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暴雨蹤跡
辦公室的大門門栓因為大雨的沖刷淹沒幾乎快要脫落，奧羅拉很清楚現在的水量她也站不住腳，加速游進辦公室內，就在載浮載沈的傢俱之後，她看見一張蒼白的小臉，仰著頭，寧靜的飄蕩在水面之上。
「庫娜！」奧羅拉大叫一聲，推開眼前的阻檔物，在靠近她之後將頭潛入水下，拿出放在後背包內的小刀，使勁的割開將她的手、腳綑綁在椅子上的粗繩。繩子割斷後，雙臂抱住她的胳肢窩下，將她無力的身子向上抬起。
「庫娜！庫娜！」她臂彎中緊抱著的女孩如死屍一般冰冷沈重，半闔上的眼睛含著無神的靈魂，奧羅拉擔憂的用手指放在她的鼻孔之下。她的確還活著，呼吸卻非常微弱，更別提身體如冰塊一般寒冷。
「庫娜！醒醒！醒醒！」她用力地拍打她的小臉，毫不容易看見她的小嘴輕微的蠕動，奧羅拉將耳朵靠了上去。
「為什麼……為什麼……我好想妳們……我要跟妳們走……」
「庫娜！我在這裡！妳還記得我嗎？！」
「好冷……好痛苦……」
「沒事了，我不會再讓妳感到痛苦了！我在這裡！」她捧著她的臉頰，看著猶如踏進地獄之門半隻腳的庫娜，那雙完全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而倍感煎熬。她忍下險些溢出的淚水，從背包裡翻出唯一一個氧氣罩。
「庫娜，戴上它，我帶妳出去，我不會丟下妳的！」
「我……」她顫抖而無力的手癱向奧羅拉的肩膀上並喃喃說道：「我想死。」
「不準說這種話！」
門外傳來奇怪的巨響，水位更加地高漲了，巨大的水流在孤兒院內的多處形成漩渦，在房門形成的小漩渦將辦公室門往下端捲了進去，門栓最終也抵抗不過，鏗鏘爆裂，一道門順著水流粗魯地被沖刷出門外，辦公室內其他的傢俱也紛紛捲進小漩渦內，向下滾了進去後衝出了門外。
奧羅拉見此情況，咬緊牙關，將懷裡的女孩抱得更緊。
「庫娜，待會不論發生什麼事，千萬別放開我！」
她沒有回覆她，只是在氧氣罩下虛弱的呼吸著。
鼓起勇氣游出去幾步，兩個女孩瞬息被捲入小型漩渦內，她們緊閉眼睛、屏息呼吸，快速地被拉下水面、推了出去，奧羅拉雙腿打直踢腿，抱著庫娜半身躍出水面。
她們順著水流背向外推出去了幾尺，身後那個原本廣大、電梯口附近的大廳處如今是雨水猛力灌入的瀑布。
「奧羅拉......」
「我在這裡，別怕！」她說道，身體依舊瑟瑟發抖，她看向臉色慘白的庫娜。「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妳要戴好氧氣罩、抱緊我，好嗎？」
庫娜將氧氣罩帶回口上，無力的靠在奧羅拉的肩膀上，雙臂環住她的腰際。
她吸了一大口氣，潛進水內，一手支撐著庫娜，一手奮力的划水、兩腿打直踢水。雙眼在雨水之中睜開會感到刺痛，水底下的視線也模糊不清，各式各樣的物品在水中阻礙。她必須不時回到水面上換氣，揉著又紅又痛的眼睛，還要確認身邊的庫娜還保有意識。
在水底下緩慢往前的時間，奧羅拉幾乎是忍受著所有生理上的痛苦與疲憊，她不時會在混濁的水下看見諾亞的臉，他對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幾次險些害她吃了水。
終於來到幾公尺外通往屋頂的樓梯，奧羅拉耗盡氣力，像是拖著一只布偶一般拉著庫娜上來。
「奧羅拉.......」庫娜自己脫下了氧氣罩，輕聲地呼喊著她，手放在她的背部像觸碰貓兒一般地搓揉。
她無力的攤在樓梯的台階上呼呼大喘，她的雙眼痛得幾乎無法睜開，四肢的肌肉痠疼的顫抖。那刻她終於體認到，即使自己的心智超群，肉體依舊還是只能乘載一般孩童能夠負荷的體力，畢竟她不是擁有過人體能的皮諾爾。
過了短短幾分鐘，奧羅拉終於睜開了通紅的雙眼，她侵濕的頭髮一束束的坍塌在臉前方，她抬起上半身，轉頭看向庫娜，一手將頭髮撥到腦勺後，同時對她露出溫和而疲倦的笑容。「至少妳在這裡，」她握住她的手，就像她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我救到妳了，妳就在我身邊。」
「奧羅拉......」她的眼神透露著柔情與委屈，她有無數的不堪藏在心底。
「走吧，我趕快帶妳離開這裡！」奧羅拉站了起來，笑著拉起庫娜的手。
