傷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停地噴出很不妙的火花。
　「距離能源完全停止還有兩分鐘，好好冷靜下來，想想該如何取勝吧。」
　「哈哈，你那算什麼，善意提醒？」
　「是的。」
　「我這副KEM『聿歲』，還沒有落魄到需要敵人憐憫的地步！」
　像是在精神喊話一樣地說出了自己KEM的名稱，對手隨後抽出了尖錐狀、強化突刺傷害能力的搏擊武器：電擊短杖。
　不行啊，不行不行，完全不行。
　見到對手把刀抽出來，立刻就被挑撥並展開白刃戰，妳是鋼彈嗎？
　正感嘆地想著，她已經挺起短杖，彎曲膝蓋起跑。
　一瞬間拉近了距離。
　我低下左邊肩膀，以稍微側身的姿勢，像橄欖球員一樣正面迎了上去。
　與劈斬不同，突刺武器的可能危險範圍，最後會被收束成「單點」。
　面對爐心癱瘓、機能嚴重衰弱的敵方，我有信心躲過這道攻擊。
　沉重的聲音響起。
　兩具KEM以驚人的衝擊力互相撞擊，甚至在房間裡震出了一陣風。
　電擊短杖滑過了我的肩膀護甲，沒有造成傷害。
　相對的，我拔出綁在大腿側邊的散彈槍，近距離朝對手的腰際開火。
　比起普通彈頭單一的貫穿攻擊，散彈槍的擴散性能夠更有效率地對付這種厚裝甲。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藉由爆風扯掉一兩片甲殼。
　對方的裝甲出現了大量的裂痕。
　「等、等等嗚嘎！」
　「好好我知道，天皇陛下萬歲對吧。」
　「咦什麼意思嘰啊啊啊！」
　我扔掉散彈槍，伸手將失衡的敵人壓倒在地上。
　接著用短刀「呲鐵」奮力插入被槍擊破壞的護甲部位－－這一次，刀刃確實地穿過了裝甲層，深入機械構造的內部。
　同時也破壞了脊椎骨。
　咯嘰。
　......抱歉，事實上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殘忍。
　當KEM發動時，操作者的身體狀況，是完全被機械取代的。
　雖然稱做外骨骼，然而機體性能已經遠超出人類構造能承受的程度，因此包含內部一起，靠轉移技術全部替換掉了。
　原本的肉體，則暫時保存在很難短時間內詳細解釋的，另一個空間裡。
　因此KEM的使用者，與其說是超級單兵，更精確的形容應該是超級身體的駕駛員。
　機械化的部位僅限頸部以下，所以頭被破壞的話，依然是會死的。
　雖然比賽中嚴格禁止攻擊頭部，但賽史上依舊發生過五、六次意外。
　想避免那種狀況，只能每天對著防彈頭盔燒香拜拜了。
　值得慶幸的是，此刻KEM機體完全無力化、正式宣告敗北的敵人－－邀請我們進行練習賽的臨陣高中KEM研究社社長，健康無礙地露出了懊悔的哭臉。
　「我贏了，沒有異議吧？」
　「嗯......難受但令人欽服的勝利。」
　社長說著，並解除了KEM的發動姿態。
　西洋騎士般的鎧甲崩解成青藍色的光點飛散消失。僅剩下KEM最原始的、像競速泳裝一樣的黑色緊身衣。
　由於一開場見面時，雙方就是全副武裝狀態，我這時才正式拜見對手的面貌。
　身材比想像中的還要嬌小。綁著兩搓馬尾，臉上稍微有雀斑。
　可憐的是第二性徵的發育已經臻至結束，看那豐滿的體型，這輩子不太有機會繼續長高了吧。
　「真是辛苦妳了，很鬱悶的吧。」
　「咦咦？是指什麼？」
　對方坐在地上休息，似乎沒能明白我的感慨。
　我也是已經來到十六歲，還停留在一百六十公分沒有起色的矮個子。
　再這樣拖下去要錯過青春期了啊......
　我收起砍刀，並且將散彈槍退彈、清槍，準備收拾工作。這時，也做著差不多事情的友校社長，突然開口問：
　「吶～要怎麼樣才能跟鶇人同學一樣強呢？」
　「是『呵呵』嗎？」
　「我有笑得那麼明顯嗎！」
　「有啊，突擊斬砍中的時候，還有破壞脊椎部件的時候，有點噁心呢。」
　「......真心對不起了。」
　也許，只是也許，我的個性真的很畸形也說不定。
　「要不然......難不成是『天皇陛下萬歲』這句？」
　「那只是在調侃妳隨隨便便就拔刀開始萬歲衝鋒而已。」
　「惋碎充瘋？」
　「二次大戰日軍的戰術。說是戰術，其實就是在身上綁太陽旗，全軍大喊『天皇陛下萬歲』並舉著武士刀衝向敵人而已。」
　「喔喔！長知識了！」
　「梗沒有傳達過去的感覺好寂寞......」還要自己解釋就更寂寞了。
　「那麼到底是哪句話呢？」
　「『好好冷靜下來，想想該如何取勝』。」
　我擦拭著砍刀上的髒汙，並解釋著：
　「說到萬歲衝鋒。社長，妳知道巴西隆嗎？」
　「喔喔！那座由漢尼拔的老爸建立的城市！」
　「那是巴塞隆納。在太平洋戰爭中，約翰‧巴西隆所率領的機槍隊，在婆羅門群島的瓜達康納爾島，僅以包含自己在內的兩名陸戰隊員與兩挺機槍，阻止了三千日軍的進攻。」
　「三、三千人！？」
　「是的。」
　不是三十人或三百人。
　僅憑兩名士兵，讓三千人的戰線崩潰。
　一騎當千的戰士，歷史上並非是不存在的。
　據說，約翰巴西隆在打光白朗寧機槍的彈藥之後，甚至突進敵方密集處補充子彈。
　苦戰隔日的黎明，他扔下打空彈莢的機槍，握著一把點四五手槍站在陣地裡，一個又一個地擊退任何靠近的日本士兵。
　一直支撐到援軍抵達為止，並且從戰役中倖存。
　那是曾經存在過的人物、實現過的歷史。
　而且，這段歷史發生在沒有KEM的西元1942年。
　「那個......鶇人同學？」
　「啊，抱歉，思緒岔開了。」
　我回過神來，繼續整理裝備的動作：
　「所以說，當自己掌握了強大的戰力，或擁有更多戰術選擇時，反而要更努力地思考。該如何進攻、該如何應對。」
　「也就是以謀略競賽為重點的意思？」
　「可以這樣認為。」
　「萬分感謝！這次練習賽，臨陣高中實在是獲益良多！」
　「不客氣。」
　但說穿了，整場比賽的內容，不就只有妳被我胖揍三下而已嘛......