她們淋濕的身體搭著彼此的手，一路小跑上樓，本以為能夠聽見帕特啟動直升機的聲響，真正來到大雨喧嘩的屋頂時，只見到大雨粉飾的地板蔓延著一尾血紅色的大蛇，將樓頂一路往下的雨水全部渲染成猩紅色。奧羅拉目瞪著鮮血從直升機的艙門口不斷溢出來，那條紅色的大蛇在壯大，搖擺著尾巴向兩人跋扈而來，盤旋在腳邊。兩人緊握的手鬆了開來，奧羅拉向直升機跑了過去，頭剛探進去直升機裡面，一名高挑的男子便從裡頭的陰影處現身，手上拿著一把沾了鮮血的手槍，槍口分毫不差的對著奧羅拉的額頭。
「等妳好久了小老闆。」彼得臉上帥氣的笑容帶著血腥味，臉上噴濺的血越多他的微笑就越扭曲。「哎呀，不對，我已經辭職了，不能再這麼稱呼您了，真是養成習慣了呢！」
「帕特還活著嗎？」奧羅拉如被惹火的獅子一般怒著他，神情更是瞬間充斥了悲痛的色彩。她的眼匡濕紅，眼球因先前在水中長期睜眼而佈滿了血絲，儘管如此她絕對不可能在敵人面前掉淚，只惹了一身的憤怒。
「我想是活不了了。」彼得鬆鬆肩，看向目瞪口呆的站在遠處的庫娜。「妳還真的救了她，了不起。」說罷，彼得忽然要將槍口對向庫娜，奧羅拉立刻移身過去，伸手抓住面前的槍口，將它對準自己的額頭。
「你休想動她！要殺她就先殺了我！」
彼得不可置信地一笑。「妳還真的不怕死啊。」
「你讓我淌這趟渾水，還隨意的殺了我的人，不可能只是要我的性命。你要我的什麼都可以拿走，別想動這個女孩！」
「聽聽妳這個口氣，我實在無法想像妳只是孩子。」彼得笑了笑，忽然就鬆開了手，奧羅拉突然就得到了他的槍，他蹲了下來，讓奧羅拉將槍口對著他。
與奧羅拉平視的距離，她在他的面前毫不猶豫的就扣下板機。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好可惜啊，裡面只有一子彈而已，剛才已經用在那個坐在駕駛座上的老頭身上了呢。」
「你到底想要什麼？」奧羅拉怒瞪著他。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彼得忽然扣住了她的脖子，像是要索命一般緊緊地抓著。奧羅拉的兩隻小手無法阻止他的蠻力，只能在心底發誓要殺了眼前的瘋子。
「綁票。」彼得笑著說道：「我要綁架妳，奧羅拉。在沒有別人的幫助之下，沒有人能干涉我，和我去一個地方，就妳跟我。」
在她的鎖喉之下，奧羅拉說不出半個字，只能扭身掙扎。彼得看向站在遠方無法提供幫助的庫娜，害怕地站在那兒。
「妳也來吧，反正妳都好心地被她救了出來，我姑且先饒妳一命。」說完，他抓著奧羅拉的脖子就將她提了起來，也不在意這樣是否會傷到她，如同她就只是個魁儡玩偶。
庫娜發抖的身子戰戰兢兢地跟著上了直昇機，頑強的奧羅拉一脫離他的手掌就是一陣拳打腳踢。彼得使盡全力抓住她的頭往旁邊的玻璃窗一撞，瞬間便安靜地癱軟在座位上，很快地被捆綁了起來，在旁不敢抵抗的庫娜嚇傻了眼，直到她也被反手綁在座位上，彼得始終對她保持著笑容。
他抓住坐在駕駛座上正在淌血的帕特，庫娜直盯著他。看著他被解開安全帶後，身子被抱了起來，他的白色西裝吸飽了血液，雖然沒有辦法看到臉蛋，然而在他被移到副駕駛座後，彼得為他扣上了安全帶，而帕特的手指還在微微地顫抖。後座，被綁在另一旁的奧羅拉其實也沒有真的昏過去，她的臉藏在濕搭搭的頭髮後，承受重擊的右側頭殼緩慢地流下血絲，她兩眼注視著命在旦夕的帕特，誰也沒有吭聲。
彼得自己坐上了直升機的駕駛座，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庫娜不明白外貌如此年輕的彼得怎麼會駕駛直升機，然而他只是從容不破的啟動的裝置，螺旋槳的聲音伴隨磅礴大雨的巨響。
在天際飛行了十幾分鐘，坐在另一旁的奧羅拉不吭一聲，連庫娜都覺得她像是睡著了，而在副駕駛座的帕特的鮮血還沿著胳膊流到地上，她不敢保證他還活著，但也不在感到害怕了。她小心翼翼的靠著窗戶向外頭張望。
底下是一片如波濤洶湧的海浪一般不沉靜的森林。
† † †
大雨和夜晚總是個淒慘的組合，森林裡連專屬於黑夜的貓頭鷹咕咕聲或是其他夜間動物的行跡都沒有，像極了一座死氣沈沈的地獄。
諾亞的手被反綁在後，還牽著一挑繩子，繩子的另外一頭便是人人說的惡魔之子，佩蒂，這個可怕又邪惡的小女孩將他像狗兒一般牽著，強迫他認路快點找到他的狐狸。