　「嗚啊～有暴力傾向的學弟，居然充滿耐心地在指導別人，好可怕的畫面。」
　蔚澄學姊從廢墟房屋的門口走了進來，連帶著後面也跟進了幾個臨陣高中的學生。
　這次訓練賽，雖然實際上場的只有我與小個子社長，但選手的頭盔上安裝著攝影機，能夠即時轉播戰況給觀戰室的其他社員看。
　勝負揭曉後，似乎就一起坐著吉普車進來演習場了。
　「社長！剛剛那真是無可挑剔的突進衝刺！」
　「勇猛果敢的姿態太感人了！我也想進行突進訓練！」
　「我也是！」「也務必撥空指導我！」
　「是嗎是嗎～哈哈哈，突擊可是很辛苦的喔～」
　臨陣高中的社員相當多，而且十分習慣這種出外參賽的狀況，社員們都熟練地幫小個子社長收拾著武器。
　相對之下，只有學姐與我參加的萸嶺高中，顯得有點勢單力薄。
　「無話可說的勝利，」
　友校的副社長，一位身材高大，有點瞇瞇眼的男學生朝我們走了過來：
　「不愧是國中時代蟬聯少年組三年冠軍的君鶇人，看完你的技術，我們就連該如何應付的對策都沒有，令人絕望呢。」
　「感謝誇獎。」
　「要討好鶇人的話，普通的方式是不行的啦～」
　蔚澄學姊笑著拉住我的手臂，對友校副社長說：
　「請用更加不甘心、更酸溜溜的語氣再試一次吧！」
　「這樣啊......呃，像是『到底是哪裡來的戰爭變態，你整個腦袋都是機械做......』嗚啊剛剛好像真的嘴角上揚了！」
　嘖，不經意的心裡覺得有點爽了。
　我揮了揮手，開口打斷兩位的無聊話題：
　「總之，能夠有這次練習安排，萸墟這邊也相當感激。畢竟我們社團資源單薄，能夠踏上正規演習場的土地，只能說相當感動。」
　「是的！超級感謝！」蔚澄學姐也附和著，大大地鞠了躬。
　對方苦笑著搖了搖頭：
　「哪裡，能親眼見到君鶇人鼎鼎大名的KEM，做為場地提供方還算賺到呢。」
　「我的KEM嗎......」
　的確，我所使用的KEM，與常見的類型不太相似。
　臨陣高中社長的「聿歲」，不但機械裝甲外露，也能很明顯地看出機體強化的傾向。
　而現在依然穿在我身上的、黑色調的機體，可以說是異族。
　－－名為「愛晚」，畸形的KEM。
　外層套著非金屬結構的布質料，與二次大戰時的德軍制服略有神似，都是收腰、修身強調出體態的設計。另外，往後的衣襬有點過長，快速移動時，會像披風一樣惱人地飛揚。
　而裸露出來的四肢部位，也缺少像「聿歲」一樣的可靠裝甲，僅僅以收斂的黑色殼包覆。
　就連原本應該是頭盔的部位，著裝狀態發動時，也只有一頂德軍風格的黑帽。我只好戴上簡便的防毒面具頂替，聊勝於無。
　開什麼玩笑。
　整體來看，雖然有著上個時代的帥氣，但未免也纖細過頭了。
　如同對方所說，的確有一看的價值。但KEM並不是用來觀賞的展品。
　瞇瞇眼副社長帶著社員們拿齊了裝備，準備回到車上前，轉過頭來說：
　「君鶇人同學，期待你與『愛晚』在今年青少年組賽場上的表現。」
　「恐怕沒辦法。」
　「咦？」
　「我很快就要休學了。」
　我解除KEM，恢復成競賽泳衣的狀態。接著用手指敲敲脖子上的金屬頸環，說：
　「尖兵頸圈(Vancollar)手術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會入伍。」
　「這、這樣啊。」
　對方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會有那樣的表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與他們不同，對我來說駕駛KEM這件事，並不是運動競技。
　或許就是出發點的差異，才造成技術的懸殊吧。
　「抱歉讓你失望了。但大賽開始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被編入部隊了吧。」
　「如果真的很抱歉的話，」
　累得不成人樣，被社員們攙扶著的臨陣高中社長，從人群後面大聲地說：
　「鶇人同學，能夠請你展示『豪傑模式』嗎！」
　「對耶，還有那種能力。」「只是傳聞不是嗎？」
　「Vancollar擁有者才能使用的，KEM的『豪傑模式』......」
　「高中生做得到？」「現役軍人才行吧。」
　那個片語一被說出口，便引起了現場的竊竊私語。
　真想告訴他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
　豪傑模式。
　「沒問題。」我點點頭，重新披上漆黑的『愛晚』。
　「等、等等！鶇人！？」
　還站在旁邊偷笑的蔚澄學姊臉色大變，來不及阻止，我已經催動了爐心。
　愛晚發出優雅的尖嘯。
　
　－－拜此魯莽之舉所賜，我在今天見識到了女高中生嘔吐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