然而，諾亞走得緩慢，他早已筋疲力盡，先是淋雨，接連著被毆打、被綑綁，一整天除了痛到昏厥過去的時間以外也沒有休息，他的身體早已負荷不了疲憊和痠痛，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荊棘之上，不論背後的佩蒂如何催趕，他也只能強忍著痛苦的神態，如無殼蝸牛一般虛弱地、盲目地向前走。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去哪裡找到克曼莎，要是知道的話早就找到牠了，回想過往的經驗，一向都是克曼莎找到他，或者他會趁著天氣好時走熟悉的路徑，邊走邊呼喊克曼莎，這樣一來沒多久牠就會出現，一向都是如此。
多虧這場暴雨的關係，從踏進森林的第一步諾亞就認不清平時找的那條路，他也不打算呼喊克曼莎，因為他知道若是讓佩蒂這樣的惡魔留在身旁只會讓克曼莎暴露在危險之下，因此剛才說帶他去找狐狸的藉口只是個暫時躲避死亡的謊言罷了。
這謊言持續不了多久。
諾亞重重摔在凸起的枝幹上，這一摔讓他的身體又多了幾處的擦傷，渾身的疼痛使他好想像個孩子一般大哭出來。然而佩蒂可怕又蒼白的臉立刻出現在身邊逼他立刻站起來，明明是個身體更瘦小的孩子，在暴雨下行走幾百公尺她似乎也感覺不到任何疲憊一樣，殘酷的眼神就像她背在身後的獵槍一般閃耀尖銳。
諾亞累得頭昏眼花、眼冒金星，他在雨水與汗水交騰的肉體之下熱得發燙，尤其是頭頂和額頭，甚至這一摔讓他有了想嘔吐的感覺。他想他應該是發燒了。
「喂！快點站起來！你在做什麼？！」
「佩......蒂，我們今天是走不到克曼莎那裡的，能不能找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諾亞倒在地上說道，讓雨水灌溉它早已濕到不行的單薄身體，宛若要成為森林底下的一攤泥水。
「你這傢伙......說要讓我見識你的能力只是騙我的吧？再不起來，看我不現在就殺了你？！」
諾亞喘著粗氣。「是......是真的，但是，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有能力給妳看嗎？反正妳早晚要殺我，沒有那麼急吧？讓我休息一晚，拜託了。」
佩蒂『嘖』了一聲，她也早已被雨水澆濕了，她伸手將細軟的瀏海往頭上撥去，接著將手上的粗繩捆綁在一旁的大樹上。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找個能夠過夜的地方。等我回來要是發現你逃跑了，就一槍斃了你。」佩蒂兇狠地說著，面色不見一絲疲憊的跡象，如靈巧的豹貓竄進樹叢內，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諾亞虛弱地呻吟，疼痛地翻動身子，讓身體朝上，面向在暴雨之中不為所動的滿月。當雨水不停地在他的臉蛋上打著節拍，他感到無比的刺痛，似乎是剛才摔倒時，因為沒有辦法用手撐著而導致臉撲向樹根上也擦傷了。諾亞無法想像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慘烈，但是這股難以忍受的疼痛是支撐他不要失去意識的唯一辦法。
他試著抵抗正在發燒的腦袋，回憶起幾週前，所有災難都還沒發生前，他只是個被嚴厲管控在貧窮的家內的小孩。
接著，他回憶起之後所發生的每一件小事，在艱苦之下，他依舊是流下了眼淚，一面啜泣一面想念著所有他所愛的人們。
他第一次聯想到自己的喪禮，以前從未思考過的事，因為年紀小總以為離死亡很遠。如今，他知道自己逃不過佩蒂的掌心，開始念念有詞著自己心目中所希望能達成的遺言，即使他開口也只能吃下從天而降的雨水也在所不辭。
一直到連眼匡也跟著腦袋發燙，諾亞終於連哭的力氣也沒了。他安靜地躺在泥濘上，想著這是他死前最後的模樣吧，希望大夥能找到他的遺體將其埋葬。
然後，他感到眼皮非常沈重，就在意識渙散之前，他似乎聽到了旁邊的草叢有所動靜的聲音。
他以為是佩蒂回來了，撇眼勉強看著，然而意識無法集中而模糊的視線卻看見一隻雪白而巨大的身體從草叢走出來，牠以四腳行走，對著自己發出獨特的低聲鳴叫，接著看見了一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血紅色雙眼。
諾亞認為是自己看錯了，一定是在自己死前一項情願所看到的。
雪白猛獸的濕潤鼻子碰觸到他的臉，他露出一秒鐘淡淡地傻笑，隨即雙眼完全地闔了起來。
創作內容
第二十八章 暴雨蹤跡
零界-系列 (33